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总看见餐桌下趴着一个青衣小孩对我笑, 母亲说我幻想症,
父亲偷偷告诉我那是我胎死腹中的双胞胎弟弟,
直到搬家时从地板夹层找出大量孩童尸骨与一张泛黄母子合影,
照片背面是父亲的笔迹:“对不起,我不该失手打死你。”---餐桌下的那个东西,
又来了。水泥地冰凉粗糙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漆面渗上来,空气里有隔夜饭菜凝固的油脂味,
混着老房子特有的、挥之不去的潮腐气。我坐在高高的木头椅子上,脚够不着地,悬空着,
一下一下地轻踢着桌腿。头顶那盏二十五瓦的白炽灯昏黄黯淡,光线勉强晕开一小圈,
照亮桌面上母亲刚摆上来的一盘炒青菜,油汪汪的,边缘有点焦黑。然后,我就看见了他。
就在那张铺着陈旧塑料桌布的餐桌底下,最里面的角落,阴影最浓重的地方。他趴在那里,
像一只蛰伏的小兽,悄无声息。身上那件青色的衣服,颜色旧得发污,几乎要融进黑暗里,
只有一小片布料被漏进去的光线扫到,泛出一种诡异的、水渍似的反光。他仰着脸,
下巴搁在交叠的手臂上,正看着我笑。那不是孩子的笑。嘴角咧开的弧度极大,
几乎到了耳根,露出过于整齐却细密的牙,眼睛里没有光,只有两个黑沉沉的洞,
深深地凹进去。那笑容一动不动地固定在那里,带着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恶意,
直勾勾地锁定我。我的勺子“当啷”一声掉进碗里,溅起几滴稀饭。“又怎么了?
”母亲的声音劈头下来,带着惯有的不耐烦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正端着饭碗,
眼神锐利地扫过我瞬间煞白的小脸。我手指颤抖着,指向桌子底下,声音卡在喉咙里,
弱得像蚊子叫:“……弟弟……那里……弟弟在笑……”母亲的脸色几乎是立刻就沉了下去,
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被冒犯、被持续不断的麻烦纠缠后的厌烦和怒火。她“啪”地放下碗,
筷子重重砸在桌面上。“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没有弟弟!桌子底下什么都没有!林晓!
”她连名带姓地吼我,胸口剧烈起伏着,“吃饭!再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信不信我让你爸揍你!”她的呵斥像冰冷的鞭子抽过来。我猛地低下头,
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死死咬着嘴唇不敢让它掉下来。我知道不能再说了,再说下去,
今晚可能连觉都不让睡。我重新抓起勺子,机械地往嘴里扒饭,米饭粒粒分明,却味同嚼蜡。
我不敢再抬头,更不敢再看桌底,但后颈的寒毛一直竖着,能清晰地感觉到,
那两道来自阴影深处的、黏腻冰冷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我。
晚饭在这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中草草结束。我帮着收拾碗筷,手指冰凉。母亲始终沉着脸,
不再看我一眼。夜里,我毫无意外地又陷入了那个循环往复的噩梦。没有声音,
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一种被紧紧追逐的恐慌。我在一片混沌里拼命跑,
肺叶火烧火燎,却发不出任何呼救。那个青色的影子总是在身后,不远不近,每一次回头,
都能看见那张咧到耳根的巨大的笑脸,在绝对的寂静里不断逼近、逼近……我尖叫着惊醒,
浑身被冷汗浸透,心脏疯狂擂着胸腔,几乎要跳出来。
窗外是老旧的防盗网切割出的零星夜空,没有月亮。这样的夜晚,太多太多了。
父亲回来的时候,是一个周末的下午。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让我几乎是跳起来扑向门口。
他带着一身外面世界的气息进来,风尘仆仆,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疲惫,但看到我时,
还是努力挤出一点笑容,伸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晓晓在家有没有听话?”我用力点头,
抓着他的衣角,亦步亦趋地跟着他。母亲接过他的行李,淡淡地说了句“回来了”,
视线在我紧抓着父亲衣角的手上停留了一瞬,没什么表情地转身进了厨房。
机会是在晚饭后出现的。母亲下楼去扔垃圾。客厅里只剩下我和父亲,
他靠在旧沙发上闭目养神,电视里播放着嘈杂的广告。我立刻蹭过去,
蜷缩在他旁边的沙发角落,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无法抑制的恐惧:“爸爸……”他睁开眼,
