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也不知道是不是鸡蛋太补了，赵满仓一直折腾到天色泛白。
他从未如此尽兴过。
往日里顾喜妹身体总是不适，小腹处常常坠痛，赵满仓心疼她，干点事儿也是草草结束。
“你再眯一会儿。”
虽然操劳了一晚，但赵满仓的精神特别好，下了床后他帮顾喜妹拉了拉被子，自己穿了衣服就出了院子。
冬日里没什么农活，赵家几个兄弟就在院子里编筐。
编了筐可以拿去卖，多少能换点铜板补贴家用。
顾喜妹并没有再睡。
她缓了缓就起身，看福宝还睡得香甜忍不住笑弯了眼，悄悄亲了一口就往灶房去准备早食。
福宝呼呼大睡。
她填饱了肚子，还睡在暖暖的被窝里，一晚上都在做美梦，美得快要冒鼻涕泡了！
但在快醒时，她忽然做了个噩梦。
“二……叔……叔……”
福宝嘴里发出含糊的梦呓，小手在空气中乱抓。
她看见二叔在河里扑腾，周絮娘和一个矮矮的黑影在岸上笑，那笑声尖锐刺耳。
她还看见周絮娘的肚子变得好大，可是二叔却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二叔！”福宝猛地惊醒过来，一脑门的冷汗。
福宝又害怕又不安，她下意识下了床往外跑：“娘！爹爹！”
顾喜妹用麦麸混着糙米做糠饼。
糠饼虽然卡嗓子，但是能饱肚子，连年天灾清水湾里不少人家都断了粮。
听到声响她回过头，一眼看到福宝光着脚丫跑了出来。
“你这孩子。”她忙迎过去把娃子抱起来，又找了鞋给她穿上。
福宝赖在她怀里：“娘亲，抱抱。”
“好，抱抱。”顾喜妹好笑不已，但还是任由福宝挂在身上，“都五岁了咋还这么黏糊人呢。”
嘴上这么说着，她又给福宝把棉袄套上，生怕小娃儿被冷到。
福宝身上的棉袄是家里旧棉袄改短的，虽然打了不少补丁，但是却足够保暖。
到了饭桌上，手里拿着糠饼吃福宝才缓过来。
“咦？”
她忽然看向自己娘亲，小手指着对方的肚子：“弟，弟弟！”
福宝看到顾喜妹的肚子里有个好小好小的弟弟！
赵家人都在吃饼，听到这话愣了下。
“妹，妹妹！”福宝又说了一声。
小弟弟的旁边还有个小妹妹在睡觉！
听到这里，顾喜妹“噗嗤”一声笑了，她给福宝递了碗水：“什么弟弟妹妹的，喝点水，别卡着了嗓子。”
其他人也都笑了，继续吃饼没当回事。
在他们看来就是小娃子家家的在说胡话呢。
倒是院门外恰好路过的牛招娣看到了，还记在了心上。
牛招娣天没亮就被王秋菊赶上山摘野菜。
天冷了，山上野菜很难挖到，王秋菊担心晚了那点东西都被别人挖了去。
在牛家牛招娣日子不好过，但是以前有福宝，福宝过得比她还惨她看着就舒服了不少。
可是现在看到福宝竟然在吃糠饼，牛招娣嫉妒得不行。
以前糠饼都是爹娘和弟弟吃，她能吃上一点糠饼涽水的糊糊，福宝就只能吃涮碗水！
回了家之后，牛招娣恹恹的。
王秋菊看到她篮筐里空空的，野菜都没挖到，气得拿棍子抽她。
牛招娣被抽哭了，嘴里喊着：“福宝吃饼了！我也要吃饼！”
“什么吃饼！吃吃吃，一天天就惦记着吃，我看你是翅膀硬了，不干活还敢吃？”王秋菊没听清，气恼地又抽了好几棍。
牛招娣“哇”一声坐地上：“她就是吃饼了！她还说喜妹婶婶肚子里有弟弟妹妹！”
“弟弟妹妹？”
别的没听清，这句话倒是被王秋菊听得一清二楚。
她没忍住笑了出来，语气讥讽：“就顾喜妹那不下蛋的老母鸡还想生娃？真的是笑死我了，扫把星咋还没把她克死呢！”
这事儿实在是太好笑，王秋菊也不打娃了，喝了碗米糠糊糊就去村口的大槐树。
农闲时期，大槐树下不少老老少少在闲磕牙。
王秋菊嗓门大，到了就开始掰扯：“你们听说了吗？今早我大丫头经过赵家的院子，听到赵家老大家的竟然还想生孩子，那个被他们带走的扫把星还说要她肚子里有弟弟妹妹，这不是笑掉人的大牙吗？”
各家婶子听了大为惊奇。
“十年了肚子都没动静，怎么现在还想着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赵家老大两口子怕是想要孩子都魔怔了。”
“福宝那孩子，到了赵家为讨好新爹娘可不是要说好听的。”
王秋菊笑得乐呵：“你们不是说她送子观音庙出来的，有福气吗？怎么不说她能给赵家老大家的带来孩子了？”
婶子们听她这么说都有些不舒服。
当初她们那么是说，不就是希望王秋菊善待点那小娃娃吗？
福宝小小年纪，在牛家天天被打被骂，还从早到晚都在干活没饭吃，不少街坊邻居看不下去。
可现在王秋菊倒是揪着这点不放说事儿。
看大家都不接话，王秋菊更得意：“明明是个扫把星，到了谁家克谁家！赵家老大家的还想着孩子呢，不被她克死都不错了，本来赵家就穷，以后只会更惨！”
“要我说啊，这就是命！我命里有男娃，好命，赵家的就是命里绝后，扫把星活该在他们家里，一家子都是倒霉蛋！”
张家老婶子听不下去：“牛家的，你说话就好好说，做什么开口就诅咒人！”
