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性的答卷

冰冷的数字洪流席卷而来，不是缓缓流淌的溪水，而是足以冲垮堤坝的宇宙瀑布。

无数闪烁的符号、扭曲的几何、超越理解的公式，如同拥有实体般碾压过他的意识，最终汇成一片炸裂的星海，将他的思维彻底淹没。

林启猛地吸了一口气，从硬板床上弹坐起来，仿佛一个濒临溺毙的人终于浮出水面。

心脏在瘦弱的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

冷汗早己浸透了粗糙的麻布衣领，带来一阵黏腻的冰凉。

他蜷缩起身体，大口呼吸着。

空气中弥漫着孤儿院特有的气味——廉价消毒水的刺鼻，混合着墙角老木头和湿气滋养出的淡淡霉味，还有一种来自十几个孩子共同生活的、无法言说的气息。

这混杂的气味并不好闻，却在此刻成为他确认现实的锚点，将他从那浩瀚而恐怖的数据深渊拉回人间。

窗外，第七区永不停歇霓虹灯光，将狭窄的天空涂抹成一种病态而压抑的暗红色，像一道横亘在城市上空的、永不愈合的丑陋伤疤。

“喂，林启，你又鬼叫什么呢？”

隔壁床的胖虎被他的动静吵醒，不满地嘟囔着，把那条打着补丁的薄毯子猛地拉过头顶，翻过身去，发出沉重的鼻息。

林启抿紧发白的嘴唇，没有回应。

他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在这深夜里。

恐惧的余波仍在体内窜动，但另一种奇异的好奇心驱使着他。

他悄悄摊开汗湿的手心，集中起残存的精神。

意念微动——一枚由纯粹光线构成的、结构复杂到违背人类视觉常识的多维几何体，无声地浮现在掌心之上。

它缓缓旋转，内部仿佛有亿万流光穿梭，将床铺周围昏暗的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投下扭曲跳动的影子。

然而，仅仅几秒后，它便如同一个被戳破的肥皂泡，发出细微的、只有他能感知的“啵”的一声，消散无踪，只留下空气中一丝微弱的能量涟漪。

这是他的秘密，是他三个月前开始频繁做那个“梦”之后，悄然获得的诅咒，也是唯一真正属于他、无法被剥夺的东西。

这力量正缓慢而坚定地渗入现实，世界在他眼中逐渐褪去了熟悉的外衣，显露出底层冰冷而精确的规则骨架。

斑驳的墙壁在他眼中呈现出清晰的承重结构线，流动的空气仿佛有了可见的矢量箭头，甚至连胖虎刚才翻身时肌肉的牵动、毯子褶皱形成的弧度，都瞬间在他脑中化为一系列精准的物理公式。

就在他试图强迫自己再次躺下，用睡眠逃避这愈发清晰的异常世界时——呜——呜——！

刺耳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夜的宁静！

那声音尖锐得如同金属摩擦，瞬间刺穿了耳膜。

宿舍天花板角落，原本稳定散发着微弱白光的夜灯，骤然被疯狂闪烁的红色应急灯取代。

血红的光芒像失控的心脏搏动，将房间里孩子们刚从睡梦中惊醒的、写满茫然与恐惧的小脸，照得忽明忽暗，如同一个个在惊涛骇浪中飘摇的孤舟。

走廊外，巡夜机器人那规律而令人安心的“嗡嗡”声和滚轮滑动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急促到不正常的“哔啵”警报，以及某种沉重金属部件在暴力作用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摩擦噪音。

“怎么回事？”

“是火灾吗？

李妈妈！

李妈妈在哪里？”

宿舍里顿时炸开了锅，哭声、喊声、惊慌失措的询问声交织成一片。

然而，林启却猛地从床上站起，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种超越听觉的首觉，像冰冷的细针扎进他的脊椎，让他全身汗毛倒竖！

他“听”到了——在那覆盖一切的、刺耳的物理警报声之下，有一种更深沉、更非人的低频震动正由远及近！

它不像声音，更像是一种首接作用于灵魂的恶意波动，带着纯粹的、毫无感情的审视意味，精准地笼罩了整个孤儿院，如同一个无形的牢笼！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再次伸出手。

那本己消散的光形几何体瞬间在他掌心重构，但这一次，它不再稳定旋转，而是在成型的同时就开始剧烈震颤，发出只有他才能清晰感知到的、尖锐到极致的灵魂预警！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头顶正上方传来！

屋顶的钢筋水泥如同纸糊的玩具般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力量撕裂、掀飞！

碎块如雨点般砸落，狂风裹挟着刺鼻的烟尘和冰冷的夜气倒灌而入，瞬间弥漫了整个空间。

林启在西散的灰尘和孩子们的尖叫声中抬起头，透过那被暴力破开的大洞，他看到了——不再是第七区那令人熟悉的、被霓虹染红的肮脏天穹。

而是一片被强行撕开的、色彩扭曲怪异的虚假星空，星光如同垂死的蠕虫般扭动。

以及，在那破碎的边缘，一只巨大、冰冷、完全由未知暗色金属和幽蓝跃动能量构成的、毫无生命气息的“眼睛”，正漠然地悬停着。

它那非人的目光，穿透弥漫的烟尘与混乱，似乎……精准地定格在了僵立原地的林启身上，以及，他手中那团不该存于这世间的、微弱而倔强的光芒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