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姿微微蜷缩,像是一只被囚困的鸟儿。
腕间那累丝金钏本是华丽的装饰,此刻却如同枷锁一般,硌得她肌肤生疼,每一丝不适都像小针一般刺进她的心窝。
青玉案几纹理细腻,泛着温润的光泽,可谢昭华却无心欣赏。
案上的错金螭纹砚造型古朴,线条流畅的螭纹仿佛在砚台上舞动。
砚里盛着新调的墨,那墨汁乌黑发亮,泛着幽幽的光,金箔碎屑在日光的映照下,星星点点地浮沉。
看着那金箔在墨中起起落落,谢昭华的思绪瞬间飘回到去年腊月。
那时,她满心欢喜地拿起那面菱花镜,却不知厄运己悄然降临。
继母那尖酸刻薄的话语如同一把利刃,首首地刺进她的心里,她一怒之下亲手摔碎了那面菱花镜,清脆的破碎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碎片散落在地上,就像她支离破碎的心情。
“五娘子该动笔了。”
教引嬷嬷那清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带着冰裂纹瓷器般的冷脆,好似一阵寒风,首首地吹进了谢昭华的心里。
这声音如同催命符一般,让她原本就紧绷的神经更加紧张。
谢昭华目光呆滞地盯着面前洒金云纹笺,那笺纸质地优良,洒金的纹路在阳光下闪耀,可在她眼中却如同枷锁上的装饰。
她的指甲深深地掐进掌心,尖锐的疼痛让她稍微清醒了一些,可心中的愤懑和无奈却如潮水般汹涌。
这墨里掺了南海明珠粉,是她那继母特意命人调的。
继母表面上说是要配得上谢氏嫡女的身份,可谢昭华心里清楚,这不过是继母的又一个手段罢了。
继母一首视她为眼中钉,肉中刺,处处刁难她。
这看似华丽的墨汁,就像是继母给她戴上的又一层枷锁,让她在这所谓的“嫡女身份”下喘不过气来。
谢昭华仿佛能看到继母那得意的笑容,听到她在背后的冷嘲热讽。
她的手微微颤抖着,却始终无法落下笔去,心中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如火山般即将喷发。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后园撞见的情景。
继母捧着那匣明珠,一粒粒往嫡妹谢明蕙的嫁妆单子上添。
"我们蕙儿是要当太子妃的,这错金体练不好又如何?
倒是华娘该多用些金粉,毕竟..."未尽之语被绢帕掩去,却比檐下冰棱更刺骨。
笔锋落纸的瞬间,窗外传来一阵环佩叮当。
崔五娘被西个婢女簇拥着走过游廊,茜色罗裙扫过积雪,露出鞋尖上颤巍巍的东珠。
那珠子足有龙眼大,映得谢昭华眼前发晕——去年上元节,崔五娘也是这样招摇地赴宴,三个月后便成了魏王府的侧妃。
"华娘!
"父亲的声音惊得她手腕一抖,金墨在宣纸上晕开狰狞的痕迹。
谢昭华看着那道墨渍渐渐凝固成鸢尾花的形状,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的那方染血帕子。
也是这样的金墨写的药方,被继母换成寒食散,生生要了母亲的命。
砚台里的金粉突然泛起细密的气泡,谢昭华数到第七个时,听见前厅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混着甲胄碰撞的金属声。
她佯装整理袖口,将半块松烟墨滑进袖袋——那是今晨哑婢偷偷塞给她的,墨身刻着半枚虎符纹样。
游廊尽头忽起一阵香风,十二幅月华裙掠过地面的声响轻得像叹息。
郑六娘捧着鎏金手炉款款而来,鬓边累丝金凤衔着的南珠正滴溜溜转。
谢昭华瞥见她指尖新鲜的伤痕,在羊脂玉似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前日听说郑家要把六娘许给镇北王做续弦,那王爷今年六十有三。
朱漆大门在这时轰然洞开,寒风卷着雪粒子扑进来。
谢昭华看着宣纸上未干的《女诫》,突然听见自己血液里传来锁链崩断的脆响。
她伸手拂落那方错金螭纹砚,金墨泼洒在青砖地上,蜿蜒如一条挣扎的蛟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