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 戳我直接看全本<<<<

临安城的烟火气,是从卯时的露水里头钻出来的。

方英武抡起铁锤时,天边刚漫开一层鱼肚白。通红的铁坯在砧子上发出滋啦轻响,火星溅在他黧黑的胳膊上,烫出一个个细小的白痕,他眼皮都没眨一下,只借着炉火的光,盯着铁坯渐渐显出柴刀的轮廓。这是城西张屠户订的货,说要趁今日集市斩一头壮牛,天不亮就拍着门板催,声儿比他那口杀猪刀还利。

“慢着。”

老冯的声音从门槛那边飘过来,带着旱烟袋的呛味。他蹲在青石板上,脊梁骨有点驼,晨光顺着他稀疏的白发滑下来,在布满皱纹的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方英武停了手,锤头还悬在半空,铁坯的热气烘得他额角冒汗。

“刃口再收三分。”老冯磕了磕烟锅,火星落在地上,“屠户的刀要的是沉劲,不是锋锐,太尖了容易崩。”

方英武“嗯”了一声,把铁坯重新塞进火炉。风箱被他拉得呼嗒响,火苗子窜得老高,映得他那张算不上英俊、却透着股憨实的脸忽明忽暗。他来这方记铁铺三年了,师父老冯话少,教他打铁也从不讲什么大道理,只让他看、让他摸、让他自己悟。就像此刻,他盯着炉膛里翻滚的火苗,忽然想起昨夜师父说的“火候”——铁有铁性,火有火性,得让火顺着铁的性子走,才能成器。

他爹娘走得早,是乡邻凑了几贯钱,把他送到这临安城外的铁铺当学徒。老冯没收他一分钱,只说“管饭,给口饱的”。这三年,他从拉风箱学起,手上的茧子结了一层又一层,磨破了再长,如今握着三十斤的铁锤,手腕稳得像钉在砧子上的铁。

“师父,”方英武往炉膛里添了块木炭,“张屠户那刀,要不要淬得硬些?他说要剁骨头。”

老冯没立刻答,慢悠悠地装了袋新烟。晨光里,他那双手格外惹眼——不是铁匠该有的模样,掌心没有厚厚的老茧,指节却比常人粗大,虎口处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方英武见过那道疤,夜里师父在灯下擦药时,他偶然撞见的,当时想问,又怕触了师父的忌讳。这铁铺里,好像藏着不少不能问的事。

“淬三分火就够了。”老冯终于开口,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太硬的东西,不经磕碰。”

方英武似懂非懂,把烧得发白的铁坯夹出来。铁锤落下,发出沉闷的“铛”声,震得他虎口发麻,却奇异地让他心里踏实。这铁铺不大,一间门面,后头隔出个小院子,再往里是师徒俩住的两间土房。墙角堆着待修的农具,门楣上挂着块褪了色的木匾,“方记铁铺”四个字是老冯亲手写的,笔力遒劲,不像个铁匠,倒像个读书人。

街面上渐渐有了人声。卖豆浆的担子“吱呀”走过,豆腐脑的香气混着铁屑味飘进来;挑着菜筐的农妇大声讨价还价,铜钱碰撞的脆响格外清亮。临安是南宋的都城,城外虽不如城里繁华,却也透着股生生不息的劲儿。只是偶尔,会有穿着锦袍的官差骑着高头大马从街那头过,马蹄踏得石板路咚咚响,惊得小贩们赶紧收摊,那股子小心翼翼的模样,像怕惊扰了什么大人物。

方英武正给柴刀开刃,忽听得对面酒肆里一阵喧哗。他抬眼望去,三个穿青衣的汉子正把一个卖唱的姑娘往角落里推,其中一个腰间佩着弯刀,刀鞘上镶着块青玉,在晨光里闪着冷光。那姑娘抱着琵琶哭,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周围酒客要么低头喝酒,要么假装看天,竟没一个人敢出声。

“狗东西!”方英武攥紧了手里的锉刀,指节泛白。他自小就见不得恃强凌弱,当年在乡下,有地主家的儿子欺负孤儿,他拿着扁担就冲上去,结果被打得鼻青脸肿,也没让对方占着便宜。

“英武。”老冯的声音又响了,比刚才沉了些,“锉你的刀。”

方英武咬了咬牙,把目光收回来,锉刀在刀刃上沙沙游走。可耳朵里,那姑娘的哭声、青衣人的笑骂声,像针一样扎进来。他想起师父常说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眼看着别人被欺负,真能当没看见吗?

