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潜龙在渊,锋芒隐
意识如同沉船的碎片,艰难地拼凑、上浮。
首先感知到的,是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疼痛。
紧接着,是双腿膝盖处传来的、仿佛被无数钢针反复穿刺碾磨的剧痛,让他几乎再次昏厥过去。
他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野模糊,好一会儿才聚焦。
入眼是低矮、布满蛛网的房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草药苦涩。
身下是硬邦邦的木板床,铺着一层薄薄的、粗糙的干草。
这是一间极其简陋、甚至可以说是破败的屋子,除了这张床,墙角一张歪腿的木桌和一条瘸腿的长凳,再无他物。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粗糙的黄泥。
这里,是原身林风在青云宗外门最偏僻角落的住所,一个几乎被宗门遗忘的角落。
“嘶……”林风尝试挪动身体,膝盖和胸口的剧痛瞬间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冷汗瞬间浸湿了额发。
他低头看去,膝盖处被简单的布条包裹着,渗出暗红色的血迹,布条上沾着一些褐色的劣质药膏,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胸腹间也缠着绷带,每一次心跳都带着沉闷的钝痛,那是强行引动太古剑意带来的可怕反噬——他的经脉如同被烈火灼烧后又强行塞进了冰渣,寸寸欲裂。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卷:演武场、休书、苏清雪冰冷的眼神、赵无极残忍的威压和杀招、膝盖骨碎裂的剧痛、濒死的绝望……然后,是那道源自灵魂深处、古老而恐怖的意志苏醒!
那道灰白色的、寂灭一切的剑气!
“我…没死?”
林风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
他清晰地记得指尖迸发剑气时的感觉,那不是他在操控力量,而是那道沉睡的古老意志,借着他的身体和绝境,宣泄了微不足道的一丝锋芒。
代价,就是他此刻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残躯。
他尝试运转体内那点微弱的灵力。
果然,丹田气海如同干涸的池塘,只剩下几缕细微的气息在艰难游走。
更糟糕的是,原本就脆弱狭窄的经脉,此刻布满了细微的裂痕,灵力每流转一寸,都带来钻心的刺痛。
强行承载那道太古剑意的反噬,几乎彻底毁了他的修行根基!
“呵…废上加废了么?”
林风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
但他眼中,却没有原身那种彻底的绝望和懦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冷静,以及一丝……微弱却无比坚韧的火苗。
那火苗,源自灵魂深处那道再次陷入沉寂,却己不再陌生的古老存在——太古剑意。
虽然它沉睡了,但林风能清晰地感觉到,在自己的身体里,在那些破碎的经脉间隙,甚至在自己的意识深处,多了一些“东西”。
那不是灵力,也不是实体,更像是一种……烙印,一种冰冷、孤绝、睥睨万物的“意”。
它如同一柄沉睡的绝世凶剑,虽然收敛了所有锋芒,但仅仅是无意识散发的一丝余韵,就让林风心头发颤,同时也隐隐感到一种奇异的联系。
他尝试集中精神去感知它,回应它。
然而,意念刚一触及,灵魂深处便传来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仿佛凡人试图撼动山岳,渺小得可怜。
那道剑意依旧沉寂,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看来,现在的我,连触碰它的资格都没有。”
林风心中了然,却没有气馁。
至少,它还在!
这就意味着,那演武场上惊世骇俗的一剑,并非幻觉!
这是他在这残酷修仙界,唯一能抓住的、逆天改命的稻草!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却依旧显得粗鲁的脚步声。
紧接着,破旧的木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一个穿着灰色外门执事服饰、留着两撇老鼠须的干瘦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眼神在林风身上扫了一圈,仿佛在看什么肮脏的东西。
“哟,命还真硬,居然没死透?”
干瘦执事姓王,是外门杂役处的管事之一,平日里没少克扣像林风这样毫无背景、资质低劣弟子的份例。
王执事将粗碗重重地放在瘸腿长凳上,溅出几滴浑浊的汤水:“喏,宗门念你父母那点旧情,赏你的药汤。
喝完赶紧收拾东西滚蛋!”
林风忍着痛,冷冷地看着他,没说话。
这碗所谓的“药汤”,比清水强不了多少,里面蕴含的微弱灵气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对他严重的伤势毫无用处。
“瞪什么瞪?”
王执事被林风那平静得有些瘆人的眼神看得心头一跳,色厉内荏地提高了音量,“你还当自己是演武场上那个走了狗屎运的‘高手’了?
告诉你,宗门长老们己经探查过了!
你体内空空如也,经脉寸断,灵根更是废得不能再废!
你那一下,根本就是不知道用了什么邪门歪道或者透支生命的禁术!
现在反噬来了吧?
活该!”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幸灾乐祸:“赵无极师兄只是受了点轻伤,早就被内门长老接去用上品灵药疗养了!
苏师姐更是亲自去探望!
至于你?
哼,长老们说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念你父母旧功,留你在宗门,但外门弟子身份褫夺!
从今天起,你就去后山看守‘藏剑阁’!
那里清静,正适合你这等废物等死!”
