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成虽暂时收敛,暗中小动作却仍不减少。
朝堂之上表面是风平浪静,实际却是暗流汹涌。
八岁的秋月白坐在那宽大冰冷的龙椅上,常常感觉自己像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底下的暗流吞噬。
江柏舟成了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秋月白几乎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的国师。
江柏舟批阅奏折,他就安静地坐在一旁看着;江柏舟与大臣议事,他便竖起耳朵听,尽管很多话他还不甚明白;甚至夜里入睡,他也总要找个理由和江柏舟待在一起,听着里面平稳的呼吸声,才能勉强入睡。
他变得异常敏感。
宫人一个不经意的眼神,大臣一句模棱两可的奏报,都能让他心中警铃大作,反复揣测其中是否含有恶意。
他害怕独处,害怕黑暗,更害怕一觉醒来,发现那个给予他安宁的身影也如同父皇母后一般,消失不见。
这种依赖,逐渐发酵成一种近乎病态的占有欲。
他不喜欢任何宫人过于靠近江柏舟,不喜欢江柏舟的注意力被冗杂的政事过多占据。
他像一只护食的幼兽,小心翼翼地圈禁着自己唯一的宝藏。
这夜,秋月白又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涔涔。
梦中是萧成狰狞的笑脸和江柏舟决然离去的背影。
他赤着脚,像一只受惊的小猫,悄无声息地溜进江柏舟的内殿。
月光透过窗棂,勾勒出江柏舟安然沉睡的侧影。
秋月白悄悄蹲在床边,借着微光,近乎贪婪地凝视着这张清俊出尘的脸。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想要触碰那如蝶翼般的眼睫,却在即将接触的瞬间,猛地缩回。
他不敢。
他怕惊醒这份安宁,更怕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一毫的厌烦或疏离。
“陛下?”
江柏舟还是醒了。
作为天帝,对于周围的一切都格外敏感,可偏偏这次江柏舟却一点都未察觉,他不知道这位小皇帝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试探性地喊了一声,带着一丝沙哑,没有半分被惊扰的不悦。
秋月白像做错了事被抓包的孩子,身体一僵,下意识地想逃离。
一只温暖的手却先一步握住了他微凉的手腕。
“做噩梦了?”
江柏舟坐起身,将他拉到床边坐下,又拉过锦被裹住他单薄的身子。
熟悉的、令人安心的冷檀香气包裹而来。
秋月白紧绷的身体慢慢放松,他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梦见什么了?”
“……梦见国师不要我了。”
他声音很小,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
江柏舟沉默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的心结,比他预想的更深。
他抬起手,揉了揉秋月白柔软的发顶,动作是前所未有的温和。
陛下,”他看着小皇帝低垂的眼帘,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恐惧与依赖,无法让你真正安全。”
秋月白猛地抬头,深紫色的眼眸在月光下闪烁着恐惧和不安。
“坐在这个位置上,你会遇到无数个‘萧成’。”
江柏舟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样敲在秋月白心上,“臣可以护你一时,但不能护你一世。
真正的安全来自于你自身的力量。”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变强,才能保护自己。”
这句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秋月白心中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他怔怔地看着江柏舟,那双总是盛满不安与脆弱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种别样的火焰——一种名为“渴望”的火焰。
是啊,如果他有力量,萧成怎敢欺他?
如果他足够强大,国师……是不是就不会离开?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江柏舟眼皮轻轻跳了一下,他暗暗推算了一下,这个孩子马上就要发生血光之灾了。
突然数道凌厉的黑色身影如同鬼魅般破窗而入,森寒的剑光首指床边的秋月白!
浓烈的杀气瞬间弥漫了整个内殿。
是萧成派来的杀手!
秋月白瞳孔骤缩,极致的恐惧让他浑身僵硬,连呼喊都卡在喉咙里。
千钧一发之际,江柏舟猛地将他往身后一揽,素白的衣袖挥出,一道无形的气墙瞬间凝聚。
“铛!”
的一声,刺客的剑尖撞在气墙上,竟发出金铁交鸣之声。
江柏舟眼神一凛。
他封印了大部分神力,此刻能动用的力量十不存一。
他一边护着秋月白,一边与数名精锐杀手周旋,衣袂翻飞间,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却明显带上了几分凝滞。
一名刺客觑准空隙,毒蛇般的一剑绕过江柏舟,首刺他身后的秋月白!
“陛下小心!”
秋月白只觉得一股大力将他推开,踉跄着跌倒在地。
他抬头,正好看见江柏舟用手臂替他挡下了那一剑!
素白的衣袖瞬间被鲜血染红,刺目惊心。
“国师!”
秋月白失声惊呼,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几乎无法呼吸。
他看到江柏舟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看到那不断渗出的鲜血,也看到了江柏舟即便受伤,依旧稳稳挡在他身前的背影。
那个背影,在此刻的秋月白眼中,无比高大,也无比……脆弱。
原来,无所不能的国师,也会受伤。
原来,保护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一种前所未有的情绪在他心中疯狂滋长——不仅仅是依赖,不仅仅是占有,更混合着强烈的心疼、愤怒,以及一种近乎偏执的念头:如果他够强,是不是就能反过来保护国师?
是不是就再也没人能伤害国师,也没人能将他从国师身边夺走?
就在这时,殿外侍卫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由远及近。
刺客见行迹败露,互相对视一眼,迅速遁入黑暗。
危机解除。
秋月白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冲到江柏舟身边,小手颤抖着想去碰触他流血的手臂,却又不敢。
“国师,你的手……无妨,皮外伤。”
江柏舟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想将手臂藏到身后。
秋月白却固执地抓住他的衣角,仰着小脸,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之前的不安与脆弱被一种近乎燃烧的坚定所取代。
“国师,”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执拗,“教我。”
江柏舟微怔:“教什么?”
“教我变强。”
秋月白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教我读书,教我权术,教我……你会的所有本事。
我要变得很强,很强!”
强到再无人敢欺我,强到能保护你,强到……让你再也无法离开。
最后一句,他死死地压在了心底,没有说出口。
但那眼底翻涌的黑暗与决绝,却让见惯了风浪的江柏舟,心头都微微一震。
他看着眼前这个仿佛在一夜之间褪去了部分稚嫩的孩子,看着他眼中那混合着自卑催生出的狠厉与对自己近乎疯狂的依赖,心中百感交集。
救赎的种子己种下,但似乎……正朝着一个他未曾预料的方向,悄然萌发。
他最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用未受伤的手,再次揉了揉秋月白的发顶。
“好。
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