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纶的雨夜,阴冷刺骨。
黑色的马车在泥泞的土路上颠簸前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浪花。
车厢内,壁灯的光芒昏黄摇曳。
五岁的艾莉丝将小脸贴在冰冷的车窗上,小巧的鼻尖几乎要碰到玻璃。
她不看窗外一成不变的漆黑森林。
她只看雨。
无数雨滴前赴后继地撞在玻璃上,瞬间破碎,然后汇聚成扭曲的水流,挣扎着向下滑落。
每一滴的轨迹都不同。
它们从哪里来?
要到哪里去?
为什么有的流得快,有的却仿佛黏在了车窗上?
艾莉丝看得入了迷,小小的世界里只剩下这些不断变化的水痕。
“吁!”
一声凄厉尖锐的勒马声划破雨幕。
伴随着马匹痛苦的嘶鸣,整个车厢猛地向前一顿,又重重地向后一挫。
艾莉丝的额头撞在窗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没有哭。
甚至没有揉一下额头。
她只是抬起头,望向车厢前方。
车夫老格雷格的声音穿透了厚重的车厢壁,充满了无法抑制的惊骇。
“天哪!
克洛维斯先生!
路……路上有个人!”
车厢的门被从内推开。
管家克洛维斯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穿着一丝不苟的黑色燕尾服,白手套在昏暗中异常显眼。
冷风夹杂着雨水瞬间灌入温暖的车厢。
克洛维斯下了车,雨水立刻打湿了他梳理整齐的银灰色头发,但他毫不在意。
他的皮鞋踩入泥泞,发出沉闷的声响。
借着马车侧灯投下的光圈,他看见了。
在前方不远处,道路中央的泥水坑里,躺着一个模糊的人形。
那是个少年。
看起来五六岁的样子。
他蜷缩着,半边身体浸在冰冷的泥水里,身上的衣物己经烂成布条,与血污和泥土混在一起。
雨水正无情地冲刷着他,让他本就微弱的体温加速流逝。
老格雷格撑着伞跑过来,伞沿在狂风中剧烈抖动。
“先生,他……他好像己经死了。”
克洛维斯没有理会他,径首走到那少年身边,蹲下。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
他伸出戴着白手套的两根手指,精准地探向少年暴露在外的颈侧动脉。
指尖传来了一丝微弱,却极有规律的搏动。
还活着。
克洛维斯收回手,视线快速扫过少年遍布全身的伤痕。
那些伤口很奇怪。
有切割伤,有钝器伤,还有一些像是被某种利爪撕开的口子。
伤口分布得很有……条理。
仿佛不是在搏斗中留下,而是在某种流程化的处理中造成。
这是一个被淘汰的残次品。
从那个“巢”里丢出来的垃圾。
克洛维斯站起身,泥水顺着他昂贵的西裤裤脚往下淌。
“把他抬上车。”
他的指令清晰,不带任何情绪。
“什么?”
老格雷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举着伞的手都在发抖。
“克洛维斯先生!
这太危险了!
您看他的样子,谁知道他是什么人!
万一他是强盗的诱饵呢?”
“或者他身上带着什么可怕的瘟疫!”
“把他丢在这里,我们快点离开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会给维伦庄园带来灾祸的!”
克洛维斯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在风雨中失态的车夫。
他什么都没说。
但老格雷格的声音却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消失在雨声里。
车夫的脸上满是恐惧和不甘,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因为他很清楚,在维伦庄园,克洛维斯的决定,就是主人的决定。
“把他抬到后面的行李厢里。”
克洛维斯重复了一遍,这是最后的命令。
“是……是的,先生。”
老格雷格垂头丧气地应道,准备把伞递过去。
就在这时,一个细小的身影从马车里钻了出来。
是艾莉丝。
她那双崭亮的小牛皮靴,毫不犹豫地踩进了泥水里,溅起点点污渍。
她没有撑伞,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她漂亮的金色卷发,雨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让她看起来像个被遗弃的瓷娃娃。
但她的举动,却和瓷娃娃没有丝毫关系。
她径首走向那个躺在泥泞中的少年。
克洛维斯没有阻止。
他反而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他想看看,这位天生就与众不同的小主人,会对此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恐惧?
厌恶?
还是怜悯?
艾莉丝在少年身边停下,然后缓缓蹲下身。
她小小的身体,和那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尖叫或后退。
她只是歪着头,用一种研究新奇玩具的专注,打量着少年身上那些狰狞的伤口。
那不是一个五岁孩子该有的反应。
克洛维斯对此毫不意外。
因为艾莉丝小姐,从来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
她对一切“异常”的事物,都抱有超乎寻常的、近乎偏执的兴趣。
而眼前这个濒死的少年,无疑是她见过的,最有趣的“异常”。
艾莉丝伸出了一根戴着白色蕾丝手套的小手指。
她没有去碰那些凝固的血块,也没有去碰那些翻开的皮肉。
她的手指,精准地、轻轻地,点在了少年眉心上。
艾莉丝的小嘴微微张开,吐出了一个清晰的词。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