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染赤脉,狼吻封喉
或者说,这里所谓的路,是百年来,无数妄图攀上绝顶之人的尸骨,砸出来的印记。
洛行舟的手脚便是他的路。
他整个人如同一块膏药,死死贴在湿滑冰冷的岩壁上,手指与脚尖,用尽全力抠入每一道他能找到的岩缝。
冰冷的岩石棱角是最好的刀刃。
他的手掌被划开,膝盖在与崖壁的摩擦中磨得血肉模糊。
刺痛转为麻木。
黏腻的血浆渗出,很快又被山巅的阴风吹拂,凝固成一层深褐色的硬痂,紧紧绷在伤口上。
每一次发力,都会让结痂的伤口再次崩裂,带来新一轮的剧痛。
他不敢停。
哪怕一秒的松懈,都可能让他成为崖下新的印记。
更致命的,是缭绕在山间的瘴气。
那灰白色的雾气并非水汽,而是一种无形的毒。
它无孔不入,顺着呼吸钻入肺腑。
每一口呼吸,都是在吞咽烧红的铁砂。
肺腑间传来灼烧般的刺痛,让他阵阵眩晕,眼前发黑。
西肢百骸的力量,正被这毒雾一点一点地抽走。
他的身体早己抵达了极限。
每一次向上挪动一寸,手臂与大腿的肌肉都会发出濒临撕裂的哀鸣。
全凭一股执念在胸中吊着。
那执念,是父亲躺在床上苍白衰老的面容。
是昏暗油灯下,被褥上那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血迹。
“快了……就快了……”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用这微弱的嘶哑,对抗着脑海中不断袭来的昏沉。
视线艰难地越过身前一块悬凸的巨岩。
就在那一瞬。
一抹刺目的血色,毫无征兆地撞入他的眼帘。
那颜色,在这一片灰白与死寂的绝壁上,显得如此突兀,如此顽强,带着一股蛮横的生命力。
赤脉草!
洛行舟停滞的心脏,在这一刻狂野地擂动起来,沉重而有力,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那株灵草不过三寸来高,静静地生长在一道仅有两指宽的狭窄石缝中。
叶片薄如蝉翼,通体是一种鲜活的赤红。
叶脉之中,似乎有光华在缓缓流淌,让它看起来不似凡物,更像是一件用最纯净的血液雕琢而成的艺术品。
而在它的旁边,便是深不见底,吞噬了所有光线的万丈深渊。
洛行舟吞咽了一口混着血腥味的唾沫,小心翼翼地朝着那道石缝挪动。
他不敢再去看那株草。
他怕自己因为激动而出现任何一丝差错。
此刻,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界线上。
岩壁更加湿滑,可供他借力的凸起越来越少。
他将身体的重心压得极低,耗费了近乎一炷香的时间,才终于挪到了那道石缝旁。
终于。
他颤抖的指尖,触碰到了那片带着一丝冰凉的叶子。
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与酸楚,瞬间冲上他的鼻腔。
他从身后解下那把柄身油亮的旧药锄,以一种近乎朝圣的姿态,屏住呼吸,动作轻柔地开始挖掘。
他不敢有丝毫大意,必须将整株草连带着根部的泥土完整地取下。
王郎中说过,这种天材地宝,灵性稍有损伤,药效便会大减。
“噗。”
一声轻响。
整株赤脉草被他完整地从石缝中剥离出来。
他迅速从怀中掏出早己准备好的粗布,一层,两层,三层……将灵草连同根部的泥土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郑重地塞入最贴近胸口的衣襟内。
一股冰凉的暖意,隔着布料,缓缓渗入他的皮肤。
成功了。
巨大的虚脱感与疲惫感,如同山洪般将他吞没。
他靠在冰冷的岩壁上,张大嘴巴,剧烈地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每一口带着剧毒的空气。
只要能活着回去……只要能活着把药带回去,爹就有救了。
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海中升起,一股浓郁到化不开的腥臭狂风,猛地从他头顶压了下来!
那风中,裹挟着令人作呕的血气与涎水的气味。
洛行-舟的瞳孔,骤然收缩成最危险的针尖!
他甚至来不及抬头去看那是什么东西。
死亡的阴影笼罩下来的一瞬,身体求生的本能己经压倒了一切。
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腰腹猛然发力,整个人不顾一切地向着侧方翻滚出去。
“嗤啦!”
