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奶奶的葬礼上，我和势如水火的姑姑和解了。一 灵堂风波奶奶的遗像挂在灵堂正中，
黑色的相框里，她依然笑得一脸慈祥，仿佛只是睡着了。哀乐低回，香火缭绕，
空气里弥漫着纸钱燃烧的呛人气味和菊花的冷香。我穿着一身黑，跪在蒲团上，
一动不动地看着奶奶的照片，眼泪已经流干了，只剩下一种深入骨髓的麻木的痛。
我从小是奶奶带大的。父母工作忙，姑姑远嫁，是奶奶牵着我的手，教我走路，
给我做最好吃的红烧肉，在我被欺负时把我护在身后。奶奶就是我的天。现在，我的天，
塌了。“哭哭哭，就知道哭！人死不能复生，在这里装样子给谁看？
”一个尖利刻薄的声音像一根钢针，精准地刺入我脆弱的耳膜。我甚至不用回头，
就知道是我的姑姑，顾丽萍。她穿着一身昂贵的黑色香奈儿套装，领口别着一朵白花，
但那花在她身上，显得无比虚伪和滑稽。她脸上画着精致的妆，看不出半分悲伤，
只有毫不掩饰的烦躁和不耐。我没有理她，只是将额头更深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上。
在奶奶的灵前，我不想吵。“怎么，哑巴了？我说你几句你还不乐意了？
”顾丽萍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引来周围几个亲戚侧目，“我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倒好，
大学毕业了，一个月就给老太太那么点生活费，现在在这里哭有什么用？猫哭耗子假慈悲！
”我的拳头在袖子里死死地攥紧，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我一个月工资八千，给奶奶五千，
自己只留下三千在物价高昂的城市里生活，每个月都过得捉襟见肘。而她顾丽萍，
嫁了个有钱老公，身家千万，却连过年都只是发个五百块的红包，美其名曰“讨个吉利”。
奶奶生病后期，住院费、护工费、进口药的钱，哪一笔不是我咬着牙凑出来的？我找她求助，
她却说：“你奶奶就是我妈，我还能不管？但我们家最近投资了个大项目，手头也紧，
你先顶着，以后再说。”这个“以后”，直到奶奶闭眼，都没有来。“丽萍，少说两句吧，
孩子心里难受。”我爸，顾丽萍的亲哥哥，在一旁小声地劝着，声音里满是疲惫和无奈。
“哥，你就是心太软！这丫头从小就被妈惯坏了，没大没小，我说她两句怎么了？
我是她姑姑，是长辈！”顾丽萍的声音越发理直气壮。我缓缓地抬起头，
通红的眼睛冷冷地看着她。“姑姑，”我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奶奶在这里看着。
你积点口德吧。”“你看看！你看看这是什么态度！”顾丽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瞬间炸毛了，“我好心好意提醒你，你还敢顶嘴！真是反了天了！”她指着我的鼻子，
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我的脸上。我笑了。在这肃穆悲伤的灵堂里，在奶奶温暖的注视下，
我突然笑了。那笑声很轻，却带着无尽的冰冷和嘲讽。我的反应显然让她始料未及。
她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愤怒：“你笑什么？死了妈你还笑得出来，你有没有良心！
”“我笑你，”我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演得真好。不知道的，还以为躺在里面的，
不是你的亲妈。”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亲戚的脸上露出尴尬而又看好戏的神情。
我爸的脸色变得煞白，他不停地给我使眼色，想让我闭嘴。可我不想再忍了。这些年，
我忍得够久了。从我记事起，姑姑就没给过我一天好脸色。她嫉妒奶奶偏爱我，
嫉妒我爸妈总把最好的东西留给我。她自己的女儿学习不好，就讽刺我读再多书也没用，
将来还不是个打工的命。我拿了奖学金，她就阴阳怪气地说女孩子读书太厉害，
将来嫁不出去。以前，为了不让奶奶和我爸妈为难，我都忍了。但现在，
我最在乎的奶奶已经不在了。我还有什么好怕的？还有什么需要顾忌的？
“你……你这个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顾丽萍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扬起手就要朝我的脸扇过来。我没有躲。我只是死死地盯着她，
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巴掌最终没有落下来。司仪高声喊道：“吉时已到，
遗体告别仪式，现在开始——”这一声长号，像是一道休战的指令，
强行中断了这场家庭闹剧。顾丽萍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咬着牙放下了手，
转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瞬间又换上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仿佛刚才那个泼妇不是她一样。我看着她虚伪的背影，心底一片冰凉。我知道，
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暴风雨，还在后面。二 遗产之争葬礼的流程繁琐而漫长。
我机械地跟着队伍，鞠躬，致谢。每一个前来吊唁的人，都会拍拍我的肩膀，
说一句“节哀”。我很想告诉他们，我的哀伤，不只是因为奶奶的离去。更是因为，
