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来他沿着疏勒河古道东行，衣襟上的血渍早己结痂，左腕被流矢划伤的伤口仍在渗液，混杂着汗水浸入狼首刺青，让那抹墨色愈发深沉。
“客官，住店么？”
暮色中的驿站传来老板娘沙哑的招呼，土坯墙上斜插着褪了色的酒旗，“只剩通铺了，草料钱另算。”
叶玄抬头看见门楣上悬着的青铜铃铛，雕纹竟是半只展翅的黑鹰——与司马烈刀鞘上的纹饰一模一样。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的革囊，赤玉的棱角在掌心发烫。
三日前在荒漠遇见的灰衣老者临终前说“找老瘸子王断刀”，而据父亲生前提及，玉门关往西三十里的“黑鹰驿”正是当年贺兰山狼卫的联络点。
此刻驿站外停着三辆篷车，车辕上缠着的靛蓝布条，正是武林盟主亲卫的标记。
“住。”
叶玄低头躲过老板娘审视的目光，将碎银拍在木桌上时，故意露出掌心的狼首刺青。
老板娘的瞳孔骤然收缩，指尖在桌沿快速敲击三下——那是狼卫暗号“危险”。
他心中一凛，刚要开口，西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紧接着是女子的轻笑：“这位小哥的玉佩，倒是少见呢。”
说话的少女倚在廊柱旁，月白色纱裙上绣着暗纹竹枝，面纱被晚风吹起一角，露出小巧的下颌和涂着丹蔻的指尖。
她手中的青铜酒盏正对着叶玄腰间，盏底反光恰好映出玉佩边缘的赤阳纹——那是赤松子玉佩独有的标记。
“姑娘说笑了。”
叶玄后退半步，后腰贴紧冰凉的土墙，右手己摸向父亲留下的猎刀。
少女指尖轻弹，酒盏突然飞向他面门，盏中酒水竟凝成冰锥：“赤阳子座下狼卫，怎会用这种粗劣兵刃？”
冰锥在距他眉心三寸处碎裂，她手腕翻转，袖中滑出半枚赤玉，与叶玄怀中的纹路严丝合缝。
驿站的木门“吱呀”推开，西道黑影裹挟着风沙闯入，腰间黑鹰佩饰在火光下泛着冷光。
老板娘突然惨叫着摔倒，手中的烛台砸在地上，驿站陷入短暂黑暗。
叶玄趁机抓住少女手腕，借着狼卫夜视术辨明方位，从后窗翻出时，听见黑衣人首领低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荒漠的夜风比刀刃更冷，少女的袖箭在身后交织成网，叶玄拉着她躲进雅丹地貌的石柱群，赤玉在怀中相互吸引，竟在沙地上投出淡淡光影——那是贺兰山的轮廓，主峰处有个闪烁赤芒的圆点。
少女突然按住他的手：“玄渊入口在幽冥谷，你父亲当年就是为了护着地图，才被盟主诬陷通敌。”
“你是谁？”
叶玄反手扣住她的脉门，却发现对方内力阴柔，与赤松子的赤阳真气截然不同，“为何知道我父亲？”
月光照亮少女面纱下的右眼，眼尾处竟有三枚朱红泪痣，正是江湖传闻中“幽冥谷三圣女”的标记。
“我叫苏瑶。”
她不躲不闪，任由叶玄扣住手腕，“三年前赤阳子在敦煌救过我师父，他临终前让我带着这块赤玉，在玉门关等一个胸前有狼首刺青的少年。”
说着取出半幅残破的羊皮卷，上面的狼首图腾与叶玄刺青完全一致，“你父亲叶承宗，是狼卫最后一任统领吧？”
远处传来狼群的嚎叫，叶玄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若见胸前有狼首之人，便说‘玄渊未开，狼卫不死’。”
他松开手，取出怀中两块赤玉，当三块碎片（加上苏瑶的）即将拼接时，苏瑶突然按住他的手：“莫要轻易示人，盟主之所以追杀赤阳子，正是因为这三块赤玉能拼出‘九转玄功’的入门图。”
黑衣人追至石柱群外，火把将沙砾照成血色。
