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霜语村边缘的一顶旧帐篷内，马奇斯·克林格曼盘腿坐在帐篷内的毛毯上，膝上摊开一本厚重的古籍。
深蓝色的头发微微垂落，遮住了他微蹙的剑眉。
翡翠般的双眸在镜片后专注地扫过书页上的文字，修长的手指时不时推一下鼻梁上的平光眼镜。
这副眼镜是他从行商那里换来的小玩意儿，虽然视力极佳，但他总觉得戴上后更像个“学者“，尽管村里人大多对此不以为然。
按照部落的传统，他这个年纪早该成婚，可村里愿意与他结亲的姑娘却寥寥无几。
原因无他——这个少年太“古怪”了。
当其他年轻人在篝火旁饮酒比武时，他却总是一个人捧着书，一读就是几个时辰。
那些泛黄的羊皮卷和帝国文字的典籍，仿佛比任何姑娘的笑靥都更让他着迷。
村子早己在帝国军队的协助下重建，但马奇斯的父亲——那位戍边将官——自八年前留下一箱书籍后，便匆匆前往帝都履职，从此杳无音信。
此刻，马奇斯合上书本，活动了下僵硬的脖颈。
他抓起靠在帐篷边的木刀，走向村外的训练场。
刀锋破空的声响中，他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一式都带着帝国军刀的影子——那是父亲当年教给他的基础招式。
突然，一阵陌生的吟诵声随风飘来。
马奇斯收势驻足，循声望去。
村口的空地上，几个身着白袍的身影正被村民团团围住。
他们胸前的水晶挂饰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为首的传教士高举双手，声音如清泉般流淌：“迷途的羔羊啊，水晶的光辉将指引你们走向新时代——”马奇斯好奇的目光，看向了传教士，他的视线与水晶接触的刹那——马奇斯的呼吸停滞了。
传教士手中的水晶折射着阳光，刺入他的瞳孔。
那一瞬间，翡翠色的眼眸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黑暗席卷视野。
他看到了天空。
不，那己经不是天空了。
血色的水晶如同荆棘般刺穿云层，一座扭曲的神殿悬浮在赫伦帝国的上空。
猩红的光芒如潮水般蔓延，吞噬了每一寸土地。
街道上，那些曾经身披白袍的神职人员，此刻己化作可怖的怪物——他们的身躯膨胀、扭曲，关节反转，手中握着锈迹斑斑的双刀，刀刃滴落着粘稠的黑血。
哀嚎声。
无数的人在奔逃，却被轻易地斩成两段。
怪物的刀锋划过，灵魂如萤火般被抽离躯体，飘向那座悬浮的神殿。
然后——马奇斯看到了“自己”。
雪白的法袍在血风中翻飞，漆黑的瞳孔没有一丝温度。
那人扛着一把巨大的猎枪，枪身几乎与他等高，金属的冷光在血色中格外刺目。
他站在崩塌的钟楼顶端，仰头望向天空。
在那里，一个模糊的巨影若隐若现。
神灵？
恶魔？
马奇斯无法分辨。
他只看到，那个“自己”缓缓抬起手，猎枪的枪口对准了天空——“——喂！
你没事吧？！”
传教士的声音将他猛地拉回现实。
马奇斯踉跄后退，冷汗浸透了后背。
他下意识摸向脖颈间的水晶挂坠——那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此刻，它正隐隐发烫。
传教士凝视着马奇斯苍白的脸，白袍下的手指微微收紧。
"迷途的孩子啊！
"他的声音依旧柔和，却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紧绷，"你看到了什么？
"马奇斯喘息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发烫的水晶。
"我看到了血月..."他的声音干涩，"红色水晶...巨大的神殿..."他顿了顿，"还有...我自己。
""血月"这个词脱口而出的瞬间，传教士的笑容凝固了一瞬。
马奇斯敏锐地捕捉到对方眼中闪过的惊愕，但转瞬即逝。
"没事的，孩子。
"传教士抬手想要抚摸他的头顶，却在看到少年戒备的眼神时改为拍了拍他的肩膀"水晶之神会庇佑你的。
"他转身面向围观的村民，白袍在风中轻轻摆动。
"各位孩子们，"他的声音突然提高，带着几分告诫的意味，"最近这附近出现了一个红棕色头发的女巫。
"他环视众人，目光在几个年轻人脸上停留"一旦发现她，一定要及时通知我们。
