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洞房花烛夜,我对刚娶进门的沈冰发誓,要宠她一辈子。再睁眼,头痛欲裂。
多年老友杵在床边,告诉我一个天方夜谭:哥们儿,你六十三了。更荒诞的是,沈冰,
我那昨晚还羞红了脸的新娘子,现在正铁了心要跟我离婚。我捂着仿佛要裂开的脑袋,
一阵懵圈中只抓住了一点:“离……离婚?昨天才结的婚,今天她就离?
”老友一把将我拽起来,急得直跺脚:“醒醒吧!什么昨天结的婚,你都结婚四十年了!
”1痛!头痛得像要裂开。我挣扎着睁开眼,模糊的光线里,
一个头发花白、身材发福的老头正焦灼地杵在床边。“老陆!老天爷,你可算醒了!
”这声音……有点耳熟。我用力聚焦视线,
愣了几秒才难以置信地试探:“……段……段许诚?”眼前这张布满皱纹的脸,
依稀能看出我那死党的影子,但他起码老了四十岁!“你……”我喉咙干得发疼,
“你怎么老成这德性了……”段许诚根本没接我的话茬,一把将我拽起来,
语气急得像火烧眉毛:“没时间说这个了!醒了就快起来!赶紧的!”我被他扯得头晕眼花,
我猛地抬头,视线扫过房间——奢华、陌生,
墙上电子日历猩红的数字刺眼地标注着一个远在四十年后的年份。“这…怎么回事?
这是哪儿?!”我有些恍惚,“我…我昨天才…”我才刚和沈冰喝完交杯酒!
那对龙凤蜡烛恐怕都还没燃尽!段许诚几乎是粗暴地将我拖到穿衣镜前。镜子里,
一个面色苍白、眼窝深陷、头发花白的我,正穿着真丝睡衣,满脸惊骇地看着我。
我动弹不得,看着镜中的人一脸茫然。段许诚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每一个字都像像在审判我的***:“陆沉,你听好了,我没疯,你也没做梦!
***今年六十三了!你都结婚四十年了!”他猛地扳过我的肩膀,逼我看着他的眼睛,
抛出那个最荒诞、最残酷的消息:“还有,沈冰!你娶进门、说要宠一辈子的新娘子,
现在、立刻、马上就要跟你离婚了!律师函都他妈送到家了!”沈冰……离婚?
这两个词像重锤砸在我混沌的脑子上,砸得我耳鸣目眩。“离…离婚?
”我捂住快要炸开的头,根本无法理解,
“昨天才结的婚…今天她就…”段许诚急得直跺脚:“醒醒吧!别昨天了,
那本结婚证都快放发霉了,重点是现在。离婚冷静期!就剩最后一天了,今天不去签字,
一切就都来不及了!”2“下车!”段许诚几乎是将我从车里薅出来的。我腿脚软得厉害,
多半是这具陌生老躯体的本能反应。眼前是个街心公园,绿树茵茵,却让我更加恐慌。
“来这儿干嘛?!”我甩开他的手,“不是要去找沈冰吗?!你带我来这种地方有什么用!
”时间每过去一秒,那个“离婚冷静期”就像绞索又收紧了一分!“帮你!”段许诚也急了,
额头上沁出汗珠,他死死攥住我的胳膊,力气大得惊人,把我往一条林荫道上推,
“看见这条路没?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熟不熟悉?!”他的眼神里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期待,
逼着我从这片陌生的景色里挖出点什么东西来。我被他吼得一愣,下意识地环顾。阳光,
长椅,石子路……陌生中,确实诡异地缠绕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像一首忘了名字的老调。“这……”“这是你们走了无数遍的路!
”段许诚几乎是贴着我耳朵,唾沫星子都快喷到我脸上,带着一股老人味,
“每天晚上吃完饭,沈冰挽着你,就从这儿,一步一步走!想起来没有?”他逼得太紧,
那点模糊的感觉反而被吓跑了。“没有!没有!”我又急又气,脑袋里更像一锅粥了,
“我什么都不记得!我只记得昨天她才刚嫁给我!”“你!”段许诚气得猛一跺脚,
脸上的失望和焦躁几乎要溢出来。他看了一眼手表,那个动作充满了末日般的紧迫感。
他不再废话,粗暴地拉着我往回走。“没用!走!换地方!”我被再次塞进车里,
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屈辱和巨大的困惑。这个段许诚,他到底想干什么?!
车子猛地停在一家装修温馨的铺子外。果奶的香气飘来,我却只觉得反胃。
段许诚几乎是押着我进去的。他飞速地用手机扫了码,对店员喊了句“老样子”,
然后就把我按在卡座里,身体前倾,像审问犯人一样盯着我。“这里!