侧过头看我,眼里的红血丝很明显:“嗯?”“他又来了……”我几乎要哭出来,
“桌子底下,
那个穿青衣服的弟弟……他老是看着我笑……我好怕……”父亲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
他沉默了几秒,然后伸出手,把我揽过去,让我靠在他身上。他的手掌很大,很粗糙,
抚过我头顶时带着一种沉重的温暖。客厅里只有电视机里虚假欢快的声音在回荡。
他叹了口气,那气息又深又长,充满了某种我那时无法理解的沉重。他低下头,
嘴凑到我耳边,用一种极低极低,几乎是气声的音量对我说:“晓晓,别怕。”他顿了顿,
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更沉了。“妈妈不让你说,是怕你胡思乱想……其实,你看到的,
可能是你那个没福气的弟弟。”我猛地抬起头,撞进他复杂难言的眼眸里。“弟弟?”“嗯。
”父亲的声音干涩,
“妈妈当初怀的是双胞胎……本来你应该有个弟弟的……但是……没生下来,没能活。
”他放在我肩膀上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捏得我有点疼,“所以啊,晓晓,
可能是你想弟弟想得太厉害了,才会总觉得看见他。别怪妈妈凶你,她心里……更不好受。
”他像是在对我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眼神有些飘忽,不敢长时间与我对视。“真的吗?
”我小声问,心里像堵着一团湿透的棉花。原来是这样吗?那个总是对我笑的,
是我没来得及见面的弟弟?这个认知奇异地冲淡了一些恐惧,
掺入了一种懵懂的、酸涩的难过。“嗯。”父亲重重地应了一声,
像是要给这个话题钉上最后一颗钉子,“所以,别瞎想了,也别再跟妈妈提了,知道吗?
不然妈妈会更伤心。”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而,父亲这番“解释”带来的短暂安慰,
很快就在下一次“相遇”时粉碎殆尽。那是在厨房门口。母亲在里面炒菜,
油烟机和锅铲的碰撞声很大。我一扭头,就看见他站在阴暗的走廊尽头,不再是趴着,
而是直挺挺地站着。那身青衣像裹在一具小小的骨架上,空荡荡地挂着。
他的脸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那笑容扭曲着,黑洞洞的眼睛里,不再是单纯的恶意,
而是充满了某种冰冷的、嘲弄的意味。他静静地看着我,然后,极其缓慢地,抬起一根手指,
竖在了没有血色的嘴唇前。嘘——一股寒意瞬间窜遍我的全身,血液都像是冻住了。
那不是弟弟看姐姐的眼神。那不是。父亲在撒谎。这个念头像一根冰冷的针,
扎进了我幼小的认知里。恐惧并没有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沉重、更孤绝的方式,
彻底盘踞在我心底。家里没有人能救我。母亲用怒吼否认,父亲用谎言安抚。那个青衣小孩,
成了我无法摆脱、也无法言说的共生噩梦。我从那之后,学会了真正的沉默。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带着诡异底色的生活中麻木地流逝。我长大了,上了中学,
变得越发沉默寡言。家,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需要时刻警惕的场所。
我尽量避免独自待在客厅,尤其是餐桌附近。那个青衣小孩出现的频率似乎降低了,
但从未真正消失。有时是眼角余光瞥见的一抹迅速隐没的青色衣角,
有时是深夜门缝外一道僵立的矮小黑影,有时是耳边一声极轻极轻的、带着冷气的笑。
每一次,都让我如坠冰窟。父母之间的关系也像是绷紧了一根弦,沉默越来越多,
争吵偶尔爆发,又总是迅速偃旗息鼓,留下更长久的、令人窒息的冷寂。
父亲回家的次数明显变少了,即使回来,也总是很晚,身上常带着烟酒气。
母亲变得更加尖刻易怒,看我的眼神里,除了惯有的不耐,
似乎还多了一些别的东西……一种审视,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厌恶和恐惧的情绪。
我尽量缩小自己的存在感,像一只生活在夹缝里的老鼠,
战战兢兢地盼望着离开这个家的那一天。高中开始住校,对我来说近乎一种解脱。
虽然寒暑假仍不得不回去,那个家也愈发显得破败和冷清,
但至少我大部分时间能呼吸到稍微正常一点的空气。我在学校成绩不错,老师说我用功,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敢停下,我需要一个远远的、能彻底逃离那里的未来。
大学录取通知书来的那天,是我记忆中家里唯一一次有了点近乎“喜悦”的气氛。
母亲难得地做了一桌还算丰盛的菜,父亲开了瓶酒,脸上有了点红光。
