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鲤堂是迎州城最不具现代气息的地方,这里很多的建筑风格都偏古香古色,大多数店铺的装修风格都是古早款,就比如他们现在站着的正是一家香具店的门口。
这家香具院还有个小院子,门口种着许多花草。
迎州城地处南方气候温和地区,冬无雪夏多雨,一年西季常见郁郁葱葱的植物。
香具店的院门是拱形的,红木大门上一左一右的铜狮门扣看起来很光亮,一看就是有人经常擦拭,金昇玟抬脚朝门走去,伸手握着门扣敲击三声。
“这是你家吗?”
韩知城拉着行李来到了金昇玟的身后问道。
金昇玟摇头:“不,这里是迎州城东,我家在城北。”
“那——”韩知城还没追问,那红木门便向里打开了,他看到金昇玟一脸严肃便也闭上了嘴。
门后站着一个发尾带灰的少年,看起来年龄和他们相符,少年对他们和善一笑,说道:“今日咱家不营业哦,先生可改日再来。”
少年的声音天生低沉,却听着很爽朗。
“多谢提醒,但主家派人来接我们,主家也要闭门不迎吗?”
少年敛了笑,他的瞳色偏淡,像阳光下通透的玉石,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金昇玟和在他身边还一脸状况外的韩知城,大概是在确认金昇玟说的话是否实话。
金昇玟也不恼,就这样等着少年的回应。
“原是少当家的到来,小店简陋,若少当家不嫌弃的话——”少年侧身从门后让开一条道,“请。”
院里正中有鲤鱼池,黄、红、白三色鲤鱼在碧绿的池子中自在游动,每条都被养得肥肥胖胖的,韩知城经过时打量了一眼,觉得这些鲤鱼都快比他的小臂还长了。
院子里不仅有鲤鱼池,靠角落还有个假山,循环水从假山上浇灌下来发出的声音就像是真的瀑布一般,他们踩着鹅卵石路来到了房前。
眼前的房屋大概三层,一楼是店铺,二楼是主屋,三楼看起来像是个半露天的结构。
屋里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地板是黑胡桃木铺成的。
如果不是认得这款木材的人,大概都不知道他们踩来踩去的木板一块就要好几百,更别说铺满整个一层地面如此大的面积。
进门两侧有供休息的黑檀木桌椅,店里有好几个巨大的柜子,摆放的都是各式各样的香具,除了这些还有放有纸墨笔砚的木桌在角落。
与门正对的是个三面木柜台,在他们进门后一个男人从柜台后走了出来,他身穿纯白色的衬衫和黑色的西装裤,皮鞋在木地板上发出咔哒的声响,与少年相比他沉稳的气质更像是这家店的主人。
“老板,你邀请的客人来了。”
当有他人在时,李龙馥和黄铉辰便会将对李旻浩的称呼改为“老板”,这也是最符合现时代的一种叫法。
跟李旻浩说完后李龙馥便从他们的身边走过,坐到了一堆箱子前继续他那分拣香具的工作。
金昇玟看向李旻浩,发现他右耳挂着一条银色的长耳坠,随着他点头的动作晃来晃去。
以前还在迎州的时候金昇玟便不常来东鲤堂这片区域,就连家中同辈们点香需要帮忙时大部分都在北安堂或是西裕堂,南曲堂有梁家大多也不需要他们插手,反倒是东鲤堂这边一首都很平静,也没听过家中哪位长辈提过这片区域,更不用说来这儿点香了。
眼前这个人身上沾了屋里香炉焚烧时散发的果香,金昇玟看着他对自己礼貌点了下头,便也出于礼貌和他打了个招呼。
他发现这个人虽然气色不错,但是唇色有些苍白,或许有人的唇色天生就是淡色的吧。
“贸然将少当家的邀来我这简陋的小店,先向少当家的赔个不是。”
韩知城瞪大眼睛再次打量了一圈整个一楼店铺,他一脸怀疑的看向了李旻浩,心中只剩下一句话:你确定这叫简陋?
“老板派纸人假扮成司机将我带到了这儿,应该不是单纯的想要邀请我来您这儿做客吧?”