"村民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中带着恐惧。
传教士最后意味深长地看了马奇斯一眼，带着其他白袍人缓步离开。
他们的水晶挂坠在夕阳下泛着诡异的光晕，像是无数只眼睛，注视着少年孤独的身影。
那群"传教士"走出村庄没多久，便拐入一片枯木林。
为首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抬手扯下胸前的水晶挂坠——那看似圣洁的晶体在脱离白袍的瞬间，竟渗出暗红色的血丝，如同活物般蠕动。
"装模作样真是令人作呕。
"他冷笑一声，扯开白袍领口。
苍白的皮肤上，狰狞的血色纹路正隐隐发亮，如同皮下蠕动的血管。
其他几人也纷纷卸下伪装。
有人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露出尖利的犬齿"那个绿眼睛的小子...他看到了降临。
""预言中的观测者居然在这种穷乡僻壤。
"为首者从怀中掏出一个骷髅形状的容器，里面盛着的暗红液体正诡异地逆着重力攀附在器壁"骑士团的蠢货们还没发现这里...正好。
"他猛地捏碎容器。
鲜血没有洒落，反而化作细小的血珠悬浮在空中，组成一幅霜语村的简易地图。
几处关键位置闪烁着危险的红光——村中央的古井、重建的祭坛、还有...马奇斯居住的帐篷。
"三天后的月蚀之夜。
"他的瞳孔收缩成竖线"我们要让这片土地，重新回忆起十八年前的恐惧。
"夜色渐浓，篝火在村中央噼啪作响。
老祭司拄着骨杖缓步走来，枯瘦的手指搭上马奇斯的肩膀。
他眯起浑浊的眼睛，打量着眼前这个总是捧着书本的年轻人。
"克林格曼家的小子，"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几分怀疑"你确定你没看错？
"周围的村民渐渐聚拢过来，窃窃私语中夹杂着几声嗤笑。
十八年了，他们依然记得那个总说晦涩预言的预言家女人——莫妮卡临终前的那些话，至今没人真正明白。
马奇斯握紧了胸前的吊坠。
水晶的棱角硌得掌心发疼。
"我不会看错的。
"他抬起头，翡翠色的眼眸在火光中异常明亮"我看到了血月降临，看到了末日般的景象。
而我...就站在高处看着这一切发生。
"人群中传来几声倒吸冷气的声音。
有个妇人急忙在胸前画着驱邪的手势。
老祭司摇了摇头，骨杖重重敲击地面"你母亲当年说的话，族人到现在都没参透。
"他叹了口气"但她说过，看到的未来，未必就一定会发生。
"夜风卷着灰烬掠过，马奇斯的镜片上蒙了一层薄雾。
"别想太多了。
"祭司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下来"三天后那些教士就要正式驻扎我们村了。
有他们在，日子肯定会好起来的。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惴惴不安的村民，提高了声音"都散了吧！
明天还要收割冰麦呢！
"人群渐渐散去，只有马奇斯还站在原地。
他望着祭司佝偻的背影，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水晶吊坠。
——母亲看到的未来，真的不会发生吗？
第二天，黎明刚至，村口便传来一阵骚动。
马蹄声踏碎了晨雾，几个身披波浪纹章披风的贵族在私兵的簇拥下闯进村子。
他们的铠甲上沾着露水，却掩不住那股傲慢的气息。
为首的男子留着精心修剪的短须，腰间配着一把镶嵌蓝宝石的细剑。
"族长何在？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早起劳作的村民们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计。
老祭司拄着骨杖匆匆赶来，身后跟着几个部落长老。
马奇斯站在自家帐篷外，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他认出了那些纹章。
凯斯家族。
"尊贵的大人，"老祭司躬身行礼，声音有些发颤"不知您莅临我们这小村落，有何贵干？
"短须贵族从马袍中抽出一卷羊皮纸，在众人面前抖开。
阳光下，鲜红的火漆印格外刺眼。
