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个子比谢辰低一些，此刻两人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路昀的头若是再稍微往下一点，鼻子便会蹭到路昀身上。
不过他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
喉结上下滚动了几下，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几乎有些自暴自弃地低声呢喃:
“我他么真贱!”
撤回正常距离，路昀抬头，两人的视线稳稳相对。
片刻，路昀露出苦涩的笑容:
“那天去找你，你家大门被锁上了，我以为你总会回来，就在门口等了一夜。”
闻言，谢辰毫无波澜的脸上终于掠过淡淡涟漪，他瞳孔微缩，眼底隐隐泛起慌乱和惊讶。
两人第一次见面时是六岁，谢辰父亲来栖水长期办公，路昀母亲和谢辰母亲是高中时期的好朋友，为了尽地主之谊，路妈邀请谢辰一家来她家做客。
那时的小谢辰性格腼腆内敛，躲在爸爸身后只露出一个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悄悄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小路昀觉得有趣，也学着他的样子躲在妈妈身后，每次两人不经意间对视时，小谢辰都会红着脸往后藏自己的脑袋。
吃饭时他也不夹菜，只是埋头吃着碗里的米饭，直到有人将蔬菜和肉夹到他碗中，他才会把它们喂进嘴里。
小路昀和他完全不一样，他是个餐桌上的小霸王，一个劲儿将肥瘦相宜的五花肉往自己碗里塞，也不管吃不吃得下。
眼看着肉还剩下最后一块儿，路妈捡起筷子直接放进谢辰碗里。
小路昀扑了个空，向来霸占惯了的他掉着金豆子撒泼打滚，被路妈一顿揍，最后连自己碗里的肉也没吃上。
小霸王一下子恨上了这个抢他肉的坏家伙。
君子报仇，择日不如撞日。
当天晚上小路昀就趁大人们在客厅闲聊叫来小洛宁湘将小谢辰围到阳台上，本来是打算让小谢辰赔自己的五花肉，结果为了耍威风爬到阳台栅栏上，一不小心差点掉了下去。
幸好小谢辰反应快及时抓住了他。
小孩子的仇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拉上去后，小路昀就将五花肉的事情抛到脑后，直接将自己的大哥之位传给小谢辰，还和小洛宁湘将手交叉握到一起，让谢辰坐上去抬着他走。
小谢辰:“……”
小路昀眼神坚定:“快上来吧，老大!”
从此，小谢辰身后就多了一条小尾巴，只要路妈一不注意，家里的孩子就会偷偷跑到谢家楼底下。
小路昀扯着嗓子大喊:“老大，快出来玩儿呀！”
小谢辰家里管的严，除了学习小学内容之外，他妈妈还会请家教来教他弹钢琴、学画画、甚至学英语口语……
因此，他一般没机会出去玩，可是这是他第一次交朋友，有朋友的感觉很好，他不想失去这个唯一的朋友，所以他偷偷下楼将小路昀带回自己的房间。
有家教老师或者妈妈在的时候，小路昀就偷偷趴在卧室的床底下，没有人在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在自己耳边说话。
小路昀特别聒噪，生性安静的小谢辰却并不觉得厌烦，反而有点喜欢他像鸟一样围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样子。
等到彻底没人，小路昀就会跑出去叫来小洛宁湘一起玩过家家。
虽然一点兴趣都没有，小谢辰还是会默默配合。
小路昀假装成大人的样子提着蓝色塑料袋走进卧室:
“老婆，我回来了，饭做好了没？”
小谢辰:“……”
小路昀假装一脸疑惑，从背后抱住小谢辰:“老婆，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谢辰:“……”
半晌，小谢辰还是不说话，小路昀又扭头对小洛宁湘说:“你妈妈今天太累了，所以这顿饭你来做。”
小洛宁湘不乐意的撇撇嘴:
“不行，我也要当妈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当啊？”
小路昀:“我不管，他就是妈妈，你就是女儿。”
小谢辰:“……”
接着，两个小孩就扑在一块打了起来，小洛宁湘虽然个子小，但打起架来丝毫不逊小路昀，几下功夫就占了上风。
每到这时候，小谢辰就会冷着脸将两人分开，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小路昀不服气总是趁小谢辰不注意挑衅小洛宁湘，当发现小谢辰瞪他，他便又不情愿的缩回去。
小路昀的思想很简单，总觉得世界就是整个栖水城，存在于他身边的人不会变多也不会变少。
直到谢辰一家出现，他突然发现原来人是可以变多的，这个发现令他觉得有些奇怪，就像是稳定生活秩序中突然闯进来的插曲，虽然不适应，可也不讨厌，相反还有些兴奋。