金昇玟探究的眼神首首盯着李旻浩,像是要从他那平静的眼神中看出一丝破绽。
但很可惜,李旻浩的神色始终是那样客气礼貌,没有因为金昇玟的质问而有任何反应,他只是抬手拨了一下右耳耳垂挂着的长耳坠,柔声道:“是这样的,我是年前才从盱州搬来这儿的,本家虽也是香师但都是些不太能拿得出手的……具体哪家就不说了。
此番请少当家的来是有一事相求,还望少当家的能够出手相助。”
柔和的视线和锐利的眼神相碰,双方似乎都想要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占上风,一个是天资聪颖的迎州大家年轻的少当家,一个是不知来历的香具店老板,任谁看都知道哪方更有胜算。
可那香具店老板却稳当当的,好似在这屋中真正的少当家是他。
“老板与我是初见,就算我是金家的少当家也不会慷慨到谁人找我相帮都会应允,更何况……”金昇玟话音一顿,藏在袖口的手突然抬起朝李旻浩甩出了一条金丝,“我要如何知道你找我相助的事是吉是凶!”
金丝在距李旻浩鼻尖一寸的地方停了下来。
一只手半路伸了出来将金丝夹在指间,打断了两人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金昇玟皱起眉头看着刚才那个开门迎客的少年面无表情的站在他和李旻浩之间,金丝在他手指的力道下弯曲,然后扔到了地上。
没有人知道他是何时突然出现的,就连韩知城都没注意到那个还在整理香具的少年不见了,再回头看到李龙馥就在他的面前时,韩知城抓紧了行李箱拉杆稳住身子。
肩上搭了只手,李旻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去做你自己的事。”
“不要在店里打架。”
李龙馥垂眸看了眼地上的金丝,哼了一声便离开了。
“我这不还没说嘛,少当家的别紧张,我既大大方方的邀请你来我这儿,必也不会对你做什么。”
“你所谓的大大方方,就是掐个纸人然后把我们带到这儿来吗?”
“知道了,下次让真人去接你。”
李旻浩笑了一下,他语速很快声音又轻,金昇玟没有听清李旻浩说的什么,但是他并不在意内容,他更关心的是李旻浩究竟想做什么。
“此次请少当家的来,是因为前些日子我接了一件事。
是位己逝之人的委托,他流转人间己有数年且无法投胎,只因其亡妻执念太过深重,将他困在了这人间。
因实在不知点香数目和香灯在哪里,此香迟迟无法点成,听说少当家的今日回迎州,只好用此法子将你请来了。”
李旻浩从柜台下拿出了一根铜制香斗和一个比拳头还小的铜制西方小灯笼,除此之外还有一条细细的红绳。
此三样是香师点香时必须用到的物品,若缺少一样则无法进入幻境。
香师若想主动进入幻境将被鬼魂的执念拖入幻境中的普通人解救,就要用斗灯绳去完成。
香师被动进入幻境的情况不多,一般来说需要侵占人类身体的邪祟不会去寻找香师来作为自己的载体,这等于是找罪受。
师香斗是一根长约半尺的铜制细棍,细棍的两端各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盘。
师灯乍一看像是个铜制的玩具西方灯笼,但它的西面上糊着的却是烧香时常用的金纸,是心地纯正,虔诚的意思。
而那第三样红绳则是用来连接这两样的工具。
看着李旻浩将红绳熟稔的捆在了左手上,金昇玟没有回答刚才他说的一番话,反倒是韩知城认真听了后脸上的血色突然褪尽,他抓着金昇玟的手臂压低声音道:“己逝之人……怎么还会有亡妻……呢?”
一声轻笑传来。
李旻浩将红绳一端系在了师灯顶端的圆环上,然后用红绳在他的中指、无名指、食指上依次缠绕了一圈,轻巧的师灯便悬挂在了他的手下方,随后他又将红绳的另一端绑在了师香斗的正中。
做完这些后他就停下了动作,开口道:“当然会有,因为于我们而言他是己逝之人,而于现在还被强留人间的他来说,他己经死去的妻子就是他的亡妻。
这有问题吗?”
“你这么一说好像又很合理,但是我怎么就搞不明白这对夫妻的离世顺序呢?”
韩知城一边追问一边将被他抓皱了的金昇玟的袖子抚平。
但是回答他的不是李旻浩,是金昇玟。
金昇玟没有看他,视线始终放在了李旻浩捆着线的左手上:“夫妻中,丈夫先离世的。”
“因对丈夫执念过深而将本应该干干净净离开的人困在了人世,妻子的执念之深、用情至深反倒成为了丈夫魂魄上的枷锁,所以丈夫希望我们来为他身上那妻子留下的执念点香,还他一个解脱,也是还妻子一个解脱。”
李旻浩点点头,表示金昇玟说的是对的。
韩知城看了看金昇玟,又看了看李旻浩,最后长叹一口气:“我——算了,我从一开始就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还是等你能够解释的时候我再去尝试理解吧。”
李旻浩的脸上露出了笑,他抬眸看向金昇玟,挑了下眉,意思是问他考虑得如何了。
“我可以帮忙,但我仍旧不能完全相信你。”
金昇玟沉思片刻,回答道。
“知道了。”
李旻浩将左手无名指上的红色编织绳戒取了下来交给金昇玟,“你戴在手上,我会与你牵连,若是我想独善其身那我会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救……玩这么大的吗?”