”他用手指重重敲着桌面,“这里总该有点印象了吧?我看着眼前的杯盘,茫然地摇头。
“沈冰!”“就爱背着你偷偷来这儿买那个果茶!你逮到过好几次!
为这个你们吵得天翻地覆!最后一次,就在这儿!”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得我疼得一缩,
“你气得心脏病发作,就倒在这张桌子边上!沈冰哭得差点背过气去!这些***全都忘了?
!一点都想不起来了?!”他的话音像一道闪电,伴随着剧烈的头痛,
骤然劈进我混沌的脑海!沈冰通红的、满是泪水的眼睛,充满了惊恐。一只打翻的塑料杯,
琥珀色的液体泼洒一地。我自己胸口一阵无法呼吸的剧痛!
周围嘈杂的惊呼声……我倒抽一口凉气,那些画面一闪即逝,却留下了真实的恐慌和心悸。
“我……我好像……看到了……”我声音发抖,说不清是身体还是心灵在疼。“看到什么了?
”段许诚激动起来,眼睛放光,“她喝的是什么?!”我被他的狂热吓到,
努力捕捉那瞬间的影像……杯子……液体……“是……糖水?
”我凭着那点模糊的黄色印象猜测。“是杨枝甘露!!”段许诚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
巨大的失望让他瞬间泄了气,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
喃喃道:“又错了……还是不对……”他疲惫地起身,拿过来两杯饮料,把一杯塞到我手里,
动作变得机械而麻木:“走吧,没时间了,我们再……”“我不走!!
”那股被强行唤醒的、伴随着剧烈心痛和沈冰泪眼的记忆碎片,被点燃了。
巨大的恐慌和一种无法解释的、想要立刻确认她安危的冲动淹没了我!我猛地站起来,
狠狠甩开他递过来的杯子,塑料杯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回忆回忆!
你到底要让我回忆什么?!我只知道我现在必须见到她!立刻!
马上”“不行”段许诚立马拒绝,过了一会又找补道:“我是说,你现在失忆了就去,
她肯定不会回信转意的,等你恢复记忆……”“段许诚”我打断道:“你还是像以前一样,
藏不住事”3“上车时,我先上了车,可你却迟迟没有上车,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我跟你儿子聊天,耽搁了一下,有什么问题吗?”段许诚见我铁了心,
要跟他对质无所谓地坐了下来。我继续分析:“你的确是在聊天,
上聊“一切按计划行事”“一个口口声声说兄弟婚姻快到绝路、只剩最后一天挽救机会的人,
他的第一要务是什么?是争分夺秒地把人带到当事人面前,去哭、去求、去下跪。
而不是像导游一样,带着一个‘失忆’的累赘,悠闲地逛公园、品糖水,
还在乎我能不能想起‘杨枝甘露’这种屁事!”我的声音不高,但胜在清晰,
打破他精心维持的假象。“这不合逻辑,老段。除非,
‘帮我挽回沈冰’根本就不是你真正的目的。或者说,不是唯一的目的。
”段许诚的脸色微微变了,他嘴唇动了动,想反驳,但我没给他机会。你的真正目的,
是‘我的记忆’,对不对?”我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你迫切地需要我知道‘某些事’。
公园、糖水店、争吵、心脏病……这些都是钥匙,你想打开我脑子里某个特定的箱子。
那箱子里装着什么?是什么东西,比沈冰今天要不要跟我离婚更重要?
”脑海中一道碎片闪过:不是甜蜜,而是争吵!激烈的争吵!不只是关于果茶!
还有……文件?数字?一个冷漠的、我从未见过的沈冰的背影?我按住抽痛的额角,
顺着那可怕的灵感往下推理:“你那么害怕我去见沈冰……是真的怕我搞砸,
还是怕……我和她一旦见面,某些你就无法控制的对话会发生?
怕她会对我说出某些……你不想让我现在就知道的‘真相’?
”我猛地想起他下车前诡异的通话和那句听不清的指令。“你上车前不是在聊天,
你是在下达指令!‘一切按计划行事’?计划是什么?把我困在这个‘寻找记忆’的游戏里,
拖过今天?拖过那个所谓的‘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只要拖过去了,事情就定了?
定成什么样?对你……或者对你们……有利的样子?”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窜出来,
让我浑身发冷:“甚至……真的有‘离婚冷静期最后一天’这回事吗?还是说,
这只是你编出来,用来给我施加压力、让我配合你‘回忆’的催命符?
