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砚辞手腕上的医用手表压着她的脸,表带冷冰冰的,还带着医院消毒水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体温,奇怪地让她镇定了些。
她也顾不上体面,像只受了伤、乱了方寸的小猫。
把眼泪和鼻涕一股脑儿全蹭在人家刚穿好的衬衫上,转眼就晕开一大片湿乎乎的印子。
就在这时,窗外“轰隆”一声炸雷,紧接着闪电劈开黑夜。
墙上他们挨在一起的影子忽闪忽现。
一会儿亮堂堂,一会儿又隐进黑暗里,就跟她乱糟糟、被伤透了的心似的,七上八下没个安稳。
头顶的中央空调发出低沉的“嗡嗡”声,冷风裹着细雨拍打窗户的“噼里啪啦”声。
把整个房间捂得严严实实,外面的动静一点都传不进来。
“这世上真的有真爱吗?”
沈知鸢哑着嗓子抬头问,眼睛哭得都快睁不开了。
裴砚辞看着她那双湿漉漉的眼睛,恍惚间好像看到了周念之的样子。
他的喉结动了两下,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床头的电子钟发出幽蓝的冷光……显示着凌晨西点十七分,安静的房间里,秒针跳动的声音特别刺耳,时间好像在这一刻停止了。
“会有的。”
裴砚辞声音低沉,好像是从胸腔里挤出来的,“说不定转个弯就能遇到。”
这话不知道是说给沈知鸢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
雨停了,阳光从遮光窗帘的缝里透进来,把满地的狼藉照得清清楚楚。
裴砚辞弯腰抖了抖沾着香槟渍的外套,又顺手捡起地上沈知鸢摔坏的手机。
他从钱包掏出张卷边的便签,钢笔尖刚碰上碎屏,锋利的玻璃碴就扎进手指。
血珠顺着指尖渗出来。
裴砚辞却浑然不觉,钢笔尖在碎屏手机上沙沙滑动,写下串数字——那是市立医院神经外科24小时电话。
他重重将便签压在手机残骸下,金属钢笔磕出闷响:“有事就打这个。”
转身欲走时,看见蜷缩在床上的沈知鸢,像只受惊的困兽。
裴砚辞喉结动了动,想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最终只丢下一句:“照顾好自己。”
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走廊尽头。
感应灯一盏接一盏地熄灭了。
黑暗退去后,凌乱的房间就像被剥光了一样。
沈知鸢死死地盯着便签上的字。
酒吧里那个仰头喝光威士忌的男人,喉结滚动的样子突然变得特别清晰。
窗外洒水车叮叮当当开过去,晨雾带着潮湿的风飘进房间。
沾着血渍的床单、银色的避孕套包装,都慢慢地隐没在明亮的晨光里,就好像昨晚的那些荒唐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此时,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沈知鸢粗重的喘气声。
她裹着皱巴巴的被单,好不容易撑起身子,浑身就像被人拆了骨头又随便拼起来似的。
膝盖内侧磨得发红,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宿醉的头疼和心里的难受混在一起,让她眼前一阵阵地发黑。
床边叠着洗好的露肩小黑裙和内衣。
还带着烘干机的温度,可裙摆褶皱里没洗干净的呕吐痕迹,就像一道永远好不了的伤疤。
她抱紧了衣服,衣服擦过皮肤的时候,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沈知鸢撞开浴室门,一股热气夹着下水道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地漏里还有残留的污水,泛着泡沫,混着酒气“哗哗”地流向下水道。
她扶着墙站稳,把衣服扔在置物架上。
发烫的金属架子硌得她手指发麻,她靠着门板慢慢松开被单的时候。
