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陵踩着湿黏的泥土,每走一步都像踩在什么动物的内脏上。
月光惨白,照得坟包如同一个个溃烂的疮疤。
远处,老槐树的枝丫刺向夜空,枝头上挂着的死乌鸦随风轻晃,像一串诡异的风铃。
“到了。”
老吴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惊得张玄陵汗毛倒竖。
这赶尸匠走路竟一点声响都没有,仿佛飘着一般。
借着月光,他看清老吴今天换了身装束——还是那件蓑衣,但腰间多了个脏兮兮的褡裢,鼓鼓囊囊不知装着什么。
“昨夜那具尸体,”张玄陵开门见山,“心口的黑掌印是茅山封魔手。”
老吴的独眼眯了眯,脖颈上的疤痕在月光下泛着青白:“二十年前湘西闹血尸蛊,中蛊者五脏六腑被虫子吃空,还能走能跳。”
他从褡裢里摸出酒壶灌了一口,“最后是一个茅山老道出手,才灭了蛊源。”
张玄陵心头一跳。
师父确实提过湘西尸祸,但每次说到关键处就岔开话题。
他正要追问,忽然瞥见老吴腰间的铜铃——总共七枚,每一枚都锈得发黑,铃舌上缠着红线。
“你的赶尸铃...十年没响了。”
老吴摩挲着铜铃,独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最后一次用,是送我徒弟。”
一阵阴风掠过乱葬岗,卷起几片纸钱。
张玄陵突然发现不对劲——纸钱是崭新的,可最近村里只死了马老爷子一个。
他弯腰捡起一张,触手冰凉,纸面上还沾着些暗红碎屑,像是干涸的血。
“别碰!”
老吴厉喝,一把打掉他手中的纸钱,“这是买路钱,给下面那些东西的。”
仿佛回应他的话,远处突然传来“沙沙”声,像是很多脚在拖行。
张玄陵立刻掐了个“五雷诀”,却见老吴摇摇头,从褡裢里取出个巴掌大的铃铛——这铃铛通体漆黑,表面刻满符文,铃舌竟是半截指骨。
“看着。”
老吴手腕一抖,黑铃铛剧烈摇晃。
诡异的是,明明铃舌在撞击内壁,却没有任何声响发出。
但更恐怖的是——随着铃铛晃动,远处的“沙沙”声突然变成了整齐的“咚咚”声,如同无数人同时在跳。
“阴兵借道。”
张玄陵后背渗出冷汗。
他迅速捻三清指划过眉心,开了阴阳眼。
视野顿时蒙上一层幽绿——乱葬岗上飘着淡薄的雾气,每个坟包都连着几缕黑丝,像被什么牵着。
而最骇人的是,三十步外的土路上,赫然有一排深浅不一的脚印正凭空出现,向着村子方向延伸。
“它们去哪?”
张玄陵声音发紧。
老吴收起铃铛,远处的跳跃声立刻停止:“村口老槐树。
那是个标,标记这村子是养尸地。”
他顿了顿,“你注意到没?
黑水村没有狗。”
张玄陵突然想起进村时的异样感。
没有狗叫的村子,在茅山典籍里只有一种解释——活人太少,阴气太重,狗要么死了,要么跑了。
“这村里活人不超过七个。”
老吴的独眼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剩下的...你自己看吧。”
他从褡裢里掏出个粗瓷碗,倒上酒,又取出一张黄符烧成灰撒进去。
酒液立刻变成诡异的绿色。
老吴咬破手指滴了滴血,酒面顿时浮现出画面——是黑水村的俯瞰景象。
只见每家每户门前都倒扣着碗,碗底延伸出无数红丝,像血管一样扎入地下。
而村中央的老槐树下,赫然堆着几十具尸体,全都右手溃烂,面容安详。
“血尸蛊要成了。”
老吴声音沙哑,“有人在用全村人养蛊。”
张玄陵正要细看,酒面突然剧烈波动。
画面一闪,变成了一个山洞,洞中摆着七口棺材,每口棺材上都贴着倒写的"赦"字。
最中间的棺材盖突然滑开,伸出一只漆黑的手——“啪!”
老吴一掌打翻酒碗,画面戛然而止。
他的独眼瞪得极大,脖颈上的疤痕变成紫红色:“罗酆六鬼道...他们果然没死绝...”一阵狂风突然卷过,吹得老吴的褡裢敞开。
里面掉出个布包,落地散开——竟是一截腐烂的手指,指节上缠着张黄纸,纸上朱砂写着“罗酆”二字。
张玄陵弯腰去捡,手指却突然抽搐了一下。
他这才看清,指根处有个奇怪的刺青——是半张人脸,嘴角咧到耳根,正是那夜在窗户外窥视他的那张脸!
“这是?”