这世上最丑陋的人心，在我最悲痛的时候，赤裸裸地展现在我的面前。仪式结束后，
按照习俗，家人要聚在一起吃一顿饭。地点是早就订好的酒店包厢。一进门，
我就感到一阵窒息。顾丽萍和她的丈夫，那个油光满面的男人，正坐在主位上，
旁若无人地打电话，声音大得整个包厢都能听见。“……对对对，王总，老太太今天刚下葬，
晦气事都过去了。那个老房子的事，您放心，产权清晰，我哥那边也好说，
就那个丫头片子有点麻烦，不过您放心，我能搞定！价格嘛，我们再谈……”我的脚步，
瞬间钉在了原地。老房子。那是奶奶住了快五十年的地方。也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
院子里有奶奶亲手种的香樟树，夏天的时候，我和奶奶就坐在树下乘凉，听她讲过去的故事。
屋后还有一小片菜地，奶奶种的番茄最好吃，她说，因为浇灌了她的爱。那栋房子，
承载了我所有关于童年和温暖的记忆。在奶奶生病的最后时光，她拉着我的手，
一遍又一遍地嘱咐我：“囡囡啊，奶奶走了以后，你一定要把老房子守好。想奶奶了，
就回去看看。看看那棵树，看看那片地，就当是奶奶还在陪着你。”我答应了她。
我对着她含泪的眼睛，郑重地点了点头。可现在，奶奶尸骨未寒，她的亲生女儿，
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将她最后的念想，变现成一串冰冷的数字。我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冻结，又在一瞬间沸腾。我爸显然也听到了，他脸色一变，
快步走过去，压低声音说：“丽萍！你在胡说什么！妈的房子，什么时候说要卖了？
”顾丽萍不耐烦地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我晚点再打给你”，然后“啪”地挂了电话，
翻了个白眼，看着我爸。“哥，你吼什么？我这不是为了我们大家好吗？
”她理直气壮地说道，“妈走了，那破房子留着干嘛？又老又旧，地段倒是不错，现在卖了，
至少能值个三百万！我们兄妹俩一人一半，一人一百五十万，这笔钱难道不香吗？
”“我不同意！”我爸的態度难得的强硬，“那是妈留下的念想，不能卖！”“念想？
念想能当饭吃吗？”顾丽萍冷笑一声，眼神像刀子一样刮过我，“哥，你别犯糊涂。我知道，
你肯定是听了这丫头的话。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就知道抱着那些没用的东西伤春悲秋！
”她顿了顿，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施舍般的优越感：“再说了，你儿子马上要结婚了吧？
不要彩礼？不要买房？一百五十万，正好给你儿子当首付。我这个当姑姑的，
可都是在为你们着想。”我爸被她这番话噎住了，嘴唇动了动，却没能说出反驳的话来。
我知道，姑姑戳中了他的软肋。我堂哥，确实准备结婚了，女方要求的彩礼和房子，
正像一座大山一样压在我爸的身上。一百五十万，对他来说，是一个无法拒绝的诱惑。
看到我爸的动摇，顾丽萍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她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仿佛在看一个不懂事的孩子。“顾念，我知道你跟奶奶感情深。但是人要往前看。卖了房子，
拿到钱，才是最实际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将来总是要嫁人的，守着一栋破房子有什么用？
听姑姑的话，把字签了，对大家都好。”她的语气，仿佛是在给我天大的恩惠。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只觉得一阵反胃。“如果，我不签呢？”我冷冷地问。
顾丽萍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不签？你凭什么不签？
这房子是我妈的，我妈就我和你爸两个孩子，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三道四？法律上，
你连一毛钱的继承权都没有！”她的声音又尖又响，像是一把锥子，狠狠地扎进我的心脏。
是啊，法律上，我什么都没有。奶奶走得突然，根本没有来得及立遗嘱。按照法定继承，
这栋房子，确实只属于我爸和姑姑。我只是一个孙女，一个在法律上无足轻重的“外人”。
“丽萍，话不能这么说。”我爸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他皱着眉，“念念从小跟妈长大，
感情不一样。房子的事，我们再商量，不着急。”“怎么不着急？王总那边等着要呢！
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顾丽萍猛地一拍桌子，桌上的碗筷发出刺耳的碰撞声，“哥，
我今天就把话说明白了！这房子，必须卖！你要是不同意，行，那你把你那份折成钱给我！
一百五十万，你拿得出来吗？”我爸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一个普通的退休工人，
怎么可能拿得出一百五十万。“你……你这不是逼我吗？”“我逼你？
我这是在给你指条明路！”顾丽萍双手抱胸，冷笑道，“反正今天，这事必须有个结果。
要么，同意卖房，我们两家分钱。要么，你拿出钱来买下我的那一半。没有第三条路！
”包厢里的气氛，紧张得仿佛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弦。其他的亲戚们都低着头，
假装在研究菜单，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我爸被逼到了墙角，他看着我，
