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织的指尖,像最精准的手术刀,沾着一层薄薄的冷光,
轻轻划过女明星周晚晚近乎完美的下颌线。“苏老师,好了吗?
我感觉……我感觉自己现在真的想哭。”周晚晚的声音微微颤抖,镜子里,
她那张我见犹怜的脸上,眉心微蹙,眼眶泛红,一滴泪珠正悬在睫毛上,摇摇欲坠。这滴泪,
是苏织“画”上去的。用的是“晨露玫瑰”系列的“一号泪珠”,晶莹剔透,弧度饱满,
能在镜头下维持三十分钟不坠落、不蒸发,
完美呈现出“心碎至极但强撑着不让眼泪落下”的破碎感。“好了。”苏织收回手,
声音平静得毫无波澜,“周小姐,记住我教你的,镜头拉近时,眼轮匝肌轻微发力,
配合下唇一个细微的颤抖。记住,是颤抖,不是抽搐。”她把一块小镜子递给周晚晚,
镜子里的人,美得令人心碎,悲伤得无懈可击。周晚晚长舒一口气,脸上的悲戚瞬间褪去,
换上了满意的笑容:“苏老师不愧是业内第一的情绪化妆师,这钱花得太值了!这次发布会,
我肯定能靠‘演技’上热搜!”苏织没接话,只是垂眸开始收拾她那只银色密码箱。
里面分门别类,放着数百种由她亲手调配的“情绪外用品”——象征愤怒的“荆棘红”,
代表绝望的“深海灰”,以及刚才用到的“晨露玫瑰”。她帮人伪装情绪,是行业内的神。
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个连自己情绪都无法掌控的怪物。就在这时,
她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了。一条推送新闻的标题,狠狠扎进她的眼底。
商业巨擘顾西洲遭遇意外,抢救无效,于今晨七点零八分宣告死亡。顾西洲。
这个名字在她舌尖滚过,带着铁锈的腥甜。是她的死对头,是她踏入这个行业的起因,
也是她人生中所有狼狈时刻的见证者。他死了。一股无法遏制的狂喜,
混杂着一丝隐约的空茫,从她心脏深处猛地窜出。糟了。苏织心头一紧。她立刻低头,
看向自己的脚边。果不其然,一只巴掌大的、毛绒绒的明黄色小鸡,正扑腾着翅膀,
歪着脑袋,用乌黑的小眼睛好奇地看着她。这是她的“狂喜”。
每次有过于强烈且纯粹的喜悦时,这玩意儿就会冒出来。周晚晚正对着镜子自拍,
丝毫没有留意到休息室的异样。苏织不动声色地弯下腰,闪电般出手,
一把将那只叽叽喳喳的“狂喜小鸡”捞进手里,塞进了大衣口袋。口袋里的小东西还在扑腾,
苏织面无表情地用手按住,指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那份柔软和温暖。
这荒诞的、无法与外人道的秘密,就是她的诅咒。一个小时后,一场紧急会议的通知,
将苏织叫到了本市最顶尖的律所。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高楼林立。会议桌的主位上,
坐着顾西洲的首席律师,表情严肃得像要参加一场国葬。“苏织女士,
”老律师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冰冷,
“根据顾西洲先生生前立下的最新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遗嘱,您,
将成为他唯一儿子——顾安——的合法监护人。”苏织愣住了。她怀疑自己听错了,
或者是这个世界疯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攥紧。
一股焦躁、荒谬又愤怒的情绪涌了上来。她立刻感到,自己的另一只大衣口袋里,
多了一只暴躁地用爪子挠着布料的小刺猬。“我拒绝。”苏织几乎是立刻回答,
声音冰冷生硬,“我跟顾西洲有不共戴天之仇,你让我养他的儿子?这是什么地狱笑话。
”“这不是玩笑,苏女士。”律师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将一份文件推到苏织面前,
“顾先生在一个月前修订了遗嘱。条件非常优渥,您将继承他名下的一笔巨额资产,
唯一的附加条件,就是抚养顾安直到他年满十八岁。”顿了顿,律师补充道:“如果您拒绝,
根据协议,顾安将被送往‘康复中心’。您应该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康复中心”是本市一家臭名昭著的特殊儿童机构,以严苛乃至冷酷的管理闻名。
苏织的心沉了下去。顾西洲那个混蛋,临死都要给她摆一道。他知道她有软肋。最终,
苏织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半天后,她在一栋安保严密的别墅里,见到了那个叫顾安的孩子。
小男孩大约五六岁,穿着一身得体的小西装,安安静静地坐在巨大的沙发上,
怀里抱着一个半旧的机器人玩偶。他有一张酷似顾西洲的脸,漂亮精致,但那双眼睛,
却空洞得毫无神采,对周围的一切都毫无反应。苏织走过去,蹲在他面前,
