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长庚把行李箱往地上一扔,咣当一声,扬起一片灰尘。他站在那儿,好半天没动弹,只是盯着眼前这栋破败的老屋。
“操。”他低声骂了句,也不知道是在骂屋子,还是在骂自己。
这房子是他爷爷留下的,少说也有二十多年没住过人了。墙皮掉得跟得了皮肤病似的,东一块西一块露出里面的土坯。房顶上的瓦片碎了不少,窗户纸早就烂光了,只剩下几根木条歪歪扭扭地撑着场面。门前杂草长得比人都高,要不是依稀还能认出那棵老槐树,万长庚差点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不过话说回来,这破屋跟他现在这德行倒是挺配的。
三个月前,万长庚还是万总,手下管着百十来号人,开着百来万的车,住着二百来平的江景房。他那药业公司不敢说行业龙头,但也是风生水起,融资都融到B轮了。
然后一夜之间,啥都没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跟自己睡了七年的老婆,居然和他最信任的副总搞到了一块。这俩人联手做局,把他那点家底掏得干干净净,连条裤衩都没给他留。
法院传票送到手上的时候,万长庚正在开董事会,那场面,他现在想起来都觉得脸上发烫。三十好几的大老爷们,混到这地步,真他妈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离婚协议签得倒是痛快,前妻拿着分来的钱,转眼就跟那副总双宿双飞去了国外。留他一个人背着一屁股债,连打车回老家的钱都是找发小借的。
“长庚啊,不是我说你,混了这么多年,咋就混成这熊样了?”发小李建新一边给他转钱一边念叨,“回老家歇歇也行,咱那地方虽然穷,但至少空气好,饿不死人。”
饿不死人。万长庚苦笑一声,他现在的人生目标居然已经降到了这个档次。
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屋里那股霉味呛得他直咳嗽。蜘蛛网到处都是,地上厚厚一层灰,踩上去软绵绵的。家具没几件完整的,一张破桌子腿还短了一截,拿石头垫着。
万长庚也懒得收拾,把行李箱往墙角一踢,一屁股坐在落满灰尘的木板床上,木床顿时发出刺耳的咯吱声,吓得他赶紧站起来。
“连你都欺负我是吧?”他对着床骂了句,最后还是认命地开始打扫。
忙活了一下午,总算清出个能住人的地方。天擦黑的时候,万长庚觉得肚子饿了。翻遍行李箱,除了几件衣服和一台已经欠费停机的手机,啥吃的都没有。
“妈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他嘟囔着,想起屋后好像有片荒地,长了不少野菜。
小时候穷,没少吃那些玩意儿。他妈做的荠菜饺子、马齿苋炒鸡蛋、蒲公英凉拌...想着想着,万长庚嘴里泛酸,也不知道是馋的还是饿的。
拎了个破篮子到屋后,果然看见一片野草中夹杂着不少能吃的野菜。他蹲下身,凭着儿时的记忆,挑了些嫩绿的荠菜和马齿苋,又摘了几朵灰灰菜。
回到屋里,找了口还算完整的铁锅,洗刷了半天,终于能用了。从井里打水洗菜,生火做饭。农村老宅没通天然气,他只好用最原始的土灶,折腾了好一会儿才把火点着。
水开了,把野菜扔进去,撒把盐,就是一锅汤。 简单到极致,跟他现在的人生一样。
煮汤的时候,万长庚感觉胸口发闷,伸手一摸,是那块玉坠子。这是他妈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他戴了二十多年,从没摘下来过。玉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个貔貅模样,据说是能招财辟邪。现在看来,招财是没招到,辟邪嘛...也不好说。
他心烦意乱地扯了下链子,没想到链子突然断了,玉坠“扑通”一声掉进了正在沸腾的菜汤里。
当玉坠落到锅底时,一道银光闪过。
“操!饿出幻觉了!”万长庚骂了句,伸手就去捞。汤正滚着,烫得他呲牙咧嘴,好不容易才把玉坠捞出来。也顾不上擦,随手塞进裤兜里,继续煮他的野菜汤。
万长庚不知道的是,这囗老锅在与玉坠接触时已发生了质变。
汤终于煮好了,清汤寡水,飘着几片绿叶子。万长庚盛了一碗,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破桌子上,自己搬来块石头当凳子,准备开吃。
他盯着那碗汤,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像条流浪狗。大学毕业那会儿意气风发,觉得自己能改变世界,现在倒好,世界把他改变得连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举起筷子,刚要夹菜,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
一抬头,桌对面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个人。
万长庚吓得筷子都掉了。“你、你谁啊?”
那人看上去二十七八年纪,长得那叫一个俊俏。眉清目秀,鼻梁高挺,皮肤白得不像话,穿着一身黑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跟这破屋子格格不入。
“吃什么呢?这么香。”帅哥笑眯眯地问,眼睛直勾勾盯着那碗野菜汤。
万长庚愣在那儿,脑子转不过弯来。这穷乡僻壤的,哪来的这么个时髦帅哥?还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家饭桌旁?