镜子里青一块紫一块的吻痕看得她喘不过气。
锁骨下面那道新鲜的吻痕,是昨晚她指甲掐进对方后背时留下的……热水猛地砸在头顶,后颈突然飘来薄荷味和烟味,就好像裴砚辞的呼吸还在她皮肤上一样。
她哆嗦着伸手去调水温,手指刚碰到开关就像被烫着了一样缩回来。
昨晚的那些画面不受控制地在她脑子里浮现:男人带着薄茧的手贴着她的腰,那温度比冰凉的手表还烫人,有一种让人害怕的吸引力;医用手表的金属表带不小心蹭过她的小腹,吓得她浑身一哆嗦;粗糙的床单磨得她后背生疼,还有他失控的时候在她肩头咬了一口……这些感觉和热水混在一起,烫得她眼眶发酸。
她只能紧紧抓着瓷砖,才不至于被这些回忆淹没。
首到热水变凉了,沈知鸢才机械地关掉水龙头。
她随便擦干了身体,穿上内衣和小黑裙。
衣服贴着皮肤的寒意,让沈知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低下头,瓷砖缝里暗红的酒渍混着血痂,像朵烂透的花。
任凭热水冲刷也固执地留着,时刻提醒着昨夜的荒唐与狼狈。
深吸一口气,她强压下满心羞耻,走出浴室。
脚步虚浮地走到门口,沈知鸢抓起包准备逃离这个难堪的房间。
风从窗缝钻进来,掀起手机残骸下压着的便签。
裴砚辞潦草的字迹在阳光下格外刺眼。
她犹豫片刻,狠狠将纸片揉成团塞进包里,拉链硌得掌心生疼。
推开酒店房门的刹那,阳光猛地涌进来。
沈知鸢下意识抬手遮挡,指缝间漏下的光斑里。
她看见走廊尽头的消防通道门口,裴砚辞倚着墙点燃一支烟。
听见动静,男人转过头。
晨光勾勒出他下颌冷硬的线条,腕间医用手表泛着熟悉的冷光。
“我不放心,回来看看你。”
裴砚辞掐灭香烟走近,声音低沉。
沈知鸢盯着他擦得锃亮的皮鞋尖,喉咙发紧:“我没事了,谢谢你。”
话音未落,男人突然脱下身上深灰色的休闲外套,动作利落地披在她肩头。
“外面风大。”
裴砚辞的声音带着不容拒绝的温度。
外套还残留着他的体温与淡淡的消毒水气息。
宽大的衣摆遮住了她露肩裙上未洗净的污渍,也裹住了锁骨处的吻痕。
两人并肩走向电梯时,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身上。
裴砚辞突然停步,目光首首地落在她泛红的耳尖:“昨晚的事,如果你不想提,就当没发生过。
但如果你需要我负责……”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不会逃避。”
沈知鸢猛地抬头,撞进他眼底从未见过的郑重。
电梯门开开合合的提示音里,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分别时,裴砚辞转身走进电梯,最后一句“后会有期”消散在门缝里。
沈知鸢盯着缓缓关上的电梯门。
耳边还回响着裴砚辞说“真爱或许在下个路口”时的声音。
沈知鸢低头一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在日光底下反光,冰冰冷冷的。
这戒指她戴了一年,天天戴着,现在看着只觉得刺眼——说起来真够傻的,守着一段假模假样的婚姻,白白耗了这么长时间。
此刻,林见深和一个男人在沙发上扭成一团的画面又在脑子里冒出来。
沈知鸢越想越难受,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眼眶一下子就热了。
她手都在发抖,用力一扯,把戒指从手指上拽了下来。
戒指掉下来的那一刻,就好像心里压着的大石头“咚”地砸到了地上。
沈知鸢长舒一口气,浑身的力气都松了下来,整个人都轻快了。
她从包里摸出那张被揉成团的纸条,上面裴砚辞的字都被蹭得看不清了。
酒店旋转门外,汽车喇叭声、人说话声一股脑儿涌进来。
身上披着的外套还带着裴砚辞的体温……随着她走路轻轻摇晃,暖意慢慢地渗进心里,烫得她鼻子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