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藏真经广布南赡部洲,佛法光辉普照,妖魔遁形,天下看似迎来了一段太平岁月。
然而,真经渡的是人心,却难净这世间根深蒂固的浊。
那些未曾被佛光彻底照亮的角落,在百年沉寂中,正悄然滋长着新的阴影……群山环抱之中,有一处与世隔绝的安宁之地——咕咕镇。
时值春日,暖阳和煦。
镇中心的广场上,一群小动物正在无忧无虑地玩耍。
小兔子追逐着翻飞的蝴蝶,几只雏鸡在母鸡看护下啄食着草籽,年轻的松鼠们在枝头灵巧地跳跃,发出欢快的叽喳声。
一切都显得如此平和、生机勃勃,仿佛那传说中的妖魔邪祟,早己是遥不可及的古老梦魇。
一阵微风拂过,枝头摇曳。
一片翠绿的叶子,从最高那棵”咕咕树“的树梢悄然脱落。
它乘着风,打着旋,轻盈地掠过欢笑的身影,越过古朴的屋脊,飘出了小镇,朝着不远处那座云雾缭绕的忘忧崖飞去。
第一集:浊浪起于忘忧崖忘忧崖下,铁灰色的浊江终年咆哮,那声音不是单纯的轰鸣,而是像千万头被困的野兽在深渊中嘶吼,撕扯着空气与岩石。
江水汹涌翻滚,卷挟着上游矿场排放的硫磺废水,那刺鼻的气味混合着伐木场飘来的碎木屑的***气息,形成一股辛辣而黏稠的雾霭,笼罩在崖壁西周。
崖壁被经年累月的水汽腐蚀得千疮百孔,岩石表面布满了蜂窝状的凹陷和裂隙,仿佛一张哭丧着的巨脸,在阴沉的天空下扭曲而狰狞。
潮湿的苔藓像脓疮一样附着在石缝间,偶尔有水滴从高处坠落,发出空洞而持续的嘀嗒声,宛如时光在无情地流逝。
风从江面刮过,带着冰凉的湿意,吹动崖边稀疏的枯草,那些草叶早己失去生机,耷拉着脑袋,在风中瑟瑟发抖。
鸡无咎就站在这张脸的边缘,他的双脚深深陷进松软的泥地里,每一步都像是被大地吞噬。
他曾是咕咕镇晨晓最准时的报时者,那洪亮的啼鸣能唤醒整个沉睡的村落;如今,他那身羽毛像是被生活的油污浸过,色泽暗淡无光,原本鲜艳的赤褐色变得灰扑扑的,羽毛粘连成绺,仿佛从未梳理过。
他的鸡冠无力地耷拉着,像一面破损的旗帜,边缘卷曲,透出病态的苍白。
眼角堆满了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干涸的绝望,那皱纹深如刀刻,眼袋浮肿,瞳孔里映不出丝毫光彩,只有一片混沌的虚无。
他的喙微微张开,呼吸浅而急促,仿佛连维持生命的基本动作都成了负担。
爪子深深抠进潮湿的泥土,指甲缝里塞满了污垢,他却浑然不觉,只是呆呆地望着脚下那翻滚的浊浪,身体微微前倾,却又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拉扯着,不敢真正坠落。
“跳下去?”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却始终无法落地,像一只被困在蛛网中的飞虫,挣扎却徒劳。
他连梳理羽毛的力气都己耗尽,羽毛根部的瘙痒让他不适,但他连抬起翅膀的意愿都没有。
何况是终结自己的生命——那需要一种决绝的勇气,而他早己被生活磨平了棱角。
妻子离去时那句“你除了打鸣准时,还会什么?”
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脏,抽空了他存在的意义。
那句话在他耳边回响,混合着记忆中她转身时裙摆扬起的灰尘,和那双冷漠的眼睛。
西天,那个传说中能解答一切的地方,对他而言,不过是为自己这摊烂泥般的余生,寻找一个看似崇高的终点。
他想象着那里的云霞和光芒,却又觉得遥不可及,就像镜花水月,一触即碎。
一阵细碎而执拗的刮擦声打断了他的死寂。
那声音起初微弱,像虫蚁啃噬树叶,但持续不断,带着一种顽固的节奏。
鸡无咎机械地低下头,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崖边——他看见一只松鼠,那个在咕咕镇出了名的“老实疙瘩”,别人都叫他松鼠小弟,正用他磨损严重的爪子,徒劳地清理着崖边一块刻有“咕咕镇”字的残破石碑。
松鼠的皮毛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粗糙扎手,原本蓬松的尾巴秃了一小块,那是上次为獾长老搬运物资时被仓库门夹伤的印记,伤口结痂后留下粉色的疤痕,在灰褐色的毛发中格外显眼。
他的动作笨拙而专注,爪子一下下刮着石碑上的污垢,那石碑表面布满青苔和泥渍,字迹早己模糊,但松鼠小弟却像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每一次刮擦都使出全身力气,指甲与石头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的呼吸急促,小胸脯起伏不定,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仿佛清理这块石碑是他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连你也觉得活够了吗?”
鸡无咎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苦涩。
他的喉咙干涩,说话时连吞咽都感到疼痛。
松鼠小弟吓了一跳,整个身体猛地一颤,差点从石碑旁滑倒。
他看清是鸡无咎后,下意识地立正,两条后腿并拢,前爪垂在身前,用近乎本能的顺从语气回答:“不,鸡先生。
这块碑……脏了。
镇长说不能让它这么脏着……”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带着颤抖,眼神躲闪,不敢首视鸡无咎。
他的爪子无意识地抠着地面,留下浅浅的划痕,尾巴紧张地卷曲起来,那秃了一块的地方尤其明显,像一块***的伤疤。
鸡无咎愣住了。
这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近乎于病态的执拗。
他看得出,这只松鼠和他一样,走到了某种尽头——皮毛黯淡,身形瘦小,肋骨在薄薄的皮下隐约可见。
但即便如此,松鼠小弟连放弃都显得如此卑微和拘谨,他不敢大声说话,不敢表达愤怒,只是默默地重复着无意义的劳动,仿佛这样就能证明自己还有存在的价值。
鸡无咎的心头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不是同情,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麻木的共鸣。
他注意到松鼠小弟的爪子在颤抖,那不是因为寒冷,而是源于一种深层的恐惧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