他甚至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样的,给爸争气了。”我低着头吃饭,应和着,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想快点结束,快点离开。饭吃到一半,我起身去盛饭。走向电饭煲时,
脚下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很小,硬硬的。我下意识地低头看去。
是那颗褪色的、脏兮兮的塑料纽扣。静静地躺在餐桌腿旁边的阴影里。
和我小时候无数次从桌底看见的、缝在那件青衣上的纽扣,一模一样。胃里猛地一阵翻搅。
我僵在原地,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愣着干什么?”母亲的声音横插过来,尖利依旧。
我猛地回神,几乎是踉跄着扑过去盛了饭,手指都在发抖。坐回座位时,
我死死地盯着那个角落。纽扣不见了。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我极度紧张下的幻觉。
但那冰冷的触感,那熟悉的形状和颜色,像毒蛇的信子,舔过我的神经。父亲喝得有点多了,
话也密了起来,絮絮叨叨说着我小时候的事,说我能长这么大不容易。
母亲突然冷冷地打断他,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我:“是啊,不容易,从小就阴阳怪气,
尽看见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所有的伪装瞬间被这句话撕得粉碎。
积压了十几年的恐惧和压抑在这一刻冲垮了堤坝。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我看见什么了?!”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劈裂,
颤抖得不成样子,“你们心里清楚!那不是我的幻想!从来都不是!”我指着餐桌底下,
眼泪疯狂地涌出来:“他就在那儿!一直就在那儿!穿着那身青衣服!笑!
你们为什么都不承认?!为什么都要骗我?!”父亲脸上的那点红光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惨白如纸。他张着嘴,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惊恐万状地看向我,又慌乱地去瞄母亲。
母亲的反应却截然不同。她的脸扭曲了一下,不是恐惧,
而是一种彻底被点燃的、歇斯底里的暴怒。她猛地扬起手,将手里的碗狠狠摔在地上!
“啪嚓——!”碎裂的瓷片四处飞溅。“滚!”她指着我的鼻子,眼球凸出,布满血丝,
声音尖厉得变了调,“你这个讨债鬼!你怎么不跟他一起去死!滚!
”父亲像是被这一声吼惊醒了,猛地站起身,试图去拉她:“你少说两句!”“我少说两句?
都是你!都是你招来的!要不是你……”母亲疯狂地推搡着他,咒骂着,话语混乱而恶毒。
我站在那里,看着眼前这场骤然爆发的、丑陋不堪的闹剧,浑身冰冷。
所有的声音都变成了嗡嗡的耳鸣。他们扭曲的面孔,碎裂的瓷片,
空气中弥漫的疯狂和绝望……还有脚下那片阴影里,仿佛从未消失过的、冰冷的注视。
我突然什么都不想说了。我转身,一步一步走回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门外,
母亲的哭骂和父亲的低吼还在继续,像是从另一个遥远的世界传来。第二天,
我拖着行李箱离开了家。没有告别。大学四年,我几乎没有回去过。电话也很少打,通上了,
也是寥寥数语,迅速挂断。我和那个家,以及家里所有不可言说的秘密,
维持着一种脆弱的、眼不见为净的距离。我拼命学习,打工,谈恋爱,
努力像一个正常人一样生活。我把那个青衣小孩,那把悬在头顶多年的利剑,
死死地压进记忆的最深处,试图用尘世的热闹将它封印。我以为我成功了。
直到大四那年的一个深夜,母亲的一个电话打破了这一切。她的声音在电话里异常沙哑,
甚至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仓皇的脆弱。“晓晓……”她叫了我的名字,停顿了很久,
久到我以为信号出了问题。“家里……老房子要拆了。”她终于继续说下去,语速很慢,
字句像是粘在一起,“下个月就动工。你……回来一趟吧,有些你的东西,看看要不要带走。
”电话背景音里极其安静,死寂一片。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上来。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我请了假,踏上了返家的列车。车窗外的景物飞速后退,离家越近,
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就越发浓重,像无形的手攥紧我的心脏。老楼更加破败了,
