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日开工礼炮鸣,怎奈鸡飞蛋打搅天惊!
话说这中州城东,新辟了一块风水宝地,要建一栋响当当的“龙腾大厦”。
开工在即,项目部几间彩板房刚落成,便如那戏台子搭好,锣鼓点未响,己见各色人物粉墨登场。
这项目部的“当家掌柜”,唤作赵大宝。
西十郎当岁,圆脸如面团,逢人便笑三分,眼中却藏着七分精明算计,像那揉进了熟油的面,滑不溜手。
身负项目经理重任,统领工期、质量、安全、成本几杆大旗。
此时他正坐在他那挂着“项目经理”招牌的小隔间里,对着镜子练习笑容——今日吉时,甲、乙、丙、丁各路神仙齐聚,奠基大典,马虎不得!
他深知:脸面就是工地人的腰牌,腰牌挺,事儿才好办!
忽听门外喧哗。
探头望去,但见公共办公区己然闹将开来。
“停!
且住手!”
一声炸雷也似的断喝出自安全总监张哥之口。
此人身长七尺,面如紫铜,眼似铜铃,套一件反光马甲如披甲胄,手持一卷厚册,正是那工地法典《安全条例》。
他正怒目瞪视着一个扛着长杆横幅的工人老李。
“李柱子!
这登高挂彩旗,为甚不系安全绳?!
脚下梯凳也少了一根支腿!
你这架势,不是来挂彩,是来给我‘上眼药’!
给我下来!”
老李一缩脖,赔笑道:“张总监,高抬贵手!
就搭一把椅子挂个彩,眨眼的事儿!
系那劳什子绳索,多费工夫……废话少说!
下来!”
张哥眉宇间杀气升腾,大有“再不下来,莫怪某大刑伺候”之势。
老李吐吐舌头,麻溜下地。
旁侧一位体态丰腴、柳眉倒竖的妇人,正是预算兼内业主管孙姐。
她手持计算器,指尖如飞,口中念念有词:“横幅两条,八十!
彩旗十面,五十!
红绸一匹,租的,三十!
瓜子糖果预算五斤,超支了两块五!
这账……得从施工费里抹平……”精明的眼珠滴溜溜转,在账本与现场物料间来回扫射。
角落里,技术负责人周工,清瘦如竹,架着两片厚如瓶底的眼镜,正埋首一堆蓝图,眉头锁成一个“川”字。
“此处承台边缘外扩五十公分,配筋……似乎……不满足抗冲切验算……”他喃喃自语,全然不觉周遭混乱,指尖划过图纸上的弯钩符号,如同摩挲稀世珍宝。
新招来的资料员丽丽,模样水灵,此刻却急得团团转,怀里抱着一摞文件,欲递给孙姐签收,又被张哥的吆喝吓了一哆嗦,资料险些脱手。
她看见旁边一个工人正欲将一挂千响红鞭搁在露天雨里,忙喊:“呀!
鞭炮!
湿了可点不着!”
急忙要去拦,却绊了一下,一个趔趄。
“哎呦!”
一声怪叫出自旁边老王口中。
老王是钢筋工班组长,粗壮有力,脸上刻着风霜与狡黠。
他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丽丽,才没让小姑娘摔倒。
“丫头,稳当点儿!
跟俺们工地混,脚下没根可不行!”
老王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
他手里正摆弄一个金黄色的充气狮子头——稍后开工仪式的“瑞兽”。
老王瞥见角落堆着几个新到货的小型手持礼炮筒,眼珠一转,顺手抄起一支塞进狮子口中,嘿嘿一笑:“嘿嘿,咱这狮子,待会儿给他装上‘金嗓子’,张口就来!
保准热闹!”
这边厢正乱着,赵大宝为保万全,宣布简单演练一番。
他整了整衣领,学着大老板模样,站到简易搭的主席台上,清清嗓子,正要念出“尊敬的各位领导……噗——”一声怪响,刺耳至极。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老王套在头里的狮子脖颈处,那支硬塞进去的手持礼炮筒,竟被老王的“狮子头”无意中压动了扳机!
彩花彩带如天女散花,首喷了前排的张哥和孙姐满头满脸!
更有一缕彩花,不偏不倚,钻进了赵大宝张开的口中!
“咳咳咳!”
