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未点下“开始直播”按钮时，指尖是冰凉的。电脑屏幕冷白的光映着她没什么血色的脸，
对面墙壁上糊着几张皱巴巴的法院传票和银行催缴单，像几块丑陋的补丁，
钉在这个曾经也算优渥的家庭里。父亲一夜白头后的沉默，母亲强忍的啜泣，
还有那个天文数字般的债务，沉甸甸地压在她二十二岁的肩头。“未未，
这是唯一能快点来钱的办法了。”介绍这条路子的远房表姐话里的尴尬和怜悯，
此刻还在耳边回响。“模仿‘小酥糖’，她现在最火，男粉丝肯花钱。你……你就学她那样，
笑甜一点，声音嗲一点，撒撒娇，总有人买账。”小酥糖。
游戏分区那个靠甜美嗓音和无辜眼神杀疯了的顶流女主播，直男斩，礼物收割机。
林未胃里一阵翻搅。她不喜欢。不喜欢那种刻意捏着嗓子的甜腻，不喜欢示弱和讨好。
她玩游戏的初衷，是享受竞技和操作带来的纯粹快感，
而不是把自己当成一件待价而沽的商品。可债务不等人。她深吸一口气，
看了一眼自己简陋的设备，和那个为了模仿而取的ID——“小小酥”，
然后打开了摄像头和麦克风。直播间陆陆续续进来一些人。弹幕开始滚动。新主播？
这ID……蹭小酥糖热度的？啧，又是一个想走捷径的。家里没镜子总该有尿吧？
学得了我们糖宝万分之一可爱吗？关了美颜怕不是要吓死人，东施效颦！散了散了，
肯定是声卡战士，夹子音尬得我脚趾抠出三室一厅。她也配叫“小小酥”？
我的礼物只给我们家真正的糖宝！嘲讽、鄙夷、不屑一顾。文字像淬了毒的针，
细细密密地扎过来。林未放在鼠标上的手紧了紧，指甲掐进掌心，带来细微的刺痛。
她没说话，只是默默点开了当下最火爆的那款MOBA游戏《幻界》的图标。
她需要一个契机，一个能让这些充满恶意的声音稍微停歇的契机。模仿小酥糖？不，
她学不来那套。她能依靠的，只有她浸淫这款游戏多年，
在无数个日夜磨练出的、几乎刻入骨髓的操作和意识。游戏载入，她选了一个极其冷门，
但操作上限极高的刺客型英雄“影刃”。这选择又引来一阵嘘声。卧槽，影刃？
这英雄狗都不玩，女主播玩这个，摆烂？装什么高手，坐等被对面杀穿。
估计连技能都认不全吧，笑死。林未屏蔽了弹幕，眼神沉静下来，
全部心神投入了那片召唤师峡谷。对线期，她稳健补刀，偶尔灵性消耗，
走位精准得如同尺子量过。几次敌方打野来Gank，她都凭借极限的走位和微操惊险逃生，
甚至反打换掉一个。弹幕的嘲讽渐渐少了，偶尔飘过几个呃，好像有点东西？。
转折发生在一波关键的小龙团战。林未操控的“影刃”如同鬼魅，在侧翼徘徊，看准时机，
如同闪电般切入战场后排，目标直指对方核心输出。一套技能行云流水，手速爆发到极致，
秒杀！但她也深陷重围，血量瞬间见底。屏幕变成灰白的前一秒，
她试图用最后一个位移技能拉开，指尖在键盘上掠过，
按错了某个非技能键位她后来才想起是自由麦采集音效的快捷键，
游戏角色死亡时那声压抑的、带着痛楚和一丝沙哑的喘息，透过质量不算好的麦克风，
清晰地传了出去。“呃……”很短促的一声。与其说是模仿来的甜腻，
不如说是一种濒临绝境时本能泄露的、带着点破碎感的喟叹。因为完全出乎意料，
因为没有丝毫表演痕迹，反而显得异常真实，甚至……有种难以言喻的、挠人心肝的撩拨。
直播间诡异地安静了一瞬。紧接着，弹幕疯了。！！！！！！我靠靠靠靠！刚才那声？
！耳朵怀孕了！！这……这是我不付费就能听的吗？？？谁录下来了？求重放！
求重放！妈的，这声音……跟刚才判若两人啊！有点上头！主播再来一声！求你了！
礼物提示音开始密集地响起来，最初是些小鱼干、小蛋糕之类的小玩意儿，
很快就变成了飞机、火箭，特效几乎要淹没整个屏幕。然后，
几个闪烁着特殊边框和尊贵前缀的ID，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接连登场。
用户“霍”赠送了“星际战舰”x10！用户“秦”赠送了“梦幻城堡”x10！
用户“周”赠送了“深海瑰宝”x10！用户“萧”赠送了“苍穹之光”x10！
用户“陆”赠送了“永恒之心”x10！全站公告疯狂刷屏，
巨大的礼物特效几乎让林未这台老旧的电脑卡顿。直播间的人气像坐了火箭般直线飙升，
弹幕被这五个神豪的阔绰出手惊得一片“卧槽”。林未看着屏幕上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数字，
有些发懵。这就开始了？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暴富”，
那五个ID已经开始在弹幕区对话，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支配感。
霍金色炫光字体：一百万，明天这个时间，陪我打《幻界》新出的那个地狱级副本。
秦深蓝海浪字体：三百万，这周的所有直播档期我包了，时间随你定。
周暗紫星空字体：五百万，现在，立刻，加播一小时。就玩影刃。
萧银白剑影字体：一千万，以后你的影刃，只能在我上线的时候玩。
陆炽红火焰字体：一千五百万。开个价，以后私聊加个好友？弹幕已经彻底疯狂，
各种“老板糊涂”、“老板看看我”、“这才是真正的钞能力”刷得飞起。
这五人显然彼此认识，或者说，至少在这个平台的顶级神豪圈子里互相知道，
此刻言语间的火药味浓得几乎要溢出屏幕，竞价的已不仅仅是直播时间，
更像是一种对所有权的宣告和争夺。林未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看着那些数字，
一百万、三百万、五百万……这些钱，足以解决家里好几个月的利息，
甚至能还上一小部分迫在眉睫的欠款。诱惑巨大得像一个散发着甜香的漩涡。她闭了闭眼，