苏瑶从袖中取出十二枚菱形暗器，每枚都刻着狼首纹：“跟着我跑，别回头。”
她的轻功诡异非常，足尖点在石柱棱角上竟如履平地，叶玄学着她的动作，却在跃下时踩空，苏瑶突然折返，将他拦腰抱住：“笨蛋，狼卫轻功要借风力！”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际，叶玄脸红如血，却听见身后暗器破空声。
苏瑶将他推向岩缝，自己转身迎敌，十二枚暗器在她手中竟化作漫天银雨，每一枚都精准刺向黑衣人手腕。
借着月光，叶玄看见她裙摆翻飞间露出的脚踝，上面缠着与赤松子相同的赤阳纹脚链——那是狼卫圣女的信物。
“撤！”
黑衣人首领见同伴死伤过半，突然吹响鹰哨。
苏瑶脸色大变：“不好，是黑鹰传讯！”
她拉住叶玄往东南方狂奔，却见天际突然亮起三盏孔明灯，呈品字形排列——正是武林盟主“三才追魂阵”的信号。
两人在雅丹群中辗转腾挪，苏瑶突然停在一处背风的岩凹，从衣襟里取出个小玉瓶：“把药敷在伤口上，否则血腥味会引来沙狼。”
叶玄这才发现她肩头中了一箭，鲜血己浸透纱衣，却仍强作镇定：“别愣着，我师父说过，狼卫和幽冥谷本是同脉，二十年前才分道扬镳。”
药膏带着薄荷的清凉，渗入伤口时却泛起灼痛。
叶玄趁机打量苏瑶，发现她发间别着的银簪，正是父亲生前所绘的“玄渊图”纹样。
当他问及老瘸子王断刀时，苏瑶的指尖突然顿住：“王大叔去年被盟主的人打断腿，现在躲在月牙泉的客栈里，不过……”她眼中闪过犹豫，“你父亲当年之所以被诬陷，是因为他手中的赤玉，能解开玄渊第一层封印。”
远处传来马蹄声，至少有二十骑正合围而来。
苏瑶突然抓住叶玄的手，按在岩凹的狼首浮雕上：“用赤玉贴住图腾！”
当三块碎片拼接的刹那，石壁突然发出轰鸣声，露出仅容一人通过的暗洞。
她将叶玄推进去，自己却转身迎向追兵：“我引开他们，三日后在月牙泉集市碰头！”
“等等！”
叶玄想拉住她，却被暗洞中的气流卷向深处。
坠落的瞬间，他听见苏瑶的轻笑混着兵器交鸣：“记住，别相信任何戴黑鹰佩的人，包括……”话未说完，洞口便轰然闭合，只剩下无边的黑暗和怀中发烫的赤玉。
暗洞通道潮湿阴冷，墙面上每隔十步便刻着狼首浮雕，越往下走，空气中越弥漫着铁锈味。
不知过了多久，叶玄踩到实地，发现自己置身于一间石室，中央石台上摆着半卷羊皮书，封面赫然印着“九转玄功·狼首卷”。
他刚要触碰，石室外突然传来锁链摩擦声，一个沙哑的声音喝道：“小辈，可是赤阳子的传人？”
火把亮起，照见拄着铁拐的独腿老者，腰间悬着的断刀刀柄上，缠着与苏瑶相同的赤阳纹布条——正是老瘸子王断刀。
“前辈！”
叶玄取出赤玉，“赤阳子前辈他……”王断刀摆摆手，铁拐重重顿在地上：“七日前我收到他的飞鸽传书，说若遭不测，便让你带着赤玉来找我。”
他掀开石室暗格，取出个漆盒，里面整齐码着十二封密信，“这是二十年来，狼卫收集的盟主勾结幽冥教的证据，每一封都有各大门派掌门的血印。”
叶玄翻开最上面的信，字迹己有些模糊，但“玄渊秘宝”“九转玄功”“三阴逆纹”等关键词清晰可见。
当他看到父亲的名字时，手指骤然收紧：“我父亲不是通敌，是在调查盟主的阴谋？”
王断刀点头，铁拐指向石壁上的浮雕：“狼卫世代守护玄渊，二十年前盟主为夺秘宝，诬陷我们勾结幽冥教，赤阳子当时还是他的师弟，也被牵连。”
石室外突然传来爆炸声，王断刀脸色一变：“盟主的人炸开了上层通道！”
他打开另一个暗格，里面是套陈旧的狼卫服饰和一把精钢短刀：“穿上这个，从密道去月牙泉，苏丫头应该在那里等你。”
说着将漆盒塞进叶玄怀中，“记住，玄渊秘宝不仅有武功，还有当年百家医圣留下的‘九转还魂丹’——能解天下奇毒。”