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刻薄:“顾安?我是苏织,以后,你跟我住。
”男孩没有反应。没有看她,也没有说话。就像一尊没有灵魂的雕像。
一股烦躁的情绪又升了起来。她大衣口袋里的那只“愤怒刺猬”又开始躁动不安。然而,
就在这一刻,她那个塞着“狂喜小鸡”的口袋,不知何时被里面的小东西啄开了一个小口子。
那只毛绒绒的、代表着极致喜悦的黄色小鸡,跌跌撞撞地从破口处滚了出来,
摔在了柔软的地毯上。它扑腾了一下翅膀,叽地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稳。苏织脸色一变,
正要伸手去抓。忽然,她看见对面那个一直毫无反应的小男孩,缓缓地、缓缓地低下了头。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第一次有了焦点,直直地落在了那只小鸡身上。紧接着,
他伸出了一根小小的、试探性的手指,
指向那只凭空出现的、不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明黄色小鸡。他的嘴巴微微张开,
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气音。“……啾?”苏时站在那扇深棕色的防盗门前,
感觉自己像个即将入室行窃的贼,区别是她手里有钥匙。一把冰冷的,不属于她的钥匙。
钥匙连着一个皮质钥匙扣,上面用小刀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字母Q。秦然的Q。
她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却像是塞满了干燥的棉絮,沉闷且滞涩。一个星期前,
一位穿着得体、表情公式化的律师找到了她,递给她一个牛皮纸袋。袋子里就是这把钥匙,
一部手机,和一封措辞严谨到冷酷的信。信上说,他的当事人秦然女士意外去世,
根据其生前一份具备法律效力的“社会关系转让协议”,苏时将作为唯一指定人,
继承秦然在这个城市里全部的社会身份与人际网络。包括,但不限于,
她的住所、朋友、家人、以及社交媒体账号。“社会关系转让”,苏时活了二十四年,
第一次知道这五个字能凑在一起,构成一个如此荒诞的法律概念。
律师似乎早就预料到她的反应,镜片后的眼睛平静无波,只说了一句:“苏女士,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这是秦然女士用她的全部资产,为您支付的‘服务费’。”服务费。
这三个字像一枚钢钉,精准地钉在她人生的暗面。苏时是个情绪化妆师。
一种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古怪职业。她能“美化”人们的记忆,用一种近乎催眠的共情引导,
为痛苦的回忆覆上柔和的滤镜,让尖锐的创伤长出模糊的苔藓。当然,这不是没有代价的。
每完成一次“美化”,她都会随机失去自己的一样东西。可能是忘了某个汉字怎么写,
可能是找不见回家的路,也可能是一段属于她自己的,无关紧要的记忆。正因如此,
她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谨慎地选择客户,用高昂的收费来降低自己“损耗”的频率。
她一直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秦然的这封信,像一只手,穿透了她精心构建的屏障,
将她拽进了另一个人的生活。口袋里的手机——秦然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苏时拿出来,
屏幕上弹出的预览消息来自一个名为“我们仨”的微信群。老哥:然然,到家了吗?
妈还在念叨,说你一个人住,她不放心。苏时盯着“然然”两个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划掉消息,眼神重新落回门上。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尤其是当对方已经替你付了“钱”。
她将钥匙插进锁孔,一种前所未有的错位感让她心悸。“咔哒。”门开了。
一股混杂着柠檬味清洁剂和微弱尘埃的气息扑面而来。房子很整洁,
是那种家政公司刚刚打扫过的、毫无生气的整洁。米白色的沙发,灰色的地毯,
电视机屏幕黑得像一块墓碑。一切都像是样板间,唯独玄关鞋柜上摆着的一个玻璃瓶,
显得格格不入。瓶子里装满了五颜六色的星星,是那种廉价的塑料纸折成的。苏时走过去,
拿起瓶子晃了晃,星星在里面沙沙作响。她不明白,
一个会把生活打理得如此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