一声令人牙酸的皮肉撕裂声。
他的后背传来一阵滚烫的剧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划过。
皮肉被硬生生撕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热流瞬间浸透了半边后背。
他狼狈地滚出数尺,重重撞在另一侧的岩石上,才终于看清了偷袭者的真面目。
那是一头恶兽。
体型比山下的野狼足足大了两圈,通体皮毛呈现出一种与岩石别无二致的灰褐色。
它肌肉虬结,西肢粗壮有力,一双幽绿的眼睛里,燃烧着不加掩饰的残虐与饥渴。
石肤狼!
村里老猎户们围着火堆,醉酒后才会提起的山中凶物。
皮糙肉厚,寻常刀剑难伤。
石肤狼一击未中,喉咙深处发出低沉的咆哮。
它伸出长长的舌头,舔了舔爪刃上残留的血迹,涎水顺着锋利的獠牙滴落。
“滋滋……”那涎水滴落在岩石上,竟腐蚀出一缕缕细小的白烟。
洛行舟刚刚因为找到赤脉草而涌起的最后一丝热血,瞬间冰凉。
他紧紧握住别在腰间的柴刀。
手心里,汗水与刚刚凝固的血痂混在一起,又冷又滑,几乎握不住刀柄。
跑?
他的身后,就是吞噬一切的绝壁深渊。
无路可退。
战?
他只是一个常年待在渔村、体质孱弱的少年。
而眼前,是连最勇猛的猎人都要退避三舍的凶兽。
石肤狼没有给他更多思考的时间。
它粗壮的西肢猛地一蹬岩壁,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再次扑杀而来。
退是万丈深渊,是死。
战,或有一线生机!
求生的意志在瞬间压倒了所有的恐惧与计算。
洛行舟的双眼瞬间布满血丝。
他没有后退,反而发出一声压抑的嘶吼,迎着恶兽俯冲下去!
他将全身的重量,都灌注到手中的柴刀上,借着下冲的势头,狠狠劈向石肤狼的头颅!
“当!”
一声沉闷的金石交击巨响。
柴刀砍在石肤狼的额头上,只迸溅出几点刺眼的火星,留下一道浅得几乎看不见的白痕。
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顺着刀身疯狂倒灌而回,震得他臂骨发麻,虎口当场迸裂!
柴刀几乎脱手。
石肤狼只是略微晃了晃脑袋,这点攻击非但没能伤到它,反而彻底激发了它的凶性。
它张开血盆大口,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对准洛行舟的脖颈,狠狠咬下!
千钧一发。
洛行舟用尽全身的力气,在半空中强行扭转身躯。
狼牙擦着他的颈侧而过,没能咬断他的喉咙,却以一种无可抵挡的力量,死死地嵌进了他的左肩!
“啊——!”
剧痛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淹没了他的理智。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肩胛骨在对方恐怖的咬合力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令人牙酸的碎裂声!
但他没有松手。
就在被恶兽扑倒、狠狠撞在岩壁上的瞬间,他用仅存的右手,将那把柴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捅进了石肤狼相对柔软的下腹!
“噗嗤!”
刀刃没柄而入。
石肤狼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嚎叫,它疯狂地甩动着脑袋,试图将挂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类甩出去。
洛行舟的身体成了一个无助的破布娃娃,被一次又一次地撞向坚硬的岩壁。
每一次撞击,都让他胸中的生机流逝一分。
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视线被从额头滑落的鲜血染成一片猩红。
力量……如果我有力量……如果我有那种传说中仙人的力量……爹就不会缠绵病榻,受尽折磨。
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连一头野兽都敌不过,只能眼睁睁地走向死亡!
凭什么!
一股强烈到极致的不甘,如同地底的岩浆,在他胸膛中轰然引爆,疯狂燃烧。
“砰!”
又一次沉重的撞击。
他再也握不住刀柄,那把磨得发亮的柴刀从他血肉模糊的手中滑落,叮当一声掉进了下方的云雾里。
石肤狼终于将他甩脱,用巨大的前爪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它抬起另一只闪烁着金属冷光的利爪,对准了他的脸。
腥臭的风,夹杂着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洛行舟睁着眼睛。
那闪烁着寒光的利爪,在他的瞳孔中一帧一帧地放大。
他输了。
他拼尽了一切,却连这座山都走不出去。
爹……对不起。
他缓缓闭上了眼睛,等待着头骨被洞穿的那一刻。
然而,预想中的剧痛并未降临。
耳边,只响起一声尖锐到极致的呼啸,毫无征兆地撕裂了这片绝望的死寂。
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