密道尽头是条干涸的河床，月光照亮远处的沙丘，叶玄刚爬出来，就听见右侧沙堆后传来打斗声。
他摸出短刀，悄悄靠近，却看见苏瑶被五名黑衣人围住，面纱己掉落，露出左眼下方的狼首胎记——与他胸前的刺青分毫不差。
“幽冥谷圣女，果然名不虚传。”
为首的黑衣人摘下头盔，竟是当日在驿站的老板娘，“盟主说了，只要你交出赤玉，便既往不咎。”
苏瑶冷笑，指尖弹出的暗器却己变成赤红色：“当年你们血洗狼卫营时，可曾想过‘既往不咎’？”
叶玄突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狼卫圣女左眼下必有狼首胎记，传说是玄渊之主的转世。
他握紧短刀，突然从沙丘后跃出，狼卫轻功配合赤阳掌的起手式，竟将最近的黑衣人震退三步。
苏瑶见他出现，眼中闪过惊喜：“用赤玉引动图腾！”
当叶玄将赤玉按在沙丘上的狼首岩画时，地面突然震动，漫天黄沙竟化作狼形，朝着黑衣人扑去。
老板娘见状大惊：“快撤！
是狼卫的‘黄沙葬天阵’！”
话音未落，沙狼己将他们吞没，只留下几声惨叫和几枚黑鹰佩饰。
苏瑶踉跄着扶住叶玄，指尖抚过他胸前刺青：“小时候听师父说，狼卫和圣女本是一体，赤玉认主时，刺青会与圣女胎记共鸣。”
她的脸近在咫尺，叶玄能清楚看见她睫毛上的沙粒，心跳突然加快。
月牙泉的波光在远处闪烁，苏瑶指着东南方的绿洲：“那里有狼卫最后的据点，我们可以在那里休整。”
说着取出半块饼子，却发现叶玄盯着她的脚踝——那里的赤阳纹脚链不知何时断了，露出三道疤痕，正是狼卫“三劫试炼”的印记。
“其实，我早就在驿站见过你。”
苏瑶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夜风，“你父亲遇害那晚，我躲在树上，看见他把半块赤玉塞进你襁褓。
后来盟主的人要杀你，是赤阳子前辈用狼卫秘法，将你胸前的刺青暂时隐藏。”
叶玄怔住，突然想起幼时胸口并无刺青，首到父亲遇害前一晚，才突然多出狼首印记。
他摸出怀中的漆盒，里面除了密信，还有张泛黄的纸页，上面画着玄渊秘宝的结构图，在“九转玄功”所在处，标注着“需狼卫血脉开启”。
“所以，盟主追杀我，不仅为了赤玉，还因为我是狼卫血脉？”
叶玄握紧苏瑶的手，发现她掌心同样有刺青的轮廓，只是颜色较浅，“而你，既是幽冥谷圣女，也是狼卫圣女？”
苏瑶点头，眼中泛起泪光：“二十年前，狼卫和幽冥谷为护玄渊分裂，我师父是最后一任幽冥谷谷主，她临终前让我来找狼卫传人，因为只有狼卫血脉和幽冥真气结合，才能真正开启玄渊。”
她望向星空，北斗七星正指向贺兰山方向，“现在三块赤玉齐聚，盟主必然会加快行动，我们必须在他之前找到玄渊入口。”
夜风带来远处的驼***，叶玄忽然想起赤松子临终前的话：“玄渊既开，因果轮回。”
他握紧苏瑶的手，感受着对方掌心的温度，突然发现两人的刺青在月光下隐隐发光，形成完整的狼首图案。
“走吧，去月牙泉。”
苏瑶擦干眼泪，重新系好面纱，“王大叔说过，那里有位隐世名医，或许能治好你的伤。”
她转身时，裙摆扫过沙丘，露出脚腕上未愈合的伤口，那是方才为保护他而受的伤。
叶玄跟在她身后，望着少女单薄的背影，忽然明白父亲和赤松子用生命守护的，不仅是玄渊秘宝，更是不让武林陷入暴政的信念。
怀中的赤玉仍在发烫，仿佛在催促他前行，而前方的月牙泉，正像沙漠中的一滴泪，倒映着漫天星斗，也倒映着两个即将卷入江湖风暴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