然而谢辰一家教会他的不仅仅是“人会变多”这个道理。
这样的生活只维持了一个多月，某一天，小路昀照旧跑去谢辰家，他在楼下叫了两声“老大”后，谢辰房间的窗户并没有被打开。
“谢辰！”
“谢辰……”
没有人回答他。
小路昀跑到蓝色油漆刷成的铁大门前，黑色的铁锁已经将它牢牢禁锢住，像是一道桎梏，无论他人如何做也挣脱不开。
夜幕降临，黑色成为天空之主，如同宣誓自己的***般席卷着四面八方，肆意而张扬。
门前没有路灯，小路昀抱退坐在地上，背靠冰冷的墙壁，周边传来夏虫尖锐的鸣叫，时不时有蚊子不长眼飞过来亲吻他的皮肤，身体的各个地方都痒的厉害。
即便如此，他也没想过离开。
谢辰应该只是有事出去了，不会不回来的，他只要一直在这里等着，就能第一时间见到他了。
所幸月光皎洁，洒了一地的白霜，不至于让人过分害怕这凉风吹拂下的深渊。
等到母亲和邻居打着手电筒找来的时候，他已经靠在墙角睡着了。
路母关掉手电筒，轻轻迈开步子走过去抱起自己的小孩，小路昀也许是太困了，只是微微动了一下，便又浅浅地呼吸着沉睡过去。
第二天一大早醒来，发现自己回了家，小路昀哭着喊着往谢辰家方向跑，终于到达后，大门依旧紧紧的锁着……
谢辰就这样一声不吭地消失在了路昀的生活，他毫无征兆的出现，毫无征兆的离开，什么都没带来，什么也没留下。
此后的时光，路昀依旧会去谢辰家那栋老宅附近转悠，从刚开始的每天去两次，到每天去一次，再到每隔两天去一次，每周去一次，偶尔去一次……谢辰渐渐淡出了他的记忆。
直到十年后初中升高中的那个暑假，路昀溜达到了谢辰家的老宅，封锁已久的大门再次被打开。
谢辰回来了!
路昀却没有进去，他有失而复得的喜悦，也有对谢辰不辞而别的怨恨，他想等着他亲自来找自己解释当年的离开。
然而，他什么也没等到。
谢辰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他的学习成绩格外好，以全级第一的身份进入了重点班，而路昀则在九班混日子，两人平日里很难碰面，路昀总是以各种方式制造偶遇的机会——校园、食堂、操场、厕所、放学回家的路上……
他想和谢辰重归于好，可是一想到谢辰的不辞而别，他就不甘心，他想让谢辰主动示好，主动解释当年走的原因。
但是每次两人偶遇，谢辰总是目不转睛的走路，仿佛眼里看到的只有空气，路昀几次想冲过去揪起衣领质问他，最终也只是怒气冲冲的远远望着。
甚至到后来，他有意主动示好，多次将买好的早餐放到他的桌子上，食堂吃饭看见他一个人可怜兮兮的样子，主动坐到他对面，发现有人在光荣榜上划坏他的照片，他将人带到谢辰面前让人道歉，放学路上有意无意的搭讪 ，谢辰都置之不理。
俊逸的五官上只有深入骨髓的冷淡。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路昀的眸子紧紧盯着谢辰，他的眼神中仿佛有什么东西要冲破寒冰溢出来。
然而，谢辰最终只是闭了闭眼。
路昀悬挂了好久的心脏，最终还是沉入谷底。
他失望地转身，想要逃离，想要为自己保住最后的一点面子。
“路昀!”
谢辰的嗓音低沉沙哑，语气中带着点小心翼翼:“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和什么人交朋友了。”
路昀身形一滞，伸出去的脚轻轻收了回来，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又回头。
“我不知道怎么和人交朋友。”
谢辰一直立在原地，表情也没有太大的起伏，路昀却还是感受到了他的转变。
忽然间，结了很多年的寒冰裂开了一道口子，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路昀眼角眉梢荡开了笑意，说话的声音都带上了极易察觉的愉悦:
“我可以教你!”
清冷的月光洒下来，勾勒得两人的影子好长好长……
半步之隔，并肩而行。
路昀将书包搭在肩头，里面并没有装任何东西，轻飘飘的。谢辰则中规中矩，双肩包背的很板正，耳机插入耳朵，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英语阅读。
谁也没在说话，谢辰向来话少的可怜，路昀一直想找话题，脑子却一直不在线，半天屁都没憋处一个。
分岔路口，他转头期待着谢辰说点什么，结果人家头也不回直往前走。
路昀憋着气:“喂！”
“……”
“谢辰！”
谢辰回头，拔下一只耳机，朝他投去疑惑地目光。
路昀气不打一出来，介于两人刚刚重归于好，他只好生生压下去:
“交朋友第一课，你先得加你朋友的微信。”
“……”
月光下，男生戴上耳机继续往前走。
妈的，什么烂人？
路昀气得想揍树。
“叮！”
手机传来一声响。
网名:微信用户；头像:空白
发来一条消息。
【微信用户: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