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到巨大的落地镜前,镜中映出的身影,纤细,却裹挟着一身洗不掉的冷冽与肃杀。
黑色的丝绸衬衫,剪裁利落的西装长裤,即使是最简单的款式,穿在她身上也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场。
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平日里是掌控一切的锐利,此刻,却在镜面反射的光线下,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一丝……迟疑。
她微微蹙眉,看着镜中的自己,仿佛在审视一个陌生的存在。
良久,她极轻地、几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脆弱:“以我现在这个样子回去,”她对着镜中的影像低语,像是询问,又像是自嘲,“会把他们吓坏吗?”
她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资料上描述的景象:温馨和睦的豪门家庭,优雅端庄的母亲,威严却不失慈爱的父亲,还有一个开着文艺小酒馆、想必是干净温润的兄长……那是一个与她截然不同的、活在阳光下的世界。
而她,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双手沾满血腥和算计。
她这身浸透了地下世界规则的气息,对于那个世界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
片刻的沉默后,她摇了摇头,眼底那丝罕见的柔软迅速被惯有的冷硬所取代。
“算了。”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是斩断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温以宁,从不做无谓的期待,更不会让自己陷入被动的情绪。
她按下内部通讯,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果决:“去准备几套衣服,符合……嗯,乖乖女形象的。”
命令下达得突然,但手下执行得效率极高。
不过半日,几个高端品牌的购物袋便送到了她的面前,里面是柔软的针织开衫,浅色的连衣裙,剪裁合体的休闲裤搭配简约的衬衫,甚至还有几双看起来毫无攻击性的平底鞋。
与衣柜里清一色的黑白灰、利落西装相比,这些衣服显得格格不入。
温以宁拿起一件米白色的羊绒毛衣,面料柔软得不可思议。
她摩挲着毛衣的纹理,眼神复杂。
做完这一切,她召来了影。
“影,”温以宁看着这位多年来与自己并肩作战、生死相托的得力助手,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更改的决断,“我要回家了。
这边所有的事务,从今天起,由你全权处理。”
影单膝跪地,垂首领命,但温以宁清晰地看到,影宽阔的肩膀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
温以宁继续道:“另外,给我准备一个新的身份。
背景是……在海外学成归国,在京市开了一家甜品店的老板。”
甜品店,听起来无害又甜美,最适合掩盖锋芒。
影终于抬起头,面具般的冷静出现了一丝裂痕,那双锐利的眼睛里写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
“帮主……”他的声音有些发紧,“您一个人回去……属下不放心。”
他顿了顿,几乎是鼓起勇气,沉声道:“让属下跟您一块过去。
哪怕只是在暗处。”
温以宁看着影眼中真切的忧虑,冰冷的心湖泛起一丝微澜。
她很清楚,影的命是她从死人堆里捡回来的,这些年,影对她不仅是忠诚,更有着超越上下级的情谊。
她何尝不把影当作可以交付后背的伙伴?
她走到影面前,没有像往常那样让他起身,只是微微俯身,近距离地看着他的眼睛,唇角勾起一抹带着几分邪气和无奈的弧度。
“顾影,”她叫了他的本名,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只有彼此才懂的调侃和警告,“你是不是忘了,你的帮主,我,另一个身份是什么了?”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那股属于黑市女王的、睥睨一切的杀意尽管只是一闪而过,却足以让影心神凛然。
“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温以宁呢。”
她首起身,语气恢复了轻松,仿佛刚才的凌厉只是错觉,“区区一个温家,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她拍了拍影的肩膀,动作带着难得的随意:“别担心。
处理好这边,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
京市那边……如果有需要,我会联系你。”
影知道,这是最终的决定。
他深吸一口气,将所有的担忧压回心底,重新低下头,右手握拳叩击左胸,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是!
帮主!
属下遵命!
祝您……一路顺风。”
温以宁点了点头,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一手建立的地下王国,然后转身,毫不犹豫地走向通往阳光之下的出口。
她换上了那身米白色的柔软毛衣和浅蓝色牛仔裤,将满身的戾气仔细收敛,伪装成一个看似人畜无害的、刚刚归国的年轻女孩。
只是那双深琥珀色的眼眸深处,偶尔流转过的冷光,提醒着知情者,这具看似乖巧的皮囊下,隐藏着怎样一个危险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