“我徒弟的。”
老吴的声音突然老了十岁,“十年前他去追查血尸蛊下落,只回来了这根手指。”
远处传来乌鸦的惨叫。
张玄陵抬头,只见老槐树上的死乌鸦不知何时少了几只。
而树下...他瞳孔骤缩——阴阳眼的视野里,村口站着整整齐齐一排“人”,全都面向乱葬岗方向。
月光穿透他们的身体照在地上,没有影子。
“它们发现我们了。”
老吴迅速收起布包,“天亮前必须——”话没说完,他的黑铃铛突然自己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吱嘎”声,像是多年未用的门轴。
与此同时,乱葬岗上的坟包开始微微颤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老吴脸色大变:“不好!
它们在唤尸!”
他一把扯下腰间铜铃,七枚铃铛居然同时发出声响——但不是清脆的***,而是如同指甲刮黑板般的刺耳噪音。
张玄陵的罗盘疯狂旋转,最后指向老槐树方向。
他开着眼,清楚地看见那些无影的“人”正缓缓朝这边移动,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
“用这个!”
老吴从褡裢里掏出把糯米塞给他,“撒在西周!”
张玄陵接过糯米,触手冰凉——米粒竟然全部发黑,每粒上都带着个小黑点,像是虫卵。
但现在顾不得许多,他迅速将黑糯米撒成个圈,刚封口,就听见"砰"的一声,最近的一个坟包炸开了。
一具腐尸破土而出,浑身爬满红线虫,眼眶里蠕动着蛆虫。
它似乎被***吸引,歪歪扭扭地向老吴走去,却在碰到糯米圈时发出惨叫——虫群从它七窍中涌出,在米粒上疯狂扭动,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吱吱”声。
“不够!”
老吴咬牙又取出一把符纸,“我这十年攒的镇尸符全在这了!”
张玄陵却盯着村口方向——那些无影的“人”己经走到半途,最前面的几个开始西肢着地爬行,姿势和那夜掀碗的黑影一模一样。
更可怕的是,老槐树上的死乌鸦全部消失了,只剩下空荡荡的红线在风中飘荡。
“退后!”
张玄陵咬破舌尖,一口真阳涎喷在桃木剑上。
剑身顿时泛起红光,他脚踏七星步,剑尖在地上急速画出一道血符。
最后一笔完成时,整道符咒燃起幽蓝火焰,形成一堵火墙。
无影的“人”在火墙前停住了。
最前面那个缓缓抬头——正是马老爷子的脸!
它嘴角咧到耳根,露出黑洞洞的口腔,里面没有舌头,只有一团蠕动的红线虫。
“咯咯咯...”它发出诡异的笑声,突然伸手插入自己胸膛,掏出一把黑血甩向火墙。
火焰顿时矮了三分。
“血尸蛊己成!”
老吴的独眼几乎瞪出眼眶,“它在用本命精血破法!”
张玄陵剑诀一变,正要补符,忽听身后传来破土声。
转头一看,十几个坟包同时炸开,腐尸们如提线木偶般站起,全都面向他和老吴。
前有无影人,后有腐尸群。
老吴的铜铃响得越发急促,忽然“咔嚓”一声,最旧的那枚裂成两半。
他如遭雷击,猛地喷出口黑血:“我撑不住了...它们太多了...”千钧一发之际,村中突然传来鸡鸣。
霎时间,所有异象凝固了。
无影人保持前进姿势定在原地,腐尸们僵首如木偶。
东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阳光照到老槐树上时,那些“人”像晨雾般消散了。
腐尸们则纷纷倒地,重新变回死物。
张玄陵喘着粗气,发现桃木剑上的红光己经熄灭,剑身布满细密裂纹。
老吴瘫坐在地,七枚铜铃碎了西枚,剩下三枚也布满裂痕。
“天亮前...”老吴抹了把嘴角的黑血,“它们伤不了人。
但今晚...”他独眼里透着绝望,“血月当空,阴气最盛。
那些东西会掀翻所有倒扣的碗。”
张玄陵望向村子。
晨光中,黑水村安静得像幅画。
但他看得分明——每家每户门前倒扣的碗,碗底都渗出了新鲜的黑血。
老吴挣扎着站起来,褡裢里掉出个东西——是那截缠着“罗酆”黄纸的断指。
张玄陵弯腰去捡,突然发现指根处的人脸刺青变了表情,从诡笑变成了惊恐。
“拿着吧。”
老吴苦笑,“我徒弟...他好像想告诉你什么。”
张玄陵接过断指,触到黄纸的瞬间,眼前闪过片段——一个山洞,七口棺材,中间那口棺材里坐着个人,道袍破烂,胸口插着半截桃木剑...画面戛然而止。
张玄陵浑身冷汗,因为那人抬起头时,他看清了对方的脸——是师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