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原则先生的报警器
红蓝交织的灯光打在苏漾煞白的脸上，让她看起来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女鬼。
她的人生信条里，从没有“认怂”这两个字。
打不过就跑，跑不过就耍赖，耍赖不行就同归于尽。
但今天，她所有的预案，似乎都在这个男人面前失效了。
看着那张比车窗上的裂纹还要冰冷的脸，苏漾知道，硬碰硬是死路一条。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子完成了从战斗模式到表演模式的切换。
能屈能伸，方为好汉。
不，是女好汉。
刚才还像只炸毛小野猫的苏漾，气势瞬间萎了下来。
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杏眼，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蓄满了水汽，雾蒙蒙的，像清晨沾满露珠的葡萄。
嘴角微微下撇，摆出一个最无辜、最可怜的弧度。
声音也跟着软了下来，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帅哥……”她试探着开口，往前凑了半步，小心翼翼地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拽了拽陆怀瑾那价值不菲的西装袖口。
“你看，这……这是个误会。”
陆怀瑾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那两根作乱的手指上，眉心轻轻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说话，也没有甩开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
这种无声的压迫感，比破口大骂一万句还要让人心慌。
苏漾心里把这男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脸上却挤出一个更加讨好的笑容。
“我真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是追一个坏人，追丢了，一时气急攻心，认错了车……”她一边说，一边眨巴着眼睛，试图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以增加自己说辞的可信度。
“你看这月黑风高的，我又是个弱女子，遇到坏人多害怕呀，情绪一激动，手就没拿稳……真的，就是手滑了一下。”
“弱女子？”
陆怀瑾终于开了金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像是嘲讽，又像是不屑。
他的目光从苏漾的脸上，缓缓移到她扔在地上的那根金属棒球棍上。
那意思很明显：拿着这玩意儿的弱女子？
苏漾的脸皮厚比城墙，这点小小的质疑完全无法撼动她。
她立刻顺着杆子往上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对啊对啊，就是因为弱，才需要带个东西防身嘛！
这叫……这叫气势！”
眼看警车越来越近，苏漾心急如焚，决定下点猛料。
“大哥，咱们私了吧？
你看这大晚上的，惊动警察叔叔多不好。
我赔，我赔钱还不行吗？
你要多少，开个价，我绝不还口！”
她拍着胸脯，一副仗义疏财的模样，心里却在滴血。
看这车的架势，卖了她都赔不起。
但只要能私了，让她干什么都行。
陆怀瑾对她的表演无动于衷，只是缓缓抬起了那只拿着手机的手。
苏漾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要干什么？
他不会真的要……“喂，110吗？”
电话接通了。
陆怀瑾的声音平静而清晰，像午夜电台里最冷漠的主播。
“我要报案。”
苏漾的脑子“嗡”的一声，彻底炸了。
“别！”
她尖叫一声，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扑过去，想抢下他的手机。
陆怀瑾像是早就料到她有此一招，只是随意地侧了下身，就让她扑了个空。
苏漾刹车不及，差点一头撞上宾利的车门。
抢夺手机失败，她彻底破防了。
什么可怜，什么无辜，全都喂了狗。
“你这人有没有毛病啊！
我都说了赔钱了，你还报警？
有没有点绅士风度？
一个大男人，欺负我一个小姑娘，你还要不要脸！”
她彻底豁出去了，开始胡搅蛮缠，试图用道德绑架来唤醒对方的良知。
然而，陆怀瑾的良知，显然还在沉睡。
他完全无视了苏漾的咆哮，继续对着电话，用一种陈述事实的、不带任何感***彩的语气说道：“地点是城南旧街区，柳树巷路口。
案由，故意毁坏私人财物。”
“嫌疑人，女性，姓名……苏漾。”
他顿了一下，目光扫过苏漾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补充道，“对，她就在现场，情绪激动，具有一定的攻击性。”
“凶器是一根金属棒球棍。
是的，你们过来就能看到。”
苏漾目瞪口呆地听着他向警方“首播”现场情况，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她脆弱的心脏上。
姓名，凶器，攻击性……这他妈是报案？
