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捏在别人手里，日子就像漏雨的瓦。我叫黎星渺，结婚三年，女儿两岁。婆婆王凤兰当家。
她说年轻人不会过日子，生活费她管。我老公林栋，工资卡在他妈手里攥得死紧。每月一号，
是领生活费的日子。婆婆坐沙发上，新烫的卷发一丝不苟。茶几上摆着个铁饼干盒。
“这个月物价涨了。”她眼皮都不抬，从盒里数出薄薄一叠钱，“一千五。省着点花。
”一千五？一家三口加个奶娃娃，在省城。我攥着女儿的小手，指甲掐进自己掌心。
上个月要两千，她说天热菜便宜，给了一千八。这个月更少。“妈，朵朵奶粉快没了，
上次……”“星渺啊，”婆婆打断我，笑容像刀片，“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楼下老张家媳妇，
一个月八百照样过得挺好。”她瞟了眼厨房，“咸菜多腌点，下饭。”我把钱塞进兜。
硬硬的，硌人。女儿朵朵在我怀里扭动，小手往茶几上的苹果抓。
婆婆飞快地把苹果收进果盘：“小孩子吃多了寒凉。”回到我们的小房间，不足十平米。
林栋在阳台抽烟，烟味顺着门缝钻进来。他背对着我，肩膀塌着。“妈就给了一千五。
”我说。他肩膀动了一下，没回头。“妈有妈的难处。你……省点。”烟灰簌簌掉在地上。
憋着一口气，我抱着朵朵下楼买菜。菜场里人挤人。排骨三十五一斤，我看着，咽了口唾沫。
朵朵指着活虾咿呀叫。我绕到最角落的摊位，挑了一把蔫了的青菜，几个表皮发皱的苹果。
鸡蛋涨价了，三毛钱一个都得算计。“星渺？” 隔壁楼的赵姐推着婴儿车过来，
车里堆着进口水果、新鲜牛肉。“买菜呢？哟，朵朵真乖！”她扫了一眼我袋子里的蔫菜，
“给朵朵吃这个哪行？孩子长身体呢！”她压低声音，“你婆婆还卡着钱呐？”我扯出个笑。
赵姐了然地点点头，塞给我一小盒蓝莓：“给朵朵尝尝鲜。别亏了孩子。”她推车走了，
高跟鞋踩得噔噔响。心里那点酸涩，被蓝莓的甜腻一冲，反而更苦了。回到家，
婆婆坐在客厅看电视，茶几上放着洗好的进口车厘子。妯娌赵春梅正捏着一颗往嘴里送。
“哟，大嫂回来啦？”赵春梅涂着红指甲油的手又拈起一颗，“妈买的，甜！快尝尝。
”她是我小叔子的老婆，嘴甜会哄，婆婆的心头肉。婆婆眼皮撩了撩：“星渺啊，
朵朵的奶粉钱，从这个月生活费里扣掉了吧？”我拎着菜的手指发僵。朵朵的奶粉钱，
一直是林栋额外给的。这也要算进去？“妈，奶粉钱……”“栋子工资就那么点，
”婆婆语气平平，“我们一大家子吃喝拉撒，哪样不要钱？你当钱是大风刮来的？
”她拿起遥控器换台，声音拔高，“春梅，帮我倒杯水，温的。”赵春梅脆生生应了，
扭着腰去倒水。晚饭桌上，一碟咸菜，一盘炒青菜，一碗蒸蛋。蒸蛋是给朵朵的。
婆婆皱着眉头夹了一筷子青菜：“油放多了。败家。” 赵春梅吃得斯文，小口小口。
林栋埋头扒饭，一声不吭。我喂朵朵吃蒸蛋。她小嘴吃得香。心里那根弦，越绷越紧，
勒得我喘不过气。晚上，朵朵睡了。我翻出那个旧饼干盒，里面是我偷偷攒的一点钱。
几张红票子，卷着零碎的硬币。嫁妆里最后一点金子，上个月也偷偷卖了。
盒底躺着我的大学毕业证，落了层灰。林栋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烟味。“还没睡？
”“睡不着。”我把盒子盖上。他坐在床边，沉默很久。“星渺，妈她……年纪大了，
观念旧。你多担待点。等……等以后我升职了，就好了。” 这话他说了三年。
“担待到什么时候？”我声音很轻，“担待到朵朵也学会看着别人吃车厘子咽口水？
担待到我也变成楼下那个八百块过日子的张嫂？”林栋不说话了，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那你要我怎么办？跟她吵？她是我妈！”我看着窗外。城市的灯光很亮，
照不进这小小的屋子。日子在抠抠搜搜里往前挪。那个铁饼干盒空了。
朵朵的奶粉罐子也快见底。我鼓起勇气，趁婆婆出门，去找林栋商量。“栋子，
奶粉……”“我这月奖金没发下来。”他打断我，眼睛盯着手机，
“你先……先用生活费垫一下？下个月我给补上。”下个月？