“藏剑阁?”
林风搜索着原身的记忆。
那地方位于青云宗后山最偏僻的角落,与其说是“阁”,不如说是个堆放宗门历代淘汰下来、残破不堪、失去灵性的废旧兵器的大型仓库。
灵气稀薄,常年无人问津,看守弟子形同虚设,是宗门里最没前途、最被人遗忘的苦差事。
说是“看守”,实则是流放,任其自生自灭。
“没错!
就是藏剑阁!”
王执事看着林风苍白的脸,似乎很满意这个结果,“赶紧喝了,明天一早就去报到!
要是敢误了时辰,或者死在了路上,可没人给你收尸!”
说完,他嫌恶地啐了一口,转身快步离开,仿佛多待一秒都会沾染晦气。
破旧的木屋再次恢复了死寂,只剩下林风粗重的喘息和窗外呜咽的风声。
他看着凳子上那碗浑浊的“药汤”,眼神冰冷。
羞辱、流放、自生自灭……这就是宗门的态度。
赵无极和苏清雪依旧高高在上,而他林风,依旧是那个可以随意践踏的蝼蚁。
然而,一股比膝盖碎裂时更加强烈的火焰,在他心底无声地燃烧起来。
那不是绝望的愤怒,而是一种冰冷的、沉淀下来的斗志。
他艰难地伸出手,没有去碰那碗汤,而是紧紧握成了拳头。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他混沌的意识更加清醒。
“藏剑阁…废旧兵器…”林风低声重复着,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他体内那道沉寂的太古剑意,似乎……对“剑”有着本能的渴望?
在演武场昏迷前,他仿佛看到过一柄破碎星河的巨剑虚影。
而藏剑阁,虽然堆放的是废品,但毕竟是曾经的兵器!
“或许…那里并非死地?”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他需要力量,需要修复这具残破的身体,需要重新踏上修行之路!
而体内那道沉睡的太古剑意,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任何与“剑”相关的地方,都可能成为他沟通、理解、甚至掌控这道剑意的契机!
“废人?
流放?”
林风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眼神锐利如即将出鞘的残剑,“等着吧。
青云宗,赵无极,苏清雪……还有那道沉睡的剑意……我林风的路,才刚刚开始!”
他闭上眼,不再理会身体的剧痛,开始尝试最笨拙、也最基础的《引气诀》。
丝丝缕缕稀薄到可怜的天地灵气,艰难地被他吸入体内,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布满裂痕的经脉,试图温养残躯。
每一次灵气流转,都伴随着剧烈的痛楚,但他咬紧牙关,额上青筋暴起,汗水混着血水浸湿了衣衫。
他不再奢望快速恢复,只求能稳住这口气,能支撑他走到藏剑阁。
就在他心神沉浸在艰难的引气过程中时,意识深处,那道冰冷沉寂的太古剑意,似乎极其微弱地……波动了一下。
仿佛沉睡的巨龙,在极其遥远的地方,感应到了蝼蚁微弱却固执的呼唤。
一道比头发丝还要细微千倍、万倍的奇异气息——冰冷、锋锐、带着万古沧桑的寂灭之意——悄然从剑意深处逸散出来,并未融入林风的灵力,而是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浸润向他那些布满裂痕的经脉。
“嘶……”林风猛地倒吸一口凉气!
那不是剧痛,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都要被冻结撕裂的极致冰寒!
这股气息太过微弱,太过缥缈,若非他全神贯注,几乎无法察觉。
但就在这股气息触及经脉裂痕的瞬间,一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那些原本如同龟裂旱地、不断逸散生命精气的细小裂痕边缘,竟被这股冰冷的气息……极其微弱地……“冻结”住了!
虽然裂痕本身并未愈合,但那种生命精气不断流失、伤势持续恶化的趋势,似乎被强行遏制了那么一丝丝!
如同给破败的水桶,打上了一块微不足道却真实存在的补丁!
代价是,那股气息带来的灵魂层面的冰冷和撕裂感,让林风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晕厥过去。
“这……!”
林风心中剧震,狂喜与惊骇交织。
狂喜的是,这道太古剑意逸散出的气息,竟然真的能作用于他的伤势,虽然效果微弱得可怜,且过程痛苦无比,但这意味着希望!
惊骇的是,仅仅是逸散出的、微弱到极致的一丝气息,就让他灵魂几乎承受不住!
这道剑意的本质,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他强忍着灵魂的悸动和身体的剧痛,更加小心翼翼地运转《引气诀》,同时分出全部心神,去“感受”那道剑意,去“捕捉”那偶尔逸散出的、冰寒寂灭的气息。
这注定是一个漫长而痛苦的过程,如同在万丈深渊的边缘,踩着刀尖,汲取一丝微弱的星光。
破屋外,风声呜咽,夜色渐沉。
潜龙蛰伏于渊,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于最深的痛苦与废墟之中,一点微不可察却坚韧无比的锋芒,正在悄然凝聚。
属于林风的剑道之路,在藏剑阁的方向,于黑暗中,艰难地刺出了第一缕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