王秋菊哼了声：“我怎么就是诅咒了？那个小***就是扫把星，赵家只会越来越倒霉，你们都等着看吧！”
好巧不巧，顾喜妹带着福宝和赵田娃背着箩筐正要上山找野菜。
他们一来就听到了这话。
“牛家的，你个黑心肝不要乱说，我们福宝才不是扫把星！”要是往日里顾喜妹是不敢招惹王秋菊这种人的，但是现在她听不得人说福宝的坏话。
王秋菊看到她就乐了，故意盯着她的肚子：“我当是谁呢，这不是肚子里踹了两个崽子的赵老大家的吗？怎么，打算什么时候生啊，这都十年了怎么还不出来呢？”
顾喜妹被阴阳得涨红了脸。
王秋菊啧啧有声：“也就是你这种生不出蛋的老母鸡才会抱着个扫把星当宝，养了那个小***，你等着饿死吧！她迟早克死你！”
“你……福宝不会！”顾喜妹咬着牙反驳。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福宝，一肚子气却不会说话，急得眼圈都要跟着被逼红。
福宝看着对面刻薄的王秋菊，不自觉咬住了下唇。
她讨厌王秋菊！
以前王秋菊打她骂她让她干活，还不给她东西吃，现在对方还欺负自己的娘！
福宝想，要是王秋菊嘴巴烂掉就不能乱说话了……
这边福宝才这么想，那边洋洋得意的王秋菊忽然大叫了声。
“哎呦，我的嘴巴，咋个这么疼，嘶嘶嘶——”
原本王秋菊还想骂人，突然嘴角刺疼，她疼得说话都要说不出。
边上一个比较靠近的婶子惊讶道：“牛家的，你这是吃了啥子，嘴角都烂了，起了好多大水泡！”
王秋菊被吓到：“就，就吃了一碗糊糊。”
“怕是糊糊里的野菜不干净，混了东西。”有婶子开口。
其他人也跟着点头。
这年头家家户户吃野菜，要是没注意野菜里混了东西，确实是容易烂嘴角或者闹肚子。
“我……唔唔唔……”王秋菊的舌头都肿了起来，话彻底说不出了！
她不敢再耽误，赶紧往村尾跑找大夫。
顾喜妹牵着福宝和赵田娃继续去挖野菜，想到王秋菊的样子忍不住偷笑。
“让她乱说话，活该烂嘴巴！”她笑着开口说，觉得刚刚的憋气也没了。
赵田娃跟着拍手：“烂嘴巴烂嘴巴！”
福宝也感染了他们的开心，弯着大眼睛跟着笑。
到了后山上，三人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什么能挖的野菜。
寒冬腊月时节，山上能吃的野菜本来就少，加上来山上挖的人家不少，他们想找到并不容易。
“我们分开挖，福宝在这里等我们，不要乱跑。”顾喜妹交代福宝，给福宝手里塞了早上特意省下的一小块糠饼。
她觉得福宝年纪还小，怕她在山上走丢。
赵田娃虽然傻，但是十几岁男孩子的体格结实，他又经常自己在山上玩，顾喜妹倒是不担心。
福宝乖乖地在原地等着。
她其实以前经常被牛招娣赶上山自己挖野菜，但顾喜妹不让她动她就听话不动。
等福宝就着口水，慢慢把那一小块糠饼全咽下肚子，顾喜妹和赵田娃才回来。
两人的背篓里只躺着几根枯萎的干巴巴的荠菜——
一看就是别人不要丢边上的。
顾喜妹叹口气：“实在是找不到，回家吧。”
赵田娃摸着肚子：“没菜，肚子饿！”
福宝小手抓紧顾喜妹衣摆。
没有找到野菜，大家都要饿肚子了吗？
她忍不住四处张望。
哪里有胖兔子呢？最好直接跑到他们背篓里，那样子家里人不仅不会饿肚子，还能吃上肉肉！
忽地，一个圆滚滚的黑影朝着福宝撞了过来！
福宝吓一跳，低头一看竟然真是只野兔！
野兔又大又肥，直直撞在福宝的脚上，福宝的脚都没疼，它自己“咕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不动了。
福宝一脸懵懂，她弯腰抓起野兔的耳朵，用力举起来：“娘亲，是兔子！”
赵田娃跳起来：“兔兔！妹妹抓兔兔！”
“这……”顾喜妹伸手摸了摸兔子，有种不真实感，“还，还真的是野兔子……”
后山怎么会有这么大这么肥的野兔？还那么笨！
顾喜妹艰难地“咕咚”咽了口口水，连忙把野兔放背篓里，又找来枯草盖住，最后把那几根蔫巴的荠菜放在最上边。
“赶紧回家。”她拉住福宝的小手，催促着赵田娃跟上。
背着只肥兔子，顾喜妹的心紧张激动得砰砰跳。
到了村口老槐树，三人正好撞上周絮娘。
顾喜妹抓着背篓的手骤然变紧。
她之所以用枯草遮掩住野兔，就是怕被周絮娘见到——
每每家里有点什么好的，只要周絮娘得了消息就会上门撒泼打滚拿走。
但是野兔是福宝抓的，福宝那么瘦一点人儿，顾喜妹想要给福宝补补身子。
“老大家的，上山这么久，挖到什么好东西了？”周絮娘脸上的伤已经结疤，扭着***迎上来，伸手就要掀顾喜妹的背篓。
福宝看着她尖尖的指甲，猛地想起梦里就是这双手把二叔推进了河里！
她吓得小身子一哆嗦，死死抱住顾喜妹的腿。
顾喜妹被她抱得心一颤，也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把拍开周絮娘的手：“就……就几根烂野菜，没什么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