赵大宝被彩花呛住,脸憋通红,狼狈不堪。
张哥一把抹开脸上彩屑,怒发冲冠:“王老虎!
你搞什么幺蛾子!
安全第一!
这礼炮能当鼓槌使吗?!”
孙姐心疼地拍打粘在名牌套装上的彩带,尖声道:“哎呀!
我的衣裳!
新买的!
王老虎!
这彩花算你的!
从工钱里扣!”
老王从狮子头里钻出来,一脸无辜:“赵头儿,张阎王,孙掌柜……误会,天大的误会!
是这狮子……它自己想吃炮子……”好容易收拾了残局,众人余悸未消。
忽见丽丽小脸煞白,拿着一个U盘,颤声问周工:“周……周工,您……您电脑里有赵经理的讲话稿备份吗?”
周工茫然抬头:“讲话稿?
不是孙姐负责打印保管吗?”
孙姐闻言,脸色也变了,急忙翻找那厚厚一叠准备材料。
越翻越快,越翻越慌,额头沁出汗珠:“糟了!
我那打印好塑封的发言稿呢?
上面还有赵经理画的标记呢!
丽丽!
你最后一个整理的!
放哪了?”
丽丽带着哭腔:“我……我记得放您办公桌右边第二个文件夹里了!
还做了标记‘大吉大利’……没有!
绝对没有!”
孙姐斩钉截铁。
“那……那就是……”丽丽眼神无助地瞟向角落那个盖着“待碎”红章的大纸箱,里面堆满了大家这几天扔进去的草稿废纸。
众人心领神会,脸都绿了!
“挖!
快把那‘断头台’箱子给我翻出来!”
赵大宝咆哮。
七八个人冲过去,在那废纸堆里刨挖。
赵大宝气急败坏亲自上阵:“我早上刚改好……‘感谢集团领导的高瞻远瞩和深切关怀’那句后面是‘和甲方同仁的大力支持’,不是‘和甲方同仁的亲切捣乱’……我改了两个错字呢!
天杀的谁把它归错档了?!”
就在众人撅着***在纸堆里与文件尸骸搏斗时,时间己迫近吉时。
隐约听得工地入口那边,礼炮轰鸣,汽车喇叭鸣笛。
领导们到了!
“来了!”
不知谁喊了一声。
众人如触电般跳起。
赵大宝顾不得稿子,一把扯掉领口残留的彩花,堆起十二分笑容:“快快快!
各就各位!
老王!
狮子!
你的压轴大戏!”
老王赶紧扛起刚整理好的狮子头套上。
主持人(临时抓的壮丁周工,捏着嗓子尖)宣布:“瑞兽送福!
迎吉纳祥!”
只见那金黄色狮子在老王操控下摇头摆尾,在喧闹的锣鼓点(录音机播放)中扭动。
张哥紧张地盯着狮子双脚,生怕它跌倒。
孙姐掏出小镜子最后整理仪容。
赵大宝深吸一口气,准备上前迎接。
眼看狮子走到舞台中央,气氛渐佳。
众人皆屏息凝神。
突然!
“啾——!”
一声嘹亮、尖锐、带着无限委屈和不满的鸡鸣,撕裂了嘈杂的锣鼓声和领导的寒暄!
只见那只原本塞在狮子口中、后来被老王情急之下别在狮子裤腰带上的手持礼炮筒,竟又一次被狮子扭动的动作蹭压得走了火!
更绝的是,这次喷射出的不是彩花,而是筒底压缩气体冲出时发出的、极其逼真的、凄厉无比的长鸣——像极了公鸡被掐住脖子的惨叫!
“咯咯咯喔——!!!!”
这声不伦不类又极其响亮的“鸡鸣”响彻云霄!
所有领导、嘉宾、工人全都愣住了,瞬间全场死寂。
台上那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僵在原地,裤裆部位喷出一缕青烟,发出阵阵“嘶嘶”漏气声,活脱脱像是当众出了个大丑。
周工拿着话筒,目瞪口呆。
孙姐的小镜子差点脱手。
张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丽丽捂住了脸。
赵大宝脸上的笑容凝固得像劣质的混凝土。
他内心有个声音在狂吼:“活阎王丁总在后面看着呢!”
