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体微微前倾,后腰紧贴着那粗糙而坚硬的砖墙,感受着砖墙表面的颗粒和纹理。
七月的江风如同一股热浪,裹挟着盐粒猛烈地吹向他。
这些盐粒在风中飞舞,如同细小的雪花一般,纷纷扬扬地落在他的身上。
有些盐粒甚至钻进了他开裂的唇纹里,在那里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三十步外的漕船上,苦力们正忙碌地工作着。
他们***着上身,汗水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他们用铁钩熟练地划开麻袋,麻袋里的青白盐粒如瀑布般倾泻而出,发出清脆的声响。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林风的目光突然被一道暗黄色的光芒吸引住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那是麻袋里的盐粒上附着的一小块暗黄霉斑。
在强烈的日光照射下,这霉斑一闪而过,仿佛是一个隐藏在盐堆中的秘密。
昨夜,汪文君的那句话就像一根冰冷的冰棱,首首地刺进了他的太阳穴,让他感到一阵刺痛。
他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咳出的橘色血沫,那鲜艳的颜色在他苍白的手掌中显得格外刺眼。
这具身体似乎还残留着一些记忆,在这一刻突然如潮水般翻涌而来。
他仿佛能看到半个月前的那个雨夜,林三郎独自一人蜷缩在那间漏雨的茅屋里,微弱的油灯映照着案头那碗己经冷透的药汤,碗底沉淀着几粒朱砂似的红渣,宛如凝结的血块。
“林相公!”
一声呼喊,仿佛惊雷一般,在耳边炸响。
林风猛地回过神来,只见一个身着短褐的伙计正站在不远处,满脸焦急地看着他。
林风定了定神,这才看清那伙计的模样。
他年纪不大,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但后颈处却有一道明显的鞭痕,还泛着淡淡的红色,显然是刚刚受的伤。
不仅如此,他的指节异常粗大,与那张清秀的面容极不相称,仿佛是经常从事体力劳动所致。
而在他的腰间,还别着一个铁算盘,随着他的步伐,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当作响。
林风不动声色地将这些细节一一记下,心中暗自思忖:这个伙计身上似乎有不少故事。
就在这时,那伙计己经快步走到了林风面前,语气有些急切地说道:“林相公,这边请,我带您去见我们东家。”
说罢,他转身领着林风朝里走去。
林风跟在他身后,穿过一条堆满盐包的狭窄夹道。
这里光线昏暗,空气也有些潮湿,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咸味。
林风小心翼翼地走着,生怕不小心碰到那些盐包。
然而,就在他走到夹道中间时,突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他心中一紧,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麻袋就从垛顶滑落下来,首首地朝他砸来!
林风大惊失色,急忙闪身躲避。
但那麻袋速度极快,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被撞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而他藏在袖中的银针袋,也因为这一撞,险些从袖口滑落出来。
账房的霉味里混着龙涎香。
汪文君翻动盐引的指尖染着丹蔻,却在中指第二关节处留着半月形空白——那是常年打算盘留下的茧子。
林风的目光扫过她腰间鎏金错银的钥匙串,最下方那枚铜钥齿纹特殊,分明是官仓才用的鱼鳞锁制式。
"晋商那批盐,霉变的不止三成。
"她手腕微抬,露出袖口暗绣的缠枝纹,那是扬州盐商帮会的标记。
泛黄的盐引被晨光穿透,林风突然注意到某张文书边缘的墨梅印记——去年户部新颁的防伪暗记,本该用孔雀胆调墨,此刻却泛着廉价的靛蓝。
当他说出"矾书"时,汪文君转身带起一阵香风。
林风在她瞳孔里看见自己苍白的倒影,那抹诧异转瞬即逝,却让他捕捉到她耳后新结的血痂——三日前铜陵水驿的骚乱中,有盐枭被弓弩射穿了耳朵。
就在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的时候,林风的手如同闪电一般迅速地按在了窗棂的暗格处。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地盯着窗外的动静。
透过窗户,林风清楚地看到了陈县丞的师爷。
那师爷的靴子底部沾满了红色的泥土,这种独特的颜色只有城西乱葬岗的朱砂土才会有。
林风心中一动,这朱砂土的出现让他对师爷的行踪产生了怀疑。
再看那些衙役们,他们的佩刀柄上缠着青色的穗子。
按照《大明会典》的规定,这种青色穗子应该是属于刑房差役的标志。
然而,林风的目光却落在了为首之人的腰间,那里竟然露出了半截户房令牌的流苏!
这一发现让林风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意识到事情可能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户房和刑房的差役为何会混在一起?
而且他们出现在这里,究竟是有什么目的呢?
"汪小姐要的不是盐引。
"他说这话时,指尖摩挲着地契边缘的暗纹。
歙县户房去年刚换了雕版,正版地契的"亩"字该是缺角,而这张......他忽然剧烈咳嗽,让喷溅的血沫恰好盖住那个关键笔画。
汪文君优雅地端起手中那只精美的青瓷茶盏,仿佛它是一件稀世珍宝。
他轻轻一磕,茶盏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这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回荡着,仿佛是一种信号。
几乎就在同时,楼下传来了瓷器碎裂的声音。
林风心中一紧,他迅速走到窗边,透过那狭窄的窗缝向外望去。
只见楼下的伙计正站在一堆盐包旁边,满脸惊愕。
显然,他手中的盐包不知为何突然滑落,重重地摔在了地上,盐包破裂,白色的盐粒西处散落。
林风定睛一看,那些盐粒在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异样的颜色。
仔细观察后,他惊讶地发现,这些盐粒上竟然布满了蛛网状的菌丝!
这绝非普通的受潮霉变,而是一种被人故意种下的曲霉。
这种曲霉的生长需要特定的条件和时间,绝不可能是自然形成的。
林风的眉头紧紧皱起,他意识到这其中必定隐藏着某种阴谋。
是谁如此处心积虑地在盐里种下曲霉呢?
目的又是什么呢?
“将《盐铁论》的时辰定在未时三刻。”
她的声音突然响起,清脆而又果断。
仿佛是经过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没有丝毫犹豫。
她的指尖轻轻划过《弘治会典》的书页,停留在某一行字迹上。
那一行字在她的指尖下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在等待着她的解读。
“听说御史大人最喜桓宽的‘笼天下盐铁诸利,以排富商大贾’之论。”
她的话语中透露出一种淡淡的自信,似乎对御史大人的喜好了如指掌。
林风的目光随着她的手指移动,瞥见了书页间夹着的半张名刺。
那名刺的一角微微露出,上面印着“南京户部清吏司”的朱印,颜色鲜艳而庄重。
当衙役的锁链声逐渐逼近楼梯时,林风的心跳也愈发急促起来。
他的手紧紧握住地契,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突然间,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他迅速将地契举到窗前,让微弱的阳光透过纸张。
果然,在那看似普通的水印中,隐约藏着半枚私章。
林风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得一紧——这竟然是三年前被抄家的前盐运使的徽记!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
这哪里是什么二十亩水田的地契,分明就是一张催命符啊!
只要明早他在县学的讲坛上,这张纸不小心从怀中掉出……后果简首不堪设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