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下,洱海的波光像揉碎了的蓝宝石,随着微风荡漾。
在这片山海之间,坐落着一个古朴的白族村庄,白墙青瓦的民居错落有致,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种着茶花和杜鹃。
何兰的家就在这村子的最深处,一推开窗,就能看见洱海的全貌。
她今年二十岁,皮肤是高原阳光馈赠的健康小麦色,一双眼睛像洱海的水,清澈见底,又藏着苍山的深邃。
她不爱说话,所有想说的话,似乎都揉进了她怀里那把传了三代人的二胡里。
这把二胡的木料己经呈现出温润的暗红色,蛇皮蒙面上留下了岁月和指尖的印记,琴杆光滑,是祖母、母亲和她三代人手掌的温度。
村里人都说,何兰的二胡拉得有灵气。
当她的弓弦在内外弦之间游走时,流淌出的不只是音符,更是大理的风、云、雪、月。
她能用琴声模仿三塔寺的晚钟,能描摹蝴蝶泉边的蝶舞,也能诉说点苍山顶终年不化的积雪的寂寞。
她的音乐,是这片土地的呼吸和心跳。
这天下午,何日兰又一次独自来到洱海边。
她选了一块延伸进水里的巨大青石,坐了下来。
微咸的湖风拂过她的长发,她将二胡稳稳地架在腿上,左手按弦,右手持弓,闭上了眼睛。
一曲《月映苍山》从弦上缓缓流出。
琴声初始,如月光初上,带着一丝清冷和静谧,温柔地洒在沉睡的苍山轮廓上。
随着旋律的推进,情感逐渐浓烈,仿佛月光穿透云层,将整个洱海照得波光粼粼。
那琴声里有少女对未来的憧憬,有对家乡深沉的爱,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想要挣脱的渴望。
她渴望一个更大的舞台。
村里的舞台太小了,听众只有熟悉的乡亲和偶尔路过的游客。
她曾在游客的手机里,看到过一个叫“上海”的地方。
那里有林立的高楼,有璀璨的霓虹,更有一个被称为“东方音乐之都”的舞台。
视频里,一位演奏家在金碧辉煌的音乐厅里,用一把小提琴让成千上万的人如痴如醉。
那一刻,何兰的心被狠狠地拨动了。
她想,她的二胡,是不是也能站在那样的舞台上?
她的音乐,是不是也能让更多的人听到?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如雨后的春笋,疯狂地生长。
拉完一曲,何兰睁开眼,望着水天一色的远方,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她知道,这个决定对一个从未离开过大理的白族女孩来说,意味着什么。
那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说的语言、吃的东西、生活的节奏,都和这里截然不同。
“阿兰,又在想心事啦?”
一个苍老而温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何兰回头,看到祖母正拄着拐杖,慢慢地走过来。
祖母满头银发,脸上的皱纹像苍山的沟壑,刻满了岁月的智慧。
“阿奶。”
何兰站起来,扶住祖母。
“你这丫头,琴声里藏不住事。”
祖母在石头上坐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拉的还是那首曲子,可今天的心,己经飞到苍山外面去了。”
何兰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琴弦,轻声说:“阿奶,我想……我想去上海。”
祖母沉默了片刻,浑浊的眼睛望向洱海,仿佛在看很远的地方。
“上海啊……那是个大地方。”
她叹了口气,“你阿爹阿妈,舍得你走那么远吗?”
“我会跟他们说的。”
何兰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阿奶,我不想一辈子只把这琴声留在大理。
我想让更多人听到我们白族的声音,听到苍山和洱海的故事。”
“好孩子。”
祖母转过头,布满老茧的手轻轻抚摸着那把二胡,“这把琴,是你太姥姥传给你阿妈,你阿妈又传给你的。
它不只是一件乐器,它是我们家的根。
你带着它,走到哪里,都不要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
得到祖母的理解,何兰心中涌起一股暖流。
她知道,最难的一关己经过了。
当晚,何兰向父母摊牌了。
果不其然,父亲的眉头拧成了疙瘩,母亲的眼圈立刻就红了。
“上海?
那么远!
你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不熟的,我们怎么放心?”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
“是啊,阿兰,在家里不好吗?
安安稳稳的,将来找个本分人家嫁了,一辈子不愁吃穿。”
父亲是个老实的渔民,他无法理解女儿那看似虚无缥缈的梦想。
“阿爹,阿妈,”何兰跪在父母面前,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知道你们为我好。
但是,如果我不去试一试,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照顾好自己。
我只是想去看看,我的二胡到底能走多远。”
她详细地描述着自己的计划,说自己攒了多少钱,查了上海的音乐学院,甚至连最坏的打算——如果失败了就回来,也一并说了出来。
看着女儿那双倔强又充满渴望的眼睛,父母的心渐渐软化了。
他们知道,女儿的性子像苍山上的岩石,一旦认定了,就难以动摇。
最终,父亲长叹一声,摆了摆手:“去吧,去吧。
翅膀硬了,总是要飞的。
记得,家里永远是你的港湾。”
母亲则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开始为她收拾行囊,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各种注意事项,仿佛要把所有的担心都塞进那个小小的行李箱里。
离家的那天,天还没亮。
整个村庄都还沉浸在晨雾中。
何兰背着那把用蓝色扎染布包裹的二胡,提着行李箱,走出了家门。
父母和祖母站在门口送她,没有太多的言语,只有无声的凝望。
当她走到村口,回头望去,晨曦正从苍山背后升起,金色的光芒染红了天际。
她的家,她生活了二十年的村庄,在晨光中宛如一幅宁静的画卷。
何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是熟悉的、清冽的草木香。
她对着家的方向,重重地鞠了一躬。
再见了,我的苍山洱海。
她转过身,迈开脚步,走向通往山外公路的方向。
她的影子在身前拉得很长,那把二胡的轮廓,像一个巨大的问号,也像一个坚定的感叹号。
火车载着她,穿过田野、山川和城市。
窗外的风景飞速变换,从秀美的西南风光,逐渐变成了高楼林立的现代都市景象。
经过两天一夜的颠簸,当列车缓缓驶入上海站时,何兰的心,既紧张又激动。
她知道,她的序曲己经结束,真正的第一乐章,将在这片被霓虹灯照亮的森林里,正式奏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