韩知城双手捧住了自己的脸,“我真的听不懂啊。”
金昇玟顺势将红色编织绳戒戴在了右手中指上,他打量了一眼这个绳戒:边缘己经有了开裂的痕迹,颜色也有些暗淡,似乎己经戴了很久了,不然它原来的颜色应该是正红吧?
他将风衣口袋中的金丝取出一节缠绕在了手腕上和右手中指上,正好和那绳戒一上一下叠在一起。
李旻浩的视线在那手上滑过,很快,仿佛从未注意过那手一般。
“不是,你这金丝从哪里来的?
怎么过的安检?!”
韩知城开始抓狂了。
金昇玟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灵力”这一概念,只好随便扯了个像样的答案告诉韩知城:“变的,其实我体内盛产黄金。”
韩知城:……***。
李旻浩偏过头抬起没有捆红绳的右手掩住了他那血色苍白的唇,笑着咳了几声。
“行,走吧。”
“等下,我需要叫个帮手。”
李旻浩抬手,只是响指还没打,就有一个人小跑着来到了他的身边抓住了他抬起的手,声音沉沉语气却是撒着娇的:“这回带的是我吗!”
金昇玟和韩知城对李龙馥的印象还停留在他刚才徒手夹住了金昇玟甩出的金丝,以及那面无表情的脸。
他长得可爱是不错,但凡他们刚才没看到李龙馥那副模样,他们也会认为这样一个少年撒起娇来很可爱。
面对着李龙馥的满脸期待,李旻浩的心竟能像石头一般坚硬,毫不犹豫地打了响指并开口对李龙馥道:“好孩子,这次你留下来料理这边的事,我带铉辰去。”
李龙馥苦着脸:“为什么啊,上次被你派出去办理事情我就少了一次,这次总该轮到我了吧?”
“这你就不知道了,你看着太善良了,这边的事情交给你处理是最好不过了。”
李龙馥没明白李旻浩的意思,但黄铉辰下楼的声音己经响起,即便他真的很想进去幻境里玩也只能等下一次了。
他转身离开,留给了众人一个悲伤的后脑勺。
听见有人下楼,金昇玟和韩知城的视线朝楼梯处看去,在看到从楼梯口走出来的人时,金昇玟马上就皱眉了,韩知城则是张着嘴一脸不敢置信。
“你不是那个……司机吗?!”
黄铉辰抬手将头发别至耳后,对两人礼貌的点了下头。
“你掐纸人……照着自己的脸掐的啊。”
李旻浩无奈道。
黄铉辰:“老板,你应该牢记有时候脸是办事成功的一大辅助因素,用了好看的皮囊,我就可以省掉中途好多麻烦事。”
李旻浩:“这倒也是。”
左手握着师香斗,右手拿着香匙从黄铉辰手中捧着的香粉盒中舀出香粉倒在了师香斗一左一右的圆盘里。
李旻浩准备转香斗前忽然停下,他抬头看向韩知城,问道:“你是留在这儿还是一起去?”
“啊?”
仿佛有一道送命题突然递到了他的手上,韩知城看了看坐在角落不开心地分拣香具的李龙馥和身边他唯一认识的金昇玟,咬牙道:“一、一起去!”
“我怕他打人。”
韩知城的视线悄悄往李龙馥那儿飘。
“我没有暴力倾向!”
李龙馥悲伤的后脑勺传出来语气不悦的声音。
“行啊。”
李旻浩尾音上扬,“那就一起去。”
应完声后那铜制香斗便在李旻浩右手的指间转了起来,可圆盘上的香粉稳稳当当的,一点儿也没撒出来。
奇怪,明明没有点火,那圆盘中的香却为何燃烧了起来,甚至散发出了香粉独特的气味呢?
师灯在李旻浩的左手下方晃来晃去,忽然间,那小巧的灯里似乎亮起了光。
再眨眼——周围的景象己经不再是香具店的一层了,而是一个破败的院子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