下个月婆婆又会找出新的理由克扣。绝望像冰水，从脚底漫上来。我回了房间，翻箱倒柜。
没有值钱东西了。视线落在床底下那个落灰的旧手机上。两年前淘汰的智能机，电池不太好，
但还能开机。鬼使神差地，我充上电。开机，很慢。屏幕亮起，是我和林栋结婚前的自拍，
笑得没心没肺。手指划过屏幕，点开一个直播软件。以前无聊时下载的，从没用过。
五花八门的直播间跳出来。唱歌的，跳舞的，卖衣服的，卖锅的……有个宝妈，
一边哄孩子睡觉，一边对着镜头介绍一款婴儿湿巾，观看人数竟然有好几千。
“这款真的超好用，无添加，不红屁屁……宝宝们，冲啊！今天活动价！
”我看着屏幕上滚动的购买链接，看着那个宝妈疲惫却发亮的眼睛，心里某个地方，
突然被狠狠撞了一下。钱，原来可以这样挣？这个念头像野草，疯狂滋长。直播需要什么？
手机，我有了。货？我什么都没有。目光扫过房间。角落里堆着朵朵穿小的衣服，七八成新，
洗得干干净净。还有我怀孕时没穿过几次的孕妇装，几件款式过时但料子不错的旧衣服。
书架上，大学时的专业书，崭新得像没翻过。抽屉里，
还有一堆当初脑子发热买回来的小饰品，发卡、手链……它们堆在那里，无声无息，
像被遗忘的旧时光。也是钱。一点点，散落的钱。心跳得很快。
我找出一个以前装被子的巨大真空袋，把那些旧衣服一件件叠好塞进去。孕妇装也塞进去。
书……有点舍不得，但咬咬牙，也捆了几本。小饰品倒腾出来，擦擦灰。东西收拾好，
藏进衣柜深处。心里那点火苗，烧得我手心发烫。第一步，是躲开婆婆的眼睛。
直播只能在白天她出门买菜或者去打麻将的时候。朵朵午睡的两个小时，是黄金时间。
我注册了一个账号，名字就叫“朵朵妈清闲置”。头像用了朵朵一张模糊的侧脸照。
第一次直播，手都在抖。对着前置摄像头，像个傻瓜。卧室窗帘拉着，光线昏暗。
我把一件朵朵的小裙子举到镜头前。“呃……大家……大家好。这，这是我女儿穿小的衣服，
纯棉的，A类……” 声音干巴巴的，自己听着都难受。直播间人数：1。
可能还是个机器人。断断续续说了十分钟，口干舌燥。那唯一的数字“1”也消失了。
空气安静得可怕。胸口闷得慌。打开门缝听了听，客厅没动静。婆婆还没回。我瘫坐在地上，
看着那堆衣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晚上，婆婆又在饭桌上念叨。“隔壁老王家媳妇，
人家带俩孩子，还做微商呢，听说一个月能挣好几千！”她斜睨着我，“星渺啊，
你也想想办法，别光指着栋子那点死工资，家里开销多大啊！”赵春梅接口：“就是，大嫂，
你看你大学白念了？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林栋低头扒饭，碗沿遮住了脸。那点羞耻和不甘，
像针一样扎着。我点开手机，搜“新手直播技巧”。灯光要亮，背景要干净，
话术要吸引人……一条条看下去。第二天，朵朵午睡。
我把她的小床推到墙角光线最好的地方。床上挂着她最喜欢的彩色风铃。
地上铺了块干净的旧床单当背景。用椅子架起旧手机，找角度。不够亮？我拆了台灯灯罩，
把灯泡直接对着要展示的东西。刺眼，但够亮。深呼吸。开播。“大家好，我是朵朵妈。
又来清闲置啦！”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轻快，拿起一件粉色小外套，“看这件，女宝80码，
全棉厚款。去年冬天买的，就穿了两三次！朵朵长得太快了。九成新！现在半价出！
只要……呃，三十五块？” 我报了个自己都觉得心虚的价。直播间人数：3。“包邮吗？
”屏幕上飘过一行字。有人说话了！我心跳加速，赶紧说：“同城可以自提，
外地……外地邮费自理哈。” 我还没弄懂平台邮费规则。“太贵了，便宜点吧。
”又一行字。“三十！三十行不行？”我几乎是脱口而出。没人再说话。那三个人也消失了。
一下午，口干舌燥，卖出去一件小外套，三十块。除去邮费……可能倒贴两块。
我看着手机后台那可怜的数字，苦笑。第三天，第四天……情况差不多。
偶尔能卖掉一件两件旧衣服，几本旧书。收入勉强够买几罐便宜的国产奶粉。
婆婆给的“生活费”压力，暂时松了一点点点。但距离“百万”？简直是天方夜谭。转机，