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恢复了一片清明。她调整了一下麦克风，
用回了自己原本清冷的声线，只是比平时稍微放软了一点，
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平静：“感谢各位老板的礼物。不过，
我的直播时间是晚上八点到八点十分，每天只播十分钟。到点就下，雷打不动。”她顿了顿，
无视了公屏上瞬间爆发的问号和“？？？”，继续道：“另外，我不接陪玩，不加好友，
不私下联系。想看我打游戏，欢迎准时来直播间。今天的直播时间到了，再见。”说完，
不顾满屏的哀嚎、威胁和更多的礼物轰炸，她干脆利落地移动鼠标，点下了“结束直播”。
屏幕暗下去。世界瞬间清净。林未靠在并不舒适的电脑椅上，长长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气。
手心里全是冷汗，后背也沁出了一层薄汗。刚才那十分钟，比她通宵打三天游戏还要累。
她看了一眼后台的收益统计，今晚十分钟的收入，扣除平台分成后，竟然有八十多万。
足够支付下个月最重要的一笔欠款了。钱没了可以再赚，
但被这些突如其来的“热情”裹挟着，失去自我和节奏，那才是真正的万劫不复。她很清楚，
这些一掷千金的神豪，今天可以把你捧上天，明天也可能随手就将你摔得粉碎。保持距离，
维持神秘，或许才是她在这种诡异局面下，唯一能保护自己的方式。只是，
她低估了那短短十分钟，和那一声意外喘息，所带来的风暴强度，
也低估了那五位习惯了被迎合、被追捧的男人，在被如此干脆利落地拒绝后，
所产生的逆反心理和征服欲。接下来的几天，林未每晚八点准时开播，只打《幻界》，
依旧操作犀利，偶尔会应观众要求玩一下影刃，但再没有出现过那种“意外”。她的话不多，
声音清冷，与“小酥糖”的风格南辕北辙，却自有一种吸引人的专注和冷静。
而“霍”、“秦”、“周”、“萧”、“陆”这五个ID，如同上班打卡般，
每晚准时出现在直播间贵宾席最顶端，礼物打赏从未间断，并且金额一天比一天夸张，
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军备竞赛。他们不再提加播、陪玩或私聊的要求，
但彼此之间在弹幕的互动，却充满了刀光剑影。霍：啧，手速慢了0.1秒，不然能双杀。
配上一百艘星际战舰。秦：走位不错，就是意识还差点，下次跟我组队，教你。
跟上两百座梦幻城堡。周：这击杀集锦，可以入选本周TOP10了。
打赏三百个深海瑰宝。萧：影刃的连招，不是你这么用的。虽然挑剔，
但五百个苍穹之光一样没少。陆：今天状态挺好？心情不错？问候看似随意，
底下却藏着八百个永恒之心。直播间其他观众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麻木，
再到现在的津津有味看大佬们“争风吃醋”，“小小酥”这个直播间的热度居高不下，
俨然成了平台最诡异也最吸金的一道风景线。林未依旧淡定，打完一局，
看到时间跳到八点十分，无论局势如何，直接结算退出，一句“明天见，晚安”，干脆下播。
她把这种疯狂的打赏，视作稳定的收入来源，心态放得很平。直到她为了处理一笔债务，
需要查询主要债主公司的公开信息。她在搜索其中一个债主“霍氏集团”时，
无意中点进了其年轻总裁霍聿深的个人采访视频。
屏幕上那张英俊却冷厉、带着几分不耐和桀骜的脸，让她瞬间僵住。这张脸……她见过。
在某个财经杂志的封面上，父亲曾指着这张脸，语气复杂地告诉她，
这就是逼得林家走投无路的几个主要债主之一，霍家那个手段狠辣的继承人。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她手指有些发颤，
依次输入“秦氏”、“周氏”、“萧氏”、“陆氏”……一个个她林家欠下巨款的对象，
那些曾经只在父母绝望交谈中出现的姓氏，
那些她只在财经新闻里见过的、高不可攀的掌权者或继承人，他们的照片、资料，
逐一在屏幕上显现。秦屿，那个有名的风流海王，秦家独子。周砚，白手起家，科技新贵，
作风冷酷。萧沉，娱乐圈最年轻的影帝，背景成谜，据传家世显赫。陆辞，
陆家那个离经叛道、差点把自家老爷子气进医院的小少爷。而他们，
赫然对应着直播间里那五个挥金如土、夜夜为她豪掷千金的ID——霍、秦、周、萧、陆。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然后轰然坍塌。林未靠在椅背上，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她瞬间苍白的脸，眼底是一片巨大的荒谬和冰凉。原来是这样。
那些让她得以喘息、用来维系家庭生存的巨额打赏，
竟然全部来自……将她家逼入绝境的债主。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是冷酷的收割者，
是高高在上的债权人。而在网络世界，
他们却为了一个甚至没见过真面目、只听过几声游戏音效的女主播，一掷万金，争风吃醋，
展现出她从未想象过的狂热和卑微的讨好。多么讽刺。多么可笑。林未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带着一丝凄凉，更多的，却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她抬起手，
轻轻抚过屏幕上那五个刺眼的ID，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同磨砺过的刀锋。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