“不是,您哪位啊?怎么进来的?”万长庚警惕地问,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手机,才想起那玩意儿已经欠费停机了,报警都报不了。
帅哥没回答,反而深吸一口气,一脸陶醉:“真香啊,我能尝一口吗?”
万长庚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看这人衣着体面,不像是个要饭的,但行为又实在诡异。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碗推了过去:“就一碗野菜汤,没什么好吃的。”
帅哥也不客气,拿起万长庚刚才掉桌上的筷子,夹了一筷子野菜送进嘴里,顿时眼睛一亮。
“妙啊!真是太妙了!”他夸张地赞叹道,又喝了一口汤,满足地眯起眼睛,“这汤里有什么特别的佐料吗?”
万长庚被问懵了:“就野菜加水加盐,能有什么特别的?”
“不可能,”帅哥摇头,又喝了一大口,“这汤里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特别吸引人。”
万长庚心想这人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但看他吃得那么香,自己肚子又饿得咕咕叫,只好起身又盛了一碗。好在汤煮得多,够两个人喝。
俩人就这么对坐着,默默喝了一会儿野菜汤。万长庚偷瞄对方,越看越觉得奇怪。这帅哥吃相优雅,但速度极快,一碗汤转眼就见了底。而且他喝汤的时候,周围似乎有点...冷?明明已经是初夏时节,屋里却莫名泛着凉意。
“所以,您到底是...”万长庚再次开口询问。
帅哥放下碗,满足地叹了口气,这才正式看向万长庚:“我叫白霁,是个阴差。”
万长庚眨眨眼:“殷钗?哪个殷哪个钗?”
“阴间的阴,差事的差,”白霁微微一笑,“通俗点说,就是勾魂使者。”
万长庚愣了三秒,然后噗嗤一声笑出来:“哥们儿,你这cosplay搞得挺专业啊?穿这么正式来我们这穷山村逗闷子?”
白霁也不恼,仍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你们村东头的老李头,今晚子时寿终,我是来接他走的。”
万长庚心里咯噔一下。村东头确实有个老李头,都快九十了,身体一直不好。但这外人怎么会知道?
“不信?”白霁挑眉,忽然伸手在万长庚眼前一晃。
刹那间,万长庚看到对方的指尖泛着淡淡的蓝光,周围的空气似乎扭曲了一下。他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不是身体上的冷,而是那种直击灵魂的寒冷。
“现在信了?”白霁收回手,一切又恢复正常。
万长庚张着嘴,半天说不出话。他活了三十多年,自诩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哪见过这场面?
“那你...你来我家干嘛?”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万长庚结结巴巴地问。
“闻着味来的,”白霁老实不客气地又给自己盛了碗汤,“你这汤里有种特别的气息,对我们这类存在有极强的吸引力。我本来是要去老李头家的,路过你这儿就走不动道了。”
万长庚想起汤里掉进去的玉坠,下意识摸了摸裤兜。那貔貅玉坠似乎比平时更温润了些。
“所以鬼...阴差也吃饭?”他好奇地问。
“一般不食人间烟火,”白霁呷了口汤,“但你这汤不一样,里面有股灵气,我们能吸收。说起来,你这手艺不开个店真是浪费了。”
万长庚苦笑:“开什么店?在这穷破地方卖野菜汤?”
“不是给人,”白霁眨眨眼,“给鬼开。”
万长庚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要么就是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他居然在和一个自称“阴差”的帅哥讨论开鬼餐厅的事?
“你看啊,”白霁却来了兴致,掰着手指头给他分析,“这世上游荡的鬼魂多了去了,很多都是因为执念未消,舍不得离开人间。他们尝不到人间滋味,闻不到饭菜香,多可怜啊!”
万长庚没接话,心想我比鬼还可怜呢,至少鬼不用还房贷。
“但你这汤不一样,”白霁继续说,“我能尝出味道,能感受到温暖,这对我们来说可是稀罕物。要是开个专门招待鬼魂的餐馆,生意肯定火爆!”
万长庚终于忍不住了:“大哥,我看起来像是有闲钱投资开鬼店的人吗?实不相瞒,我现在全副身家就剩下兜里这三百块钱和一口破锅了。”
白霁环顾四周,点点头:“看出来了。不过没关系,鬼魂吃饭不付人民币。”
“那付什么?冥币?我要那玩意儿有啥用?烧给自己吗?”
“付灵气啊,愿力啊,运势啊,”白霁说得理所当然,“这些东西对你将来重振旗鼓大有帮助。比你那破公司值钱多了。”
万长庚心里一动。他虽然不信这些神神鬼鬼的事,但眼下确实走投无路了。再说了,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怎么开?在这破屋里?”他问,语气里带着自嘲。
“装修一下就好,”白霁不知从哪摸出个小本本,写写画画起来,“你得有个招牌,一口特别的锅——我看你这口就不错,再就是...对了,你那汤里到底加了什么秘方?”