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愧疚。我知道，他的天平，已经开始倾斜了。亲情和回忆，
在一百五十万的现实面前，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原来，
在巨大的利益面前，所有的温情，都不过是一场笑话。我看着顾丽萍那副志在必得的嘴脸，
看着我爸那懦弱又纠结的表情，看着满桌亲戚事不关己的冷漠。我突然觉得，奶奶的死，
或许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她再也不用看到这副丑陋的嘴脸，
再也不用为这些所谓的亲人寒心了。“好。”我轻轻地开口，只说了一个字。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我身上。顾丽萍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和轻蔑，她以为我妥协了。
“算你识相。”她哼了一声。我爸则是一脸的错愕和愧疚，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无奈的叹息。我没有理会他们的表情，只是平静地从随身的包里，
拿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个已经有些泛黄的牛皮纸文件袋。我把它放在桌子的正中央，然后，
缓缓地，当着所有人的面，打开了它。三 遗嘱之谜文件袋里，有两样东西。
一份是装订好的文件，另一封，是信。我先拿起了那封信。信封上，是奶奶熟悉的笔迹，
写着“吾孙顾念亲启”六个字。“这是什么？”顾丽萍皱着眉，一脸警惕。
“奶奶留给我的东西。”我淡淡地说道。“装神弄鬼！”她嗤笑一声，“一封信能顶什么用？
难不成还能写着房子给你不成？”她的话，引来她身边几个亲戚的附和的笑声。
我没有理会他们，只是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奶奶的字迹已经有些颤抖，但一笔一划，
都充满了力量和爱。我深吸一口气，然后，用一种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语调，开始朗读。
“我亲爱的囡囡：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奶奶应该已经不在了。不要哭，人老了，
总有这一天。奶奶这辈子，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读到这里，我的鼻子一酸，
但我强行忍住了泪水。现在不是软弱的时候。“奶奶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孝顺，懂事。
这些年，委屈你了。你姑姑的脾气，奶奶知道。她从小就好强，什么都要争第一。
我这个当妈的没教好她，让她变得越来越看重钱，忘了亲情的可贵。”我抬起眼，
扫了一眼顾丽萍。她的脸色已经开始变了，那得意的笑容僵在脸上，显得格外滑稽。
我继续读下去。“你爸，性子软弱，没什么主见。奶奶担心，我走了以后，
他们会为了这栋老房子，让你为难。”“这栋房子，是你爷爷留给我们娘俩的念想，
也是你长大的地方。奶奶舍不得它，更舍不得你那些美好的回忆，被金钱玷污。
”“丽萍这些年，嘴上说得好听，但实际上，除了伸手要钱，
她何曾真正关心过我这个老太婆？我生病住院，她来看过几次？每次来，不是哭穷，
就是抱怨。我躺在病床上，疼得整夜睡不着的时候，是你在我身边端茶倒水，彻夜不眠。
”“她说她手头紧，可她转身就去欧洲旅游，买好几万一个的包。这些，
你以为奶奶都不知道吗？奶奶只是不想说破，不想让这个家，散了。”信里的每一个字，
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扇在顾丽-萍的脸上。她的脸，从红到白，又从白到青，
精彩纷呈。“胡说八道！这是伪造的！老太太都糊涂了，她写的东西怎么能信！
”她尖叫起来，声音因为心虚而变得异常尖利。“伪造？”我冷笑一声，将信纸翻了过来，
在落款处，不仅有奶奶的签名，还有一个鲜红的手印，以及签署的日期。日期，
就在她去世前的一个星期。那时候，她神志清醒，思路清晰。“奶奶不仅写了信，
”我看着顾丽萍，眼神里充满了怜悯，“她还做了别的事情。”说着，
我拿起了文件袋里的另一份文件。那是一份律师见证过的，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
我将遗嘱的封面，面向众人。那上面，“遗嘱”两个字，打印得清清楚楚，下面，
是律师事务所的红色公章。整个包厢，瞬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
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手里的文件。顾丽萍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她死死地盯着那份遗嘱，
仿佛要把它烧出一个洞来。“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老太太什么时候立的遗嘱？
我怎么不知道！”她喃喃自语，脸色惨白如纸。“你当然不知道。”我平静地说道，
“因为奶奶立遗嘱的时候，特意嘱咐了律师，不要告诉任何人。她怕你提前知道了，会来闹，
让她走都走得不安生。”我的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她所有的伪装。“我不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