发生在一个阴沉的周四下午。朵朵有点闹觉，不肯睡。我只能抱着她直播。
背景里是她的小床和风铃。我抱着她，坐在镜头前，手里拿着一件男宝的连体衣邻居给的，
朵朵穿不了。“大家好，朵朵妈又来了。今天小祖宗不睡，只能抱着播了。
”我无奈地笑笑，轻轻拍着怀里的女儿。朵朵哼哼唧唧，小脸蹭着我的衣服。
“看这件小衣服，男宝80码，很新，料子特别软……” 我一边哄孩子，一边介绍。
直播间人数突然开始跳动。10，20，50……还在涨！“哇！小宝宝好可爱！
”“主播声音好温柔啊！”“哄娃直播，哈哈，真实！”“这件衣服还在吗？我要了！
”评论突然多了起来。我有点懵，赶紧看屏幕，朵朵在我怀里扭动，小手突然伸出去，
一把抓住了旁边我准备展示的一盒闲置小皮筋！花花绿绿的小皮筋撒了一地。“哎呀！
”我下意识去捡。朵朵以为我在跟她玩，“咯咯”笑起来，小手乱挥，
碰倒了旁边的台灯灯泡。“啪嗒”一声，灯泡滚落，光线瞬间暗了一半。
直播间评论炸了：“哈哈哈！翻车现场！”“人间真实带娃！”“宝宝太萌了吧！
”“主播别慌，慢慢来！”“那盒小皮筋怎么卖？”就在这一片混乱中，
一条评论格外显眼：“朵朵妈？是星渺吗？我是你对门张姐啊！”我头皮一麻。对门张姐？
那个嗓门大、爱传八卦的张姐？屏幕上，
那个ID“爱跳广场舞的张阿姨”发了个大笑表情：“哎呀真是你啊星渺！
在家带孩子搞直播呢？厉害啊！这小朵朵长这么大了！真可爱！”完了。我脑子嗡的一声。
婆婆很快就会知道！可屏幕上的观看人数，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200，500，
1000……右上角那个数字跳得我眼花。购买链接的提示音“叮咚”“叮咚”响个不停！
那盒撒了一地的小皮筋，瞬间被拍光了！那件男宝连体衣，没了！连带着几本旧书都被秒了！
私信爆了。“主播，你家宝宝的衣服还有吗？女宝90码有吗？”“那个小风铃好可爱，
卖不卖？”“朵朵妈，我也是全职妈妈，求加个粉丝群交流！”我抱着还在咿呀叫的朵朵，
看着疯狂滚动的屏幕，整个人僵住了。巨大的恐慌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激动，像冰火两重天，
在我身体里冲撞。门，就在这时被钥匙拧开了。婆婆王凤兰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手里拎着菜篮子。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先扫过我怀里扭动的朵朵，
然后落在我架在椅子上的手机，以及地上散落的衣服、小皮筋上。“黎星渺！
你在搞什么鬼名堂？！”她的声音尖利地穿透小小的房间，“弄这些东西堆得乱七八糟！
朵朵还这么小，你就让她对着手机看？辐射知不知道？眼睛要不要了？
”她的目光又扫过地上那个滚落的灯泡。“电费不要钱啊？大白天的开这么亮的灯！
败家玩意儿！” 她几步冲过来，伸手就要去抓我的手机。“妈！
”我下意识地侧身护住手机。屏幕还没关，直播间里几千双眼睛可能正看着！
评论刷得更快了：“卧槽！是婆婆吗？”“修罗场来了！”“主播稳住！”“拿来！
”婆婆厉声呵斥，一把攥住我的胳膊。朵朵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到，
“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尖锐的哭喊声，婆婆的怒骂声，手机里叮咚不停的订单提示音，
有屏幕上飞速滚动的“婆婆好凶”“心疼主播”“朵朵不哭”的评论……所有声音混在一起，
在我脑子里嗡嗡作响。“我在卖东西！”我几乎是吼出来的，试图挣脱她的钳制，
“卖点旧衣服！给朵朵赚奶粉钱！”“卖东西？卖什么卖！”婆婆更怒了，
手指几乎戳到我鼻子上，“丢人现眼！我们林家缺你这点钱？
让人知道你黎星渺在网上抛头露面卖破烂，我老脸往哪搁！栋子的脸往哪搁！
”她猛地一用力，手机从我手里被扯了出去！“啪”地一声摔在地上！屏幕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