“师父,他们……”

“江湖路,各有各的劫数。”老冯站起身,拍了拍***上的灰,“你管不了,也别想管。”他往酒肆那边瞥了一眼,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转身进了里屋,“我去眯会儿,刀好了叫我。”

方英武望着师父的背影,心里堵得慌。他知道师父不是冷血的人,去年冬天,有个乞丐冻倒在铁铺门口,是师父把人拖进来,灌了热汤,还把自己的棉袄给了人家。可今天这情形,师父怎么就……

他正琢磨着,那三个青衣人竟结账走了,路过铁铺时,故意放慢了脚步。为首的那个刀疤脸往铺子里瞅了瞅,目光在方英武身上打了个转,又扫过墙角的农具,最后落在老冯刚进去的那扇门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这铁铺,倒像是块没人管的荒地。”刀疤脸声音不大,却够方英武听见,“藏点什么东西,倒也方便。”

另一个瘦高个接话:“可不是嘛,听说当年岳家军里,就有几个躲进了铁匠铺……”

“闭嘴!”刀疤脸低喝一声,踹了瘦高个一脚,“胡说八道什么!”

两人不敢再言,跟着刀疤脸往街尾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方英武站在原地,手里的锉刀差点掉在地上。岳家军?他虽只读了几年私塾,却也知道岳飞岳元帅的故事,说书先生在茶馆里讲过,说岳元帅被奸臣害死,岳家军也散了,怎么会和这铁铺扯上关系?

他看了看里屋的门,师父应该还没睡,可他不敢问。这三年,师父从不提过去的事,也从不问他的来历,就像这铁铺里的炉火,只在该烧的时候烧,该灭的时候灭,从不多出一点火星。

日头渐渐升高,街上的人越来越多。张屠户扛着半扇猪肉路过,隔着街喊:“小方,我的刀好了没?中午还等着用呢!”

“就好!”方英武应着,加快了手里的活计。他把磨得锃亮的柴刀放进冷水里,“滋啦”一声,白雾腾起,带着股铁腥气。刀身映出他的脸,眉眼还算周正,就是眼神太直,像没开刃的铁,少了点机灵劲儿。

他把刀递给张屠户,收了十五文钱,刚要转身回铺,却见苏记布庄的苏掌柜慌慌张张跑过来,手里攥着块染血的布料。“方小子,看见我家小姐没?”苏掌柜脸色发白,“今早她去城外采买,到现在没回来,这布料是在护城河边上捡到的,上面还有……还有刀痕!”

方英武心里咯噔一下。苏掌柜的女儿苏轻晚,他见过几面,是个极美的姑娘,总穿一身素衣,像江南的烟雨,说话轻声细语的。怎么会……

“苏掌柜别急,”他接过布料,指尖触到那暗红的血迹,心头一紧,“我这就去找找。”

“别去!”老冯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脸色沉得像要下雨,“英武,回来。”

方英武愣了愣。“师父,苏小姐可能出事了……”

“临安城外多大?你去哪找?”老冯的声音硬邦邦的,“官府都没动静,你瞎凑什么热闹?”

苏掌柜急得直跺脚:“冯师父,那可是人命啊!”

老冯没理他,只盯着方英武:“回来。”

方英武看着苏掌柜焦急的脸,又看看师父冷硬的眼神,心里像被铁锤敲着。他知道师父是为他好,可眼睁睁看着可能出事的人不管,他做不到。“师父,我就去城外看看,很快回来。”他说着,拔腿就往城外跑。

老冯在他身后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藏着方英武听不懂的沉重。

城外的官道上,秋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往前跑。方英武沿着护城河一路找,喊着“苏小姐”,声音在空旷的田野里荡开,却没人应答。他心里越来越慌,想起刚才那三个青衣人,想起他们腰间的弯刀,想起苏掌柜手里的染血布料,一个可怕的念头冒了出来。

他跑了约莫半个时辰,直到太阳升到头顶,才在一片芦苇荡边停下。地上有挣扎的痕迹,几株芦苇被踩断了,泥土里还沾着点素色的衣料碎片,和苏记布庄的料子一模一样。

方英武的心沉了下去。他蹲下身,手指抚过那些碎片,忽然觉得这阳光太刺眼,刺得他眼睛发酸。他想起苏轻晚上次来铁铺,给他送了块新布料,说“看你总穿补丁衣服,做件新的吧”,声音软得像棉花。那样好的姑娘,怎么会……

他正难受着,忽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竟是那三个青衣人,正站在不远处,刀疤脸手里把玩着一柄弯刀,眼神阴恻恻的。

“小子,找什么呢?”刀疤脸笑了,露出黄黑的牙齿,“是不是找这个?”他从怀里掏出个香囊,绣着朵海棠花,正是苏轻晚常带在身上的。

方英武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猛地站起身,攥紧了拳头。“你们把苏小姐怎么样了?”

