虽然微弱,虽然短暂,却真切地烙印在了李不言的感知深处。
不再是错觉,不再是臆想,而是《混元丹经》所言非虚的铁证,是他这具被判定“鼎漏”的残躯,第一次主动生发出的、属于生命本源的力量。
希望,不再是遥不可及的星光,而是化作了胸腔里一颗微弱跳动,却执拗不熄的火种。
此后的日子,李不言更加废寝忘食地投入到“安炉立鼎”的修炼中。
废弃的丹房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与战场。
他不再仅仅满足于枯坐观想,而是开始更加细致地揣摩经文中那些晦涩的术语,尝试理解“铅汞”、“坎离”在自身气脉中的对应。
进展依旧缓慢,每一次入定,都像是拖着沉重的枷锁在泥沼中跋涉。
气息的调整依旧会引动胸口的滞涩与烦恶,观想的丹鼎依旧飘忽不定。
但不同的是,心态己然转变。
每一次失败后,他不再是无边的绝望,而是冷静地复盘,调整呼吸的深浅,意念的轻重,甚至尝试微调盘坐时脊柱的角度,双脚叠放的松紧。
他不再将那尊观想的丹鼎视为一个必须完美固定的死物,而是试着去感受其“虚”与“实”的转换,如同经文中隐约提及的“鼎器虚悬,水火既济”。
渐渐地,他发现,当自己不再强求鼎炉的形态永恒稳固,而是顺应呼吸与体内那丝微弱气机的自然流转时,那虚幻的小鼎反而能在震颤与明灭间,维持住一种动态的平衡。
数日后的一个午后,天空阴沉,山雨欲来。
丹房内光线愈发晦暗。
李不言刚刚结束一轮修炼,正凝神回味着刚才体内气机一丝奇异的流动感。
忽然,丹房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不同于苏晓那日的轻快,这脚步声沉稳中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
“不言师弟在吗?”
一个清朗的年轻男声在门外响起。
李不言心中一凛,迅速将膝头的《混元丹经》用油布重新包好,塞回原处的暗格,推动青砖复原,动作虽因虚弱而略显迟缓,却带着一种下意识的警惕。
他整理了一下道袍,深吸一口气,压下修炼后的疲惫感,才低声道:“在,请进。”
门被推开,进来的是一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年轻道士。
他身形挺拔,面容俊朗,穿着一身浆洗得干干净净的蓝色道袍,步履间透着一股寻常道人没有的利落与精气神。
他叫云弈,是观里年轻一辈中较为出色的弟子,据说早年曾在山下学过几年武术,身手不凡,平日负责观内的一些巡护事务,与李不言这等被“闲置”的边缘弟子并无太多交集。
“云弈师兄。”
李不言微微颔首致意。
他对这位师兄印象不深,只知其人不苟言笑,修为在年轻弟子中算是拔尖。
云弈目光锐利,迅速扫过丹房,掠过那尊巨大的废铁丹炉,最后落在李不言苍白汗湿的脸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巡山路过,见此处似有人声。
师弟在此清修?”
他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情绪。
“只是……寻个僻静处坐坐。”
李不言垂下眼睑,避重就轻。
云弈走近几步,并未在意地上的灰尘,只是看着李不言,忽然道:“师弟近日气色,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李不言心头一跳,强自镇定道:“或许是天气转凉,有些不适。”
云弈不置可否,他的目光似乎能穿透表象,沉吟片刻,忽然转换了话题:“我观师弟似对丹道有兴趣?
这尊丹炉,虽是废铁,却也承载过前人薪火。”
李不言不知他意欲何为,只能谨慎应答:“偶尔看看,聊作排遣。”
“丹道一途,浩瀚如海,亦险峻如渊。”
云弈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尤其是某些来历不明的旁门左道,看似进进迅猛,实则如饮鸩止渴,稍有不慎,便是炉毁人亡之局。
师弟还需谨慎。”
这话语中隐含的告诫意味,让李不言背脊微微发凉。
他是在暗示什么?
难道自己修炼《混元丹经》的事情,被察觉了?
不可能,自己一首极为小心。
“多谢师兄提点,不言省得。”
他低声应道,手心却微微沁出冷汗。
云弈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似乎要将他的虚弱与隐藏的秘密一同看穿。
半晌,他才移开视线,淡淡道:“如此便好。
山雨欲来,师弟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房休息为好。”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便走,步伐依旧沉稳,消失在门外渐起的风声中。
李不言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云弈的突然造访和那番意有所指的话,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头,激起了层层疑虑的涟漪。
他是在关心,还是警告?
亦或是,察觉到了《混元丹经》的存在?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被狂风吹得乱舞的树枝,天空墨云低垂,一场山雨似乎顷刻将至。
这清微观,似乎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平静。
内心的紧迫感再次加剧。
他必须更快地提升实力,必须尽快拥有自保的能力。
否则,莫说那渺茫的仙路,便是这观中的暗流,都可能将他这无根浮萍彻底吞噬。
他重新坐回冰冷的丹炉旁,闭上双眼,不再去理会窗外的风雨欲来,也不再纠结于云弈莫测的态度。
意念再次沉入那片虚无之地。
这一次,或许是危机感的***,或许是连日苦修终于到了某个临界点。
当他观想的火焰再次于黑暗中燃起时,那尊三足小鼎的虚影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鼎身之上,隐约浮现出一些模糊难辨的纹路,随着他呼晰的韵律,微微闪烁着难以察觉的光芒。
而更令他震惊的是,随着小鼎的稳定,他脐下丹田处,那丝原本微弱的热流,骤然变得明显起来,并且不再是无序散逸,而是开始沿着一条极其细微、却真实存在的路径,缓缓向上,流过他冰凉的腹部,微微温润着那常年滞涩的胸口膻中穴。
虽然只是微弱的一线,却仿佛在他死寂的体内,开辟出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通道。
气动,爻转!
李不言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神采。
他摊开手掌,感受着体内那丝微弱却坚定的流动,仿佛听到了生命齿轮重新开始转动的微弱声响。
风雨敲打着丹房的窗棂,噼啪作响。
炉虽冷,鼎渐凝,气己动。
这玄奥的丹道之门,终于向他裂开了一道缝隙。
门后是通天之途,还是万丈深渊?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己经没有回头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