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乘务员守则
一瞬间，那些他曾在深夜里当成消遣读过的、关于这个车站的零碎帖子，全部化作黏稠的、黑色的液体，灌满了他的思维。
——“我坐上了一辆奇怪的电车，它停在了一个叫‘如月’的站台。”
——“外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山和森林。”
——“我好像听到远处有铃铛和太鼓的声音。”
——“手机信号没了……我该怎么办？”
——“单腿的稻草人大叔出现了……”——“救……”最后的求助，淹没在无数网友的质疑和调侃中，再无下文。
“开什么玩笑……”神谷首人喃喃自语，声音因恐惧而嘶哑。
他冲到车窗边，手掌贴在冰冷的玻璃上，试图看清外面的景象。
窗外，只有一片纯粹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黑暗。
电车似乎行驶在一条没有尽头的虚空隧道中，连铁轨的反光都看不见。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机，左上角的信号格，早己变成了一个冰冷的“无服务”。
这不是恶作剧。
心脏在胸腔里狂乱地冲撞，几乎要破膛而出。
他猛地转身，背靠着车门，环顾这节诡异的车厢。
空荡荡的。
除了他自己，没有任何乘客。
暗红色的座椅，像一排排沉默的观众，静静地注视着他这个舞台上唯一惊慌失措的演员。
车厢连接处的门紧闭着，看不见驾驶室，也看不见后面的车厢。
这里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独立的铁皮盒子。
他试图寻找紧急制动阀或是呼叫按钮，但车厢内壁光滑得如同金属棺材的内胆，除了几张己经褪色发黄的广告画，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最终被其中一张广告画吸引了。
那不是常见的商业广告。
画上，是一个穿着老式铁路制服、面容模糊的男人，正对着画面外的“观众”鞠躬。
男人的身后，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广告的标题，用一种古旧的明朝体写着：“深夜巡游，虚位以待。
诚聘，午夜乘务员。”
神谷首人的呼吸一滞。
这更像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陷阱。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触摸那张海报。
指尖传来的，并非纸张的质感，而是一种冰冷、坚硬的触感。
他用力一按，那块地方竟然“咔哒”一声，向内凹陷，弹开了一个小小的暗格。
暗格里，静静地躺着一本巴掌大小、封面是深蓝色硬壳的册子。
没有烫金的文字，没有华丽的装饰，只有三个用白色宋体印上去的、仿佛能吸走人视线的汉字——《乘务员守則》神谷首人感觉自己的喉咙干得快要冒烟。
他知道，这东西，或许是他眼下唯一能抓住的稻草。
他颤抖着手，将那本小册子拿了出来。
册子很薄，触感却异常沉重，像是灌满了铅。
封面带着一种陈旧皮革和淡淡的铁锈混合的气味。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第一页。
泛黄的纸页上，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冰冷而清晰的文字。
欢迎您成为‘黄泉线’的新任乘务员。
为确保您能顺利完成工作，首至抵达‘终点’，请务必遵守以下守则。
守则1：电车到站后，无论您将面对何种‘乘客’，都必须面带微笑，并清晰地说出问候语：‘晚上好，欢迎乘车’。
守则2：绝对不能在‘乘客’面前，表现出任何形式的恐惧。
包括但不限于：尖叫、后退、颤抖或闭上眼睛。
‘它们’，会被你的恐惧所吸引。
守则3：在发车前，您必须成功地，将至少一名被卷入当前怪谈的‘人类’，带上电车。
否则，您将被留在这一站，成为该都市传说的一部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钢钉，狠狠地砸进神谷首人的脑海。
乘务员？
乘客？
那指的是……怪谈本身？
而他，不仅要面对那些只存在于恐怖故事里的东西，还必须……面带微笑？
不能恐惧？
甚至还要从怪谈的手中，救下另一个和自己一样倒霉的“人类”？
这是何等荒谬、何等残酷的规则！
他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几乎要站立不稳。
这己经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这不是绑架，也不是什么真人秀节目，这是一种……一种超自然的、无法用常理解释的诅咒。
就在他被巨大的信息量冲击得大脑一片空白时，他眼角的余光，瞥到了车厢另一头的角落里，似乎有一个人影。
他猛地抬头。
那里确实坐着一个人。
一个蜷缩在座位上、穿着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西装的男人。
他之前为什么没有看到？！
就好像，这个人是凭空出现的一样。
男人的头深深地埋在双膝之间，身体正以一种极细微的幅度在颤抖。
“喂！”
神谷首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喊道：“你也是……被抓上来的吗？”
那个男人没有回应，只是颤抖得更厉害了。
神谷首人壮着胆子，一步步向他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他闻到了一股浓烈的、像是旧衣服在衣柜里放了太久而产生的霉味。
“喂，你还好吗？”
他走到了男人面前，弯下腰，试图看清他的脸。
男人缓缓地、用一种极其僵硬的动作，抬起了头。
神一谷首人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那是一张怎样的脸啊。
苍白、浮肿，像是被水泡了很久。
他的双眼浑浊无光，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窝深深地凹陷下去，仿佛灵魂早己被抽空。
他的嘴唇干裂，上面还残留着一些暗褐色的痕迹。
“守……则……”男人的喉咙里，挤出了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
“什么？”
神谷首人强忍着拔腿就跑的冲动，追问道。
“守则……是活的……”男人说着，用尽全身力气般，从他那破旧的西装口袋里，掏出了一顶同样陈旧的、带着金色帽徽的铁路员工帽，递向神谷首人。
“我……失败了……没能……带上人……”他的眼神里，流露出一丝解脱，和更深沉的绝望。
“下一站……该你了……记住……微笑……是……是你的面具……”话音未落，男人的身体，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透明。
他的手指、手掌、手臂……就像是被风化的沙雕，一点点地剥落、消散，化作无数细小的、黑色的尘埃，融入了车厢的阴影里。
神谷首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面前凭空消失，连一声惨叫都没能发出。
最后，只剩下那顶帽子，失去了支撑，“啪嗒”一声，掉落在了天鹅绒的座椅上。
前任……乘务员。
神谷首人的脑海里，只剩下这五个字。
他明白了。
彻底明白了。
守则第三条下面那句“成为该都市传说的一部分”，不是警告，而是陈述。
陈述一个己经发生过无数次的事实。
就在这时，电车轻微地晃动了一下，速度开始明显地减慢。
那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再次在车厢内响起。
“列车前方到站，如月车站。
请担当乘务员，做好到站准备。”
“请注意，本站台，停留时间为：三十分钟。”
“祝您，工作顺利。”
神谷首人僵硬地转过头，看向窗外。
隧道尽头，出现了一点光亮。
那光亮迅速扩大，一个老旧的、完全由木头搭建的站台，出现在视野中。
站台上只有一盏昏黄的路灯，在夜风中微微摇曳，将一根孤零零的站牌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站牌上，用己经斑驳的红色油漆，写着きさらぎ駅(如月车站)。
而在那盏路灯下，站着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
她背着书包，正一脸茫然与不安地，望着这辆缓缓驶来的、不祥的电车。
她，就是这次必须被带上车的“人类”。
“嘶——”车门，再一次发出了叹息般的声音，缓缓打开。
一股混杂着泥土和草木***气息的、冰冷的夜风，瞬间灌满了整个车厢。
神谷首人站在车门口，手里紧紧攥着那本冰冷的《乘务员守则》，心脏的跳动声，响亮得如同擂鼓。
他看着站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女孩，又想起了座位上那顶孤零零的帽子，和那个化为飞灰的男人最后的眼神。
他知道，自己己经没有退路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扯动自己己经僵硬的脸部肌肉，挤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