”段许诚脸上的焦急和失望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的震惊和措手不及。
他像被人一层层剥掉了伪装,露出了底下从未预料会被看见的核心。他看着我,
眼神里不再是看一个糊涂的老友,而是在看一个……突然亮出獠牙的、危险的陌生人。
他喉咙干涩,几次想开口,却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所有的解释在这样一环扣一环的、指向他别有居心的推理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钟,店里的背景音乐都仿佛消失了。
他终于极其缓慢地、几乎是颓然地靠回椅背,不再看我,目光投向窗外,
声音里带着一种被完全看穿后的嘶哑和难以置信的疲惫:“果然……还是瞒不过你。
就算这样了……你这洞穿人心的本事,真是一点都没丢。
”4段许诚那句“瞒不过你”像是一句认输,却又更像一句开启更深秘密的钥匙。
他脸上的震惊和疲惫还未褪去,但一种破罐破摔般的决绝又浮了上来。我没打算放过他。
这冰冷的推理一旦开始,猜忌就像野草一样疯狂滋长。“瞒不过我什么?
你们到底在计划什么?沈冰要离婚,是不是也和这个有关?你们是不是——”“陆沉!
”段许诚猛地打断我,声音带着一种疲倦。他身体前倾,双手按在桌子上,目光如炬,
死死盯住我:“看着我!别管那些狗屁阴谋!我只问你一句——刚才!
就在我刚才跟你说那些话的时候!你的脑袋里!到底有没有看见点什么?!想起点什么?
回答我!”他的逼问猛烈、直接,让我活跃的思维一下怔住……被他这么一吼,
那些被推理暂时压制下去的碎片瞬间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再次涌了上来,
而且更加清晰、更加汹涌。它们不再是模糊的碎片。是35岁的沈冰,抱着一个襁褓,
在公园这条路上对我温柔地笑。是40岁的我,在糖水店这里,不是吵架,
而是把一杯温热的杨枝甘露推到正在生闷气的她面前,无奈又宠溺地说:“只能喝三分之一,
剩下的明远喝。”是50岁的段许诚,头发还没这么白,搀扶着另一个脚步虚浮的我,
在这条路上慢慢走,嘴里骂骂咧咧:“走不动也得走!医生说了要复健!”是更晚些的时候,
沈冰坐在灯光下,戴着眼镜,一遍遍极其耐心地对一个眼神茫然的我重复:“老陆,
我是沈冰,这是我们家。你看,这是我们的结婚照。”而那照片上的我们,早已不再年轻!
还有无数次醒来,面对镜中陌生的苍老面孔时的惊恐,
以及段许诚或儿子一次次重复那句:“哥们儿、爸,你今年63岁了……”无数个碎片,
无数个瞬间,不同年龄段的“我”和“他们”……它们不再是模糊的闪回,
而是带着近乎残酷的清晰度,撞击着我的神经!
我的大脑像被这些突如其来的信息撑得要爆炸,
“看……看见了……好多……你……沈冰……还有我……不一样的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看到段许诚紧紧盯着我的反应,看到我痛苦挣扎,看到我终于承认“看见”了,
他眼中猛地爆发出一种光芒,但那光芒里又带着深切的心疼。他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一直绷着的气终于泄了。他不再强硬,身体松弛下来,靠回椅背,声音变得低沉而沙哑,
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缓缓开口:“因为……若按你的说法,老陆,
你不是穿越了一次。”他顿了顿,仿佛在斟酌最准确的用词,目光投向窗外,又看回我,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是每隔一段时间,‘更年轻的你’就会魂穿过来。”“45岁,
40岁,35岁,30岁,25岁……一直到你记忆最深处,觉得一切都还美好的19岁。
”“每一次‘醒来’,你都以为自己是刚刚从‘昨天’过来。而我们,必须一遍,又一遍,
不停地告诉你这个残酷的‘天方夜谭’。”“今天,轮到的,是19岁的你。
”5段许诚的话像一把刀,试图将“周期性失忆”这个概念硬生生刻进我的脑子。
“不…不可能……”我猛地向后退,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响声,“你骗我!
这只是你们合起伙来骗我的新把戏!因为我要去找沈冰了对不对?
因为我要戳穿你们的计划了!”一种被巨大谎言笼罩的恐惧攥紧了我。我拒绝相信。
这比告诉我穿越了四十年更加荒诞,更加令人绝望。如果连“我”都是破碎的、定期重置的,
那还有什么是真的?段许诚,这个我记忆里最铁的兄弟,他现在是我唯一能抓住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