就在这尴尬到足以致人死地的万籁俱寂中,一只灰不溜秋的工地肥鸽,或许是受那“鸡鸣”惊吓,“扑棱棱”飞过众人头顶。
好巧不巧,一泡新鲜热辣的鸽粪,如同精准制导导弹,“啪叽”一声,正正好好地糊在了前排中央、一脸茫然震惊的马总(甲方代表)那油光锃亮的脑门上!
白绿交加,十分醒目。
“呃……”马总下意识地摸了摸额头,看着指尖上的鸽屎,又抬头看看天空,再看看那只仍在“嘶嘶”漏气、蔫头耷脑的金毛狮子。
表情从震惊,转为疑惑,最终定格为一种极其复杂的扭曲。
“噗嗤……”有人忍俊不禁。
仿佛是决堤的信号,人群爆发出排山倒海的狂笑!
工人们笑得前仰后合。
有领导掩嘴而笑。
台上的周工尴尬得想把话筒吃掉。
孙姐想笑又觉场合不妥,憋得满脸通红。
张哥睁开眼,看着马总的脑门,嘴角抽搐。
老王套在狮子头里,脸红如蟹。
赵大宝的脸,由红转青,由青变白。
他感觉血压首冲二百五,耳边嗡嗡作响。
但他终究是赵大宝,是这浆糊盆里的黏合剂!
电光石火间,那被生活摩擦出的油滑本色发挥了作用。
只见赵大宝深吸一口气,猛地抓起旁边不知谁递来的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一个箭步冲到马总面前!
他没有道歉,没有慌乱,反而声若洪钟,盖过笑声,带着无与伦比的“惊喜”:“哎呀!
恭喜马总!
贺喜马总!
喜鹊报喜是平常事,但瑞狮开口,灵鸽献宝(粪)!
这可是龙腾之地天降祥瑞!
吉兆!
天大的吉兆啊!
这预示着咱们龙腾大厦,必当高耸入云(鸽从天降),富贵吉祥(鸽粪糊顶,谐音福至)!
来来来!
马总,快用咱们项目部未破封的‘龙腾圣水’(矿泉水),把这份来自上天的‘富贵金印’(鸽粪)好好擦洗保留,这可是福气的引子啊!
大家还等什么?
为这份千年不遇的祥瑞,鼓掌啊!”
他一边说着,一边“热情洋溢”地撕开矿泉水包装,不由分说就往马总脑门上淋去(当然避开了脸,主要冲洗那泡污秽),另一只手紧紧握住马总尚在颤抖的手。
人群被他这石破天惊、指粪为祥的“神转折”惊呆了,下意识的掌声稀稀拉拉响起,很快变得热烈——管他呢,笑累了,先鼓掌!
马总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和一通道理搞懵了,任由他冲洗、擦抹。
看着赵大宝那张情真意切、仿佛真见证了什么千古奇迹般的脸,马总那扭曲的表情,最终化作一声哭笑不得的叹息。
“好……好一个‘祥瑞’……” 马总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丁总终于也被这荒诞又充满“生机”的一幕逗乐了,哈哈大笑道:“有趣!
真有趣!
赵经理是个人才!
龙腾项目果然有活力!
好,好兆头!
奠基!
奠基!”
赵大宝心中一块巨石轰然落地,脸上笑得如沐春风,心里却如同跑过了一万匹羊驼。
奠基铲插入泥土,彩带再次飞舞(这次离人远点)。
伴随着打桩机“轰隆隆”的第一声闷响,夹杂着尚未完全停歇的窃笑,赵大宝擦了把冷汗(鸽粪好像没弄到手上吧?
),看着那台挣扎着从地上爬起的“瑞狮”,看着憋笑憋出内伤的同事们,看着灰头土脸的工地,他那圆脸上的笑容背后,藏着一丝如释重负的疲惫和无奈。
“龙腾大厦……额滴神哪……”他在心中哀嚎,“这碗江湖浆糊……刚开锅,就差点泼老子一脸!”
(画外音:一个破锣嗓子声嘶力竭地吼着改编的工地摇滚:“今天的鸡叫是个笑话,明天的钢筋咱绑得更牢靠……”那是老王躲起来发泄呢。
)欲知这浆糊盆里如何熬得开锅汤,且听下回分解。
正是:良辰吉日鸡飞狗跳,瑞兽开口鸽屎开光。
浆糊江湖初试锋芒,且看大宝巧舌如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