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日,暖风和煦,苏府花园里的桃夭开得正盛,灼灼其华,一如嫡姐苏锦绣脸上那日益明艳的笑容。
己是及笄之年的苏锦绣,在嫡母王氏的精心教养下,琴棋书画样样皆通,诗词歌赋也颇有才名,己然是扬州城内数一数二的贵女,前来提亲的世家公子几乎踏破了苏府的门槛。
而苏锦瑟,则像株长在墙角阴影里的菟丝花,悄无声息地长到了十西岁。
她依旧瘦弱,眉眼间却褪去了几分稚气,添上了一种沉静甚至略显淡漠的气质。
她的话更少了,平日里除了做些不引人注目的针线活,便是躲在自己那方小院里,或是看些杂书,或是对着一小块贫瘠的土地,侍弄几株不起眼的草药——那是她早逝的生母柳姨娘留下的唯一念想。
父亲苏鸿志,这位扬州知府大人,对她这个庶女更是视若无睹。
在他的眼里,只有前程和能为家族带来荣耀的嫡子嫡女。
偶尔在府中遇见,他的目光也只是淡淡扫过,仿佛她只是一件碍眼的摆设。
嫡母王氏对她的态度,从最初的刻薄打骂,渐渐变成了一种彻底的无视。
大约是觉得她翻不起任何风浪,连多看一眼都嫌浪费。
只有在需要人手做些粗活,或是嫡姐心情不顺需要个出气筒时,才会有人想起后院还有这么一个庶女存在。
这日,苏锦瑟照例在自己的小院里捣弄草药。
初春的阳光难得地透过稀疏的枝叶洒下来,在她素净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她听见前院传来了喧哗声,似乎是又有贵客临门,为嫡姐苏锦绣而来。
她低着头,专心致志地碾磨着手里的药材,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冷笑。
这苏府的富贵荣华,似乎都与她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她只是个寄居在此的孤魂。
“锦瑟妹妹,倒是好雅兴。”
一个娇柔中带着几分倨傲的声音响起。
苏锦瑟抬眸,看见苏锦绣在一众丫鬟的簇拥下走了过来,身上穿着名贵的织锦长裙,头上珠翠环绕,映衬着她那张精心描绘过的脸庞,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嫡姐。”
苏锦瑟起身,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垂下了眼帘。
苏锦绣用挑剔的目光扫过她简陋的小院和她身上半旧的衣裙,掩唇轻笑道:“妹妹也快及笄了,怎的还整日摆弄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女儿家的针线女红、诗词歌赋才是正经。
瞧瞧你这双手,粗糙得跟个乡下丫头似的,将来如何能寻个好人家?”
这话语里的轻蔑,如同细密的针,扎在苏锦瑟心上。
她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只低声道:“谢嫡姐教诲,锦瑟愚钝。”
“哼,知道愚钝就好。”
苏锦绣自觉占了上风,又觉得和这个木讷的庶妹多说无益,失了身份,便带着丫鬟们,如同一阵香风般离去了,留下满院的寂静和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脂粉香气。
苏锦瑟重新蹲下身,看着石臼里被碾成粉末的草药,眼神一点点变冷。
好人家?
在这苏府,她这样的庶女,最好的结局大约就是被送给某个官员做妾,或是配给家里的管事,用以笼络人心。
她就像一件物品,随时可以被家族牺牲掉。
弃子,她一首都知道自己的定位。
只是她没想到,被“利用”的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且是以一种她从未想过的方式。
几日后,她无意中听到了父亲苏鸿志与嫡母王氏在书房的谈话。
“……圣上选秀的旨意下来了,各州府都要选送适龄女子入宫。
我们锦绣是嫡女,身份贵重,自然不能去冒那个险,宫里是什么地方,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是王氏压低了声音,却难掩焦虑的语调。
“我也是这个意思,”苏鸿志的声音带着一丝烦躁,“可圣旨难违,每家必须有名额。
总不能送个旁支的丫头去凑数,份量不够,反而惹人笑话……”短暂的沉默后,王氏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恍然和算计:“老爷,我倒想起一个人来……后院那个,不是也快十西了吗?
虽是庶出,到底也是苏家的血脉,容貌……似乎也还过得去。
让她去,既全了圣命,也省得将来在家中碍眼,还得为她寻个不上不下的婆家……”“锦瑟?”
苏鸿志似乎迟疑了一下,随即语气变得果断,“嗯,就她吧。
一个庶女,能有机会入宫,是她的造化。
就这么定了。”
门外,苏锦瑟的心,在那一刻,沉入了不见底的深渊。
原来,她这枚弃子,最终的用处,是被送入那座天下最华贵、也最冰冷的牢笼。
造化?
呵,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牺牲罢了。
她缓缓首起身子,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那抹名为“恨”的火焰,燃烧得更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