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板上还残留着夜里风暴的咸湿,可一张圆木餐桌和西把啤酒桶拼成的长凳,把所有的不安暂时封锁在船舷之外。
哈克·三指踢开酒桶盖,咧着大嘴把海盐鳕鱼翻进糊得稀烂的铁锅里。
“水手们!
今儿夜里咱们这口锅里下的不是鱼,是臭臭的往事!”
他摇晃着瓶子,酒花溅落在桌上。
加雷特用袖口抹去嘴角的咸水,斜眼看看这群新同伴:瑞娜一脸冷峻,修剪得利落的短发贴着脸颊,手指在舵型怀表上跳舞。
艾文·米勒眯着眼,像只伏在酒馆角落的猫,静默地记录着每个人的一举一动。
罗莎的围裙沾了面粉,胳膊上系着自制引信,一边哼唱,一边用柄刀剥着芋头皮。
“来说说吧,谁先开个头?”
加雷特用酒杯敲了敲桌沿,声音有如积年铁锚,沉而有力。
“我可等不及!”
哈克举起三指的右手,假装敬礼,“咱哈克,家乡叫斯卡姆湾,一个能用鱼骨头做假牙的好地方。
小时候偷自家酒窖,老母亲拿炒锅追了我两海里。
后来碰上贵族少爷,不服气,被人下套,一把斧子下来,三根指头变两块盐卤肉。
可你们猜怎么着。”
他自顾自大笑起来,“少爷媳妇临走时,还在我头发里塞了张钱票,说哈克你比你那锅盖冒烟还要让人想哭!”
锅盖被撞得咣响,罗莎哈哈笑着推了他一把:“你那点伤算什么?
我老公活着的时候,天天管我叫‘爆炒辣椒’,结果有天雾夜炸盐仓,他躲得比我还快。
人走了,我守了三年寡,才发现厨房和炮舱是一回事。
只要能掌火药,谁都烧不糊我的海胆焗饭!”
哈克摩拳擦掌,眼里全是庆幸和艳羡,“亏你敢灌料炸鱼船,那才叫气魄!”
艾文扯了扯领口,压低嗓音:“我可没你们那么大方。
皇家密探当腻了,背叛的味儿比海带更苦。
我服从命令,抓错了人,害了兄弟,从此挪脚不敢留痕。
可世道如棋,连身份也像纸鹞,一个风口就飞没了方向。
现在在你们身边,总比漂在监牢里有意思。”
加雷特递给他一壶酒,沉默地注视着艾文的侧影,那种游离和警觉,像影子一般难以捕捉。
瑞娜斜睨一眼,轻轻嗤了声。
“有意思?
可这世上,‘意思’是谁说了算?”
她声音清冽,指节发白,“我叫瑞娜·克雷斯。
小时候在金槐城堡读拉丁诗,父母为政权被杀后,我和哥哥西散天涯。
十八岁第一次握船舵,是往亡命之岛逃。
后来听说兄长失踪路途有信,流言如潮,却没人敢证实。
首到遇上你们这群疯子船长,我才又拾回对方向的渴望。”
她并不自嘲,大海的冷峻似乎融化在她枕着的拳头上。
加雷特举杯,朝舱口大喊一嗓:“今日为旧事消散,也为新路齐心!
咱们旗帜,里面盛的是‘自由’,不是谁的旧仇。
哪怕明天早晨招来炮火,今晚也给我笑着痛快!”
热烈的应和声在年久失修的甲板上炸开,罗莎一边把盐焗螃蟹端上桌,一边朝哈克挤眉弄眼:“谁不敢说句真心得,我待会儿就给他饭里下蚝油。
那可是我家‘辣味水雷’的秘密底料。”
众人哄笑,沉闷如雾的疑虑终于稀薄起来。
就在大家举杯之际,艾文眼角瞟见远桅旗舰上灯影晃动,地平线上几道黑点若隐若现。
加雷特一愣,随即收起笑容,眼神如钢针般锐利。
瑞娜自觉上前,展开手中的星盘测距仪:“根据风向和旗号,是‘猎潮舰队’的船只。”
她语气冷静,语尾藏着一丝被点燃的警觉。
哈克三指一顿,把杯子拍得咚响:“见鬼!
这些家伙一闻着油腥就漂过来了。
咱们这点年货要是被他们搜了,今晚可得吃网底虾了!”
罗莎猛地搅动锅勺,眼里闪过一丝兴奋:“正好,我新调的烟雾弹用得上。
要不让他们尝尝咱们的混合咸鱼香?”
加雷特环视伙伴,沉声道:“各就各位!
今夜无论敌友都盯着幽蓝逐浪号,要是旗帜倒了,我们只配给螃蟹当窝。”
艾文悄然退后,摸出藏匕,头也不回:“我去后舱盯暗道,别让老鼠提前溜进来。”
风声裹挟咸海腥意,甲板下陷入短暂的安静。
联盟虽新,裂隙却隐藏在每个人的影子下,但正是这道缺口,让他们学会如何互补与合击。
加雷特高举长剑,朝船员们嘶哑喊道:“今日无论旗还是老命,咱都要并肩撑到底!”
烈酒从杯口溢出,烤鱼的焦香在海风里幽幽盘旋。
众人对视一眼,纷纷起身,各自奔回岗位。
甲板下炊烟袅袅,远处敌帆渐近。
幽蓝逐浪号如醒狮压舱,在浪尖轻颤。
而夜色深深里,每个新盟兄弟心中,也正燃起同样的不屈烈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