“怎么样?”瘦高个嗤笑一声,“那小娘子性子烈,敢咬老子,自然是……”

话没说完,方英武已经扑了上去。他没学过武功,只凭着打铁练出的蛮力,一拳砸向瘦高个的脸。那瘦高个没想到他敢动手,被打得踉跄后退,鼻血瞬间流了下来。

“找死!”刀疤脸怒喝一声,挥刀砍来。刀锋带着冷风,擦着方英武的胳膊过去,割破了袖子,留下道血痕。方英武吓了一跳,这才想起对方有刀,自己赤手空拳,根本不是对手。

他转身就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回铁铺,找师父。师父一定有办法。

三个青衣人在后头追,弯刀划破空气的声音像毒蛇吐信。方英武拼命跑,肺都快炸了,腿像灌了铅,可他不敢停。他知道,一旦被追上,就死定了。

快到铁铺时,他看见老冯站在门口,手里握着柄铁锤,不是平时打铁的那柄,而是柄锈迹斑斑的老铁锤,锤头比寻常的大了一圈,上面还沾着暗红色的印记,像是陈年的血。

“师父!”方英武喊着,声音都劈了。

老冯没说话,只朝他挥了挥手,示意他快进去。刀疤脸等人追了上来,看见老冯,先是一愣,随即笑道:“原来是个老不死的,正好,一起解决!”

老冯的眼神忽然变了,刚才的沉郁一扫而空,只剩下冰冷的锐利,像淬了火的钢。“二十年前,你们‘青衣楼’的人,也是这么说话的。”他缓缓举起铁锤,“岳帅的兵,就算成了铁匠,也不是你们能欺负的。”

刀疤脸脸色骤变:“你是……岳家军的人?”

老冯没答,只一步踏出,铁锤带着风声砸了过去。方英武从没见过师父动手,更没见过有人能把铁锤使得像活物,那沉重的铁块在老冯手里,竟比刀剑还灵活,每一击都带着千钧之力,逼得三个青衣人连连后退。

“点子硬,撤!”刀疤脸见势不妙,虚晃一刀,转身就跑。老冯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嘴角溢出一丝血迹。

“师父!”方英武冲过去扶住他,才发现师父后背插着一柄飞刀,鲜血已经浸透了衣裳。

“别管我……”老冯抓住他的手,力气大得惊人,“床底……铁盒……拿了就走……”

方英武泪如雨下:“师父,我带你去看大夫!”

“来不及了……”老冯咳着血,眼神却亮得惊人,“那铁盒里有……岳帅的东西……护好它……别信任何人……尤其……”他的话没说完,头一歪,断了气。

方英武抱着师父冰冷的身体,只觉得天旋地转。刚才还在教他打铁的师父,就这么没了?那些青衣人,为什么要杀师父?床底的铁盒,又藏着什么?

他还没理清头绪,就听得远处传来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喊杀声。他猛地想起师父的话,踉跄着冲进里屋,掀开床板,果然看见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巴掌大小,上面刻着个模糊的“岳”字。

他把铁盒塞进怀里,刚要回头带师父的遗体走,却见火光冲天而起——铁铺的门面不知何时着了火,火苗子窜得老高,舔舐着梁柱,发出噼啪的脆响。

浓烟呛得他睁不开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最后看了一眼师父的遗体,方英武咬着牙,从后墙的狗洞钻了出去。

身后,是熊熊燃烧的铁铺,是他待了三年的家,是他唯一的依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映着他脸上的泪和怀里那个沉甸甸的铁盒。

他不知道,从钻出狗洞的这一刻起,他的人生,就再也回不到那个只有炉火和铁锤的清晨了。临安的烟火气,终究是被刀光剑影,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 戳我直接看全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