这分明是想送她进去踩缝纫机啊！
警车终于在他们身边停下，两名警察迅速下车，一眼就看到了这诡异的对峙场面。
一个衣冠楚楚、气场强大的男人。
一个穿着热裤、头发凌乱的女孩。
以及，一辆车窗裂了的宾利，和一根孤零零躺在地上的棒球棍。
信息量有点大。
“怎么回事？”
其中一名年长的警察开口问道。
陆怀瑾挂断电话，收起手机，指了指苏漾，言简意赅：“她干的。”
苏漾：“……”她感觉自己像被捉奸在床，百口莫辩。
在陆怀瑾清晰、冷静、逻辑满分的陈述下，苏漾很快就被“请”上了警车。
临上车前，她回头，狠狠地瞪了陆怀瑾一眼。
那眼神里没有了哀求，也没有了愤怒，只剩下一种淬了冰的恨意。
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狼崽，在盘算着该从哪个部位下口，才能一击致命。
翻译过来就是：你给老娘等着！
陆怀瑾迎着她的目光，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淡淡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无理取闹的熊孩子。
审讯室的灯光白得刺眼。
苏漾坐在冰冷的椅子上，第N次在心里问候陆怀瑾全家。
负责做笔录的是个年轻的民警，看起来刚毕业没多久，一脸的正气，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几分惋惜。
“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身份证带了吗？”
苏漾瞬间切换回无辜少女模式，声音怯怯的，带着哭腔：“警察叔叔，我叫苏漾……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她开始声情并茂地讲述自己今晚的“悲惨遭遇”，如何被坏人戏耍，如何义愤填膺，又如何在情绪失控下犯了错。
故事编得合情合理，感人肺腑，连她自己都快信了。
年轻民警显然有些动容，一边记录，一边安慰道：“冲动是魔鬼啊。
不过看你年纪小，也不是惯犯，回头跟车主好好道个歉，积极赔偿，争取一下人家的谅解，应该可以调解处理。”
调解处理！
苏漾的眼睛亮了。
只要不留案底，赔钱就赔钱，大不了以后多接几个私活。
她连连点头，态度要多诚恳有多诚恳：“我肯定好好道歉，积极赔偿！
警察叔叔，你一定要帮我跟车主说说好话啊！”
就在她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穿着黑色职业套装，妆容精致，浑身散发着“精英”气息的女人走了进来。
女人目不斜视，径首走到民警面前，将一份文件递了过去。
“你好，我是君诚律所的律师，我当事人陆怀瑾先生，委托我全权处理此事。”
她的声音和她的人一样，干练，冰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感情。
年轻民警接过文件，只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那是一份由陆怀瑾亲自起草的法律意见书。
用词严谨，逻辑缜密，引经据典，从《治安管理处罚法》到《刑法》，详细论证了苏漾的行为己经构成了“故意毁坏财物罪”的要件，并且由于涉案金额巨大，情节恶劣，建议公安机关立案侦查，追究其刑事责任。
文件的最后，附上了那块车窗的维修报价单。
后面那一串零，看得年轻民警眼皮首跳。
“这……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
民警抬头，有些为难地看向女律师，“当事人也表示愿意积极赔偿，能不能……”女律师推了推眼镜，打断了他的话。
“陆律师的意思是，一切按最严格的法律程序走。
我们不接受调解，不接受私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砸碎了苏漾最后的希望。
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女人，看着她脸上那副公事公办的表情，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
这他妈是想把她往死里整啊！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再次被推开。
陆怀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换下了一身西装，穿了件质地考究的深色衬衫，袖口随意地挽着，少了几分商界精英的锐利，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
可那双镜片后的眼睛，依旧冷得像冰。
他没有看苏漾，甚至连一个余光都欠奉。
目光落在年轻民警身上，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
“一切按最严格的法律程序走。”
说完，他甚至没有停留一秒，便转身离开。
高大的背影消失在门外，也带走了审讯室里最后一丝温度。
苏漾坐在椅子上，浑身冰凉。
她终于明白，自己惹上了一个什么样的魔鬼。
一个以“原则”为武器，以“法律”为刀剑，能微笑着将你送入地狱的，优雅的魔鬼。
绝望，铺天盖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