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清水村的茉莉
正是晌午时分，地里干活的人都躲回家歇晌了，只有苏茉莉还蹲在村口的小河边，一双白皙的手浸在清凉的河水里，仔细地搓洗着衣裳。
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衣，领口己经起了毛边，却依然整洁得体。
两条乌黑油亮的长辫子垂在胸前，辫梢随着她搓洗衣物的动作轻轻晃动着。
额前沁出细密的汗珠，她抬起手臂擦了擦，露出一截白皙细腻的脖颈。
“茉莉，这么热的天还来洗衣裳啊？”
同村的春梅端着木盆走过来，在她身旁蹲下。
茉莉抬头，露出一张清丽绝俗的脸。
五官精致得像是画上的人，尤其是那双眼睛，黑亮亮的像是浸在水里的葡萄，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天然的娇媚。
“下午还要上工，趁晌午把衣裳洗了。”
茉莉声音轻柔，像是山涧的溪水，潺潺的。
春梅瞅着她，忽然压低声音：“听说今儿个村里要来大人物，是部队上的，官不小哩！”
茉莉手上动作没停，只淡淡应了一声：“哦。”
“你就不想知道是啥人？”
春梅凑得更近些，神秘兮兮地说，“我娘说，是咱们村出去的赵家老二，现在当上团长了！
这次是回乡探亲，村长说要好好招待呢。”
茉莉这才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讶异：“赵家老二？
赵铁柱？”
“人家现在叫赵振国啦！
早就不叫铁柱了。”
春梅咯咯笑起来，“听说还没成家呢，都二十八了......”话没说完，春梅意味深长地看了茉莉一眼。
茉莉却只是低下头，继续搓洗衣裳，仿佛没听见她话里的暗示。
在清水村，苏茉莉是出了名的美人坯子，可也是出了名的穷人家姑娘。
父亲早逝，母亲体弱多病，底下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全家就靠她一个壮劳力挣工分。
村里不少小伙子对她有意思，可一提亲，家里就摇头——这样的家境，谁娶谁受累。
衣裳洗好了，茉莉端起木盆，跟春梅道了别，沿着土路往家走。
路上经过赵家老宅，看见门口己经聚了不少人，村长正指挥着几个年轻后生打扫院子和门口的路。
茉莉没停留，径首往自家那三间破旧的土坯房走去。
刚到家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母亲的咳嗽声。
她赶紧放下木盆，快步走进里屋。
“娘，吃药了没？”
她扶起炕上消瘦的妇人，轻轻拍着她的背。
苏母摆摆手，喘着气说：“吃了也没用，白花钱...你爹留下的那点积蓄，都快让我吃药吃光了...钱的事您别操心，我有办法。”
茉莉递过一碗水，眼神坚定，“下午上工，我去找队长看看能不能多派点活。”
“苦了你了...”苏母摸着女儿粗糙的手掌心，眼圈红了，“要是你爹还在...”茉莉没接话，只是帮母亲掖好被角，转身去外屋生火做饭。
米缸里只剩薄薄一层米，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只舀了小半碗，又切了两个红薯进去。
弟弟妹妹正在长身体，下午还要上学，得让他们吃点干的。
灶火映着她年轻姣好的面容，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却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沉重。
饭后，茉莉正要出门上工，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看见村长领着几个人站在门外。
“茉莉啊，快出来！”
村长满脸堆笑，“有好事找你！”
他身后站着两个穿军装的人，其中一个身材高大挺拔，肩宽腰窄，军装穿得笔挺，帽檐下的脸庞棱角分明，一双眼睛锐利有神，正静静地看着她。
茉莉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物。
村里的年轻后生，要么黑瘦，要么粗野，哪有这般器宇轩昂的。
她一时有些怔住，竟忘了回应。
“这位是赵团长，咱们村出去的！”
村长热情地介绍，“赵团长这次回来探亲，想找个细心人帮忙照看下赵家老宅，顺便给他娘做几天饭。
我一下子就想到你了！
谁不知道咱们茉莉最是能干细心！”
茉莉这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捋了捋额前的碎发，又觉得自己这动作有些刻意，耳根微微发热。
“我...我还要上工挣工分...”她低声道。
“工分照算！”
村长连忙说，“赵团长按天给工钱，一天两块呢！”
一天两块？
茉莉心里一惊。
她在队里干一天活，最多也就挣八个工分，折合成钱还不到五毛。
两天就能赚一瓶母亲的药钱...她忍不住抬眼看向那位赵团长，正好对上他沉静的目光。
他的眼睛很黑，很深，像是能把人吸进去。
“要是苏同志不方便，就不勉强。”
赵振国开口，声音低沉有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方便！
方便！”
茉莉还没说话，屋里传来苏母急切的声音，“茉莉，快去！
别让赵团长等着！”
茉莉咬了咬唇，轻轻点头：“那...我收拾一下。”
她转身进屋，母亲一把拉住她，压低声音：“傻丫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
赵家如今发达了，你好好干，说不定...娘，您想哪儿去了。”
茉莉打断母亲，脸上泛起红晕，“我就是去帮几天忙。”
话虽这么说，当她简单收拾了东西，跟着赵振国往赵家老宅走时，心里却像是揣了个兔子，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赵家老宅己经打扫得干干净净，院子里那棵老枣树下摆了一张小桌，两把椅子。
赵振国让随行的勤务兵去烧水，自己在桌前坐下，示意茉莉也坐。
“听村长说，你家境不太好。”
赵振国开门见山。
茉莉垂下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我娘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做饭要软和一些。”
赵振国继续说，“我这次休假半个月，期间你就负责照顾她的起居饮食，这是十块钱，先付你五天的工钱。”
他从军装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五元的纸币，推到茉莉面前。
茉莉从没见过这么大面值的钱，一时不敢去接。
“拿着。”
赵振国的语气不容拒绝。
茉莉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钱，折好放进兜里，小声说：“谢谢赵团长。”
“叫我赵同志就好。”
赵振国看着她，“在部队里，大家都这么叫。”
“是，赵同志。”
茉莉从善如流。
这时，里屋传来老太太的呼唤声，茉莉连忙起身进去伺候。
接下来的半天，茉莉忙里忙外，把赵家老宅收拾得一尘不染，又做了顿软和可口的晚饭。
赵老太太对她赞不绝口，连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勤务兵小张，也私下跟赵振国说这姑娘勤快能干。
傍晚时分，茉莉正要回家，赵振国叫住了她。
“明天早上我去河边散步，听说那里的景致不错，你能否带个路？”
他站在院门口，夕阳的余晖给他挺拔的身姿镀上了一层金边。
茉莉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好的。”
走在回家的土路上，茉莉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赵振国看她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还有那突如其来的邀约，都让她心里泛起异样的涟漪。
她抬头望向西边那片绚烂的晚霞，忽然觉得，这个夏天，或许会有什么不一样的事情发生。
快到自家院门口时，她看见邻居家那棵茉莉花开得正盛，洁白的花朵在暮色中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她名字就是取自这花，娘说生她那晚，梦见满园的茉莉花开。
她轻轻摘下一朵，别在衣襟上，推开院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