万长庚想起掉进汤里的玉坠,但没说出口,只是耸耸肩:“就普通野菜而已。”
白霁盯着他看了会儿,似乎看穿了什么但没点破:“总之,这事靠谱。你考虑考虑,我今晚还得去接老李头,明晚再来找你细聊。”
说完,他站起身整理了下西装。万长庚这才注意到,白霁的全身上下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极淡的蓝光中,若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对了,”走到门口,白霁突然回头,“晚上听到什么动静别出来看,老李头家的儿子媳妇不是省油的灯,到时候怕是有一阵闹腾。”
没等万长庚回应,白霁的身影就模糊了一下,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不见了。
万长庚呆坐在原地,半天没动弹。他看看桌上两个空碗,又摸摸还有点温热的锅底,怀疑自己是不是做了个荒诞的梦。
但那碗消失的野菜汤又是实实在在的。
夜深了,万长庚躺在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全是公司破产、妻子背叛、债务缠身的事,还有那个自称阴差的古怪帅哥。
就在他迷迷糊糊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村东头传来一阵哭闹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想起白霁的警告,万长庚没敢出去看,只是透过窗户纸的破洞向外望。
夜色中,似乎有一道淡淡的蓝光向远方飘去。
第二天一早,万长庚被敲门声吵醒。开门一看,是村里的支书老陈。
“长庚啊,听说你回来了,”老陈打量着他这破屋,眼里带着同情,“正好,跟你说个事,村东头老李头昨晚走了。”
万长庚心里一惊,面上不动声色:“怎么突然就走了?”
“九十的人了,不算突然,”老陈叹气,“就是死的时候有点怪,脸上带着笑,手里还攥着把野菜。他儿子媳妇闹得厉害,说老爷子藏了私房钱,临死都不告诉他们...哎,不说这个了,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万长庚想起白霁的话,鬼使神差地问:“陈叔,你说我在咱这儿开个小餐馆怎么样?”
老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咱这穷乡僻壤的,哪有人下馆子?你这不是赔本赚吆喝吗?”
“不一定给人开,”万长庚小声嘀咕,想起昨晚的事,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算了,我就随便一说。”
送走老陈,万长庚站在院子里发呆。口袋里的玉坠似乎比平时更暖了些。他掏出来看,发现那貔貅雕刻似乎更加栩栩如生,眼睛部位隐隐泛着红光。
“开鬼餐厅...”他自言自语,越想越觉得荒诞。
但眼下他确实无路可走了。
那天下午,万长庚鬼使神差地开始收拾屋子。把正堂清理出来,摆上几张旧桌椅;又把那口铁锅刷得锃亮;最后找了块木板,磨平了准备做招牌。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他对自己说,“就当是打发时间了。”
天黑得很快。山里的夜晚格外寂静,只有虫鸣和风声。万长庚又煮了一锅野菜汤,这次他下意识地摸了摸玉坠,但没让它掉进去。
汤快煮好时,那种莫名的寒意又出现了。
一抬头,白霁已经坐在桌旁,还是那身笔挺的黑西装,笑容依旧。
“考虑得怎么样了?”白霁问,眼睛却盯那锅汤。
万长庚盛了两碗汤,推过去一碗:“我能先问问,为什么找我吗?”
白呷了口汤,满足地眯起眼:“缘分吧。而且你这汤确实特别,对鬼魂有莫名的吸引力。我昨晚回底下汇报工作,顺便查了下你的档案。”
万长庚后背发凉:“档案?”
“生死簿子系统啦,”白霁摆摆手,“不算什么机密。你命里本该有此一劫,但劫后有重生之机。我们这儿的管理者觉得,帮你一把也无妨。”
万长庚越听越玄乎:“所以地府还搞投资扶持?”
“互惠互利嘛,”白霁笑道,“鬼魂满足执念,安心投胎;你积累福报运势,重整旗鼓;我们提高工作效率,三赢。”
说着,白霁从口袋里掏出个小铃铛,放在桌上:“这个给你,挂门口。铃响,就是来生意了,这时你可以看得见鬼客。记住,每晚子时开业,鸡鸣关门。”
万长庚拿起铃铛。那是个古旧的铜铃,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摇起来声音不大,却传得极远,带着说不出的诡异感。
“试试看嘛,”白霁眨眨眼,“反正你也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吗?”
这话戳中了万长庚的痛处。是啊,他已经跌到谷底了,再糟能糟到哪去?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试试。”
白霁满意地点头,又喝了两碗汤,临走前说:“今晚可能会有几个客人来,都是附近游荡的老鬼了,挺好说话的。你正常招待就行。”
送走白霁,万长庚看着手里的铜铃,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但那晚子时,当铜铃无风自响时,万长庚还是深吸一口气,打开了房门。
门外站着几个模糊的身影,在月光下显得半透明。
最前面的老奶奶颤巍巍地问:“听说这儿...能尝到野菜汤的味道?”
万长庚腿有点软,但还是侧身让开:“欢迎光临,几位里面请。”
他心里嘀咕:这他妈叫什么事啊!但手上已经下意识地开始生火煮汤。
也许,这荒诞的主意真的能成。毕竟,人间走投无路时,说不定真得靠鬼帮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