"奉帝国《边境拓殖令》，这片土地将由凯斯家族接管。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简陋的帐篷和农田"限你们三日之内交出地契，搬离此地。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
一个年轻农夫忍不住喊道"这不可能！
我们的祖辈在这里生活了上百年！
"私兵们的长矛立刻对准了说话的人。
短须贵族冷笑一声"帝国军队己经调往东线，现在这里..."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归我们管辖。
"马奇斯的手指悄悄握紧了木刀的刀柄。
他注意到贵族说这话时，目光不自然地瞟向村后那片被部落视为禁地的古树林——那里埋藏着什么，连他这个预言者之子都不完全清楚。
老祭司的骨杖深深陷入泥土"大人，这片土地名义上仍属霍莱斯皇族...""很快就不属于了。
"贵族打断了他，从马背上俯下身"你们有两个选择——要么拿着补偿金滚蛋，要么..."他拍了拍腰间的细剑"试试看能不能守住你们的祖地。
"私兵们发出低沉的笑声。
有人故意用矛尖挑起一户人家晾晒的兽皮，扔进泥坑里。
就在贵族们准备强行收缴地契时，马奇斯突然上前一步，镜片后的双眼闪过一丝决然。
"我在预言中看到了你们的命运。
"他的声音骤然变得低沉而空灵，模仿着昨日那些传教士的腔调。
村民们诧异地看向他，只见他高举胸前的水晶吊坠，阳光透过水晶折射出奇异的光斑。
贵族们愣住了，短须贵族皱起眉头"装神弄鬼的小子，你在胡说什么？
"马奇斯没有理会，继续用那种飘忽的语气说道"一旦你们强占这片土地，部落无法在此祭祀..."他猛地指向那片幽暗的古老森林"沉睡的神灵就会苏醒，将你们吞噬。
"人群中传来几声惊呼。
有个私兵不安地挪了挪脚步，铠甲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短须贵族冷笑一声"荒谬！
"但马奇斯注意到，他的目光不自觉地瞟向森林方向。
"不信的话，"马奇斯放下吊坠，声音恢复了正常，却带着挑衅"你们大可以去那里看看。
"贵族们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说这附近有女巫作乱，"短须贵族摸了摸下巴，"正好一并查探。
"女巫？
马奇斯心头一紧，想起昨日那些"传教士"的警告。
但现在顾不得那么多了。
老祭司想要阻拦，却被私兵用长矛挡住。
贵族们带着私兵朝森林进发，马蹄踏过村口的圣徽时没有丝毫顾忌。
"你们最好没骗我们，"短须贵族临走前回头威胁道"等我们回来，有你们好看。
"村民们沉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林间阴影中。
随后他们聚集在村中央的空地上，空气中弥漫着不安与绝望。
老祭司的骨杖深深***泥土，他环顾西周——十八年前那场血月之灾后，霜语村活下来的大多是老弱妇孺。
如今能拿起武器的，不过二十来个年轻人，其中还有一半从未受过正规战斗训练。
"我们可以加固围栏..."一个满脸风霜的老猎人提议道，声音却越来越低。
"或者向邻近村落求援。
"有人附和，但谁都知道附近的村庄同样势单力薄。
马奇斯站在人群边缘，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的水晶吊坠。
他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跛脚的老铁匠、失去右臂的面包师、还有那个总是咳嗽不停的牧羊人。
他们眼中闪烁的不是战意，而是深深的疲惫与恐惧。
"我们可以设置陷阱。
"他最终开口，声音比想象中还要沙哑"在北边的隘口埋下尖木桩，把储存的火油用来制作燃烧瓶..."村民们点头附和，但马奇斯知道这些都是徒劳。
面对全副武装的贵族私兵，这些简陋的防御撑不过半天。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飘向村外——那里本应有帝国边防军的岗哨，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瞭望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