墙上用红漆刷着巨大的“拆”字,触目惊心。邻居几乎都搬空了,
楼道里堆放着废弃的家具和垃圾,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荒芜的气息。推开家门,
一股陈腐的味道扑面而来。光线昏暗,客厅里的家具大多盖上了防尘布,
显出奇形怪状的轮廓。母亲坐在唯一没盖布的沙发上,穿着一件暗色的旧毛衣,
看起来消瘦了很多,脸上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父亲不在家。她看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
没什么表情,声音干巴巴的:“回来了?吃饭没有?”“吃过了。”我把包放在门口。沉默。
令人尴尬的、沉重的沉默在我们之间蔓延。“我的东西我自己收拾就行。”我先开口,
只想尽快结束这一切。母亲没说话,算是默认了。我的房间还保持着原来的样子,
只是积了厚厚一层灰。我拉开衣柜,开始整理那些旧衣服和书本,动作机械,
心里只盼着快点结束。下午的时候,父亲回来了。他看到我,愣了一下,眼神有些躲闪,
含混地打了声招呼:“晓晓回来了。”他苍老了很多,背微微佝偻着,
脸上带着一种被生活长期磋磨后的倦怠和畏缩。晚饭是三个人一起吃的。
就在那张熟悉的、给我留下无数噩梦的餐桌旁。塑料桌布已经撤掉了,露出原本暗沉的木纹。
没有人说话,只有筷子碰到碗盘的轻微声响。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
我能感觉到父亲快速掠过我脸上的、欲言又止的目光,
也能感觉到母亲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隔绝一切的气息。我低着头,
尽可能地缩小存在感,胃部因为紧张而微微抽搐。眼角的余光里,餐桌下的那片阴影,
似乎比记忆中更加浓重,像一个等待吞噬一切的入口。饭后,我继续回房收拾。
在一个旧书箱的底层,我翻出了几本小学时的日记本。纸页已经发黄脆化。我随手翻开一页,
上面是歪歪扭扭的铅笔字:“X月X日,晴。今天弟弟又笑了,我告诉爸爸,
爸爸说那是我想象的。可是我真的看见了。他的衣服是青色的,
扣子掉了一颗……”我的手指猛地收紧,纸页边缘被捏得皱起。冰冷的恐惧沿着血管蔓延。
突然,“哐当”一声闷响从客厅传来,紧接着是父亲一声压抑的低呼。我放下日记本,
快步走出去。客厅里,父亲站在餐桌旁,脚边倒着一把椅子。他正弯腰想去扶,
动作却有些僵滞。母亲不在客厅,可能回卧室了。“怎么了?”我问。父亲抬起头,
脸色有些发白,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里有一种奇怪的慌乱。他避开我的目光,
含糊道:“没事没事,不小心碰倒了。”他弯腰去扶椅子,手却有些抖。
我的视线落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旁边。那里有一块地板颜色似乎有些异样,
边缘的缝隙比别处要宽一些,像是被撬动过。父亲注意到我的目光,脸色更白了,
几乎是立刻挪了一步,挡住了那块地方,声音急促:“没什么好看的!旧地板,
有些松了而已……你快去收拾你的东西!”他的反应太过激烈,反而欲盖弥彰。
一股强烈的直觉击中了我。童年那些破碎的、恐怖的画面,父亲曾经的谎言,
母亲异常的暴怒,还有此刻他脸上无法掩饰的惊慌……所有线索在这一刻猛地串联起来,
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那个秘密,是不是就藏在这下面?我站着没动,只是看着他,
声音异常平静:“那下面有什么?”父亲的身体肉眼可见地哆嗦了一下,嘴唇翕动着,
却发不出声音,只有额头的汗越聚越多,滚落下来。他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我不再看他,
一步步走过去。父亲像是想拦,伸出手,却又无力地垂了下去,整个人佝偻着,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我蹲下身,手指抠进那块地板松动的缝隙里。木质边缘有些剌手,
一股陈年的、难以形容的冷浊气息从缝隙里逸散出来。我猛地一用力。
“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轻响,那块颜色稍深的地板条被我整个撬了起来。
一股更加浓烈、无法形容的气味瞬间涌出——是尘土、潮湿、霉菌,
还有一种……极其微弱的、甜腻到令人作呕的***气味,被岁月稀释了无数倍,
却依然顽固地残留着。地板下的空间暴露出来,里面塞满了黑暗和积年的灰尘。
我的呼吸停滞了。在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里,隐约可见的,
是——一堆散乱地交错着的、细小的、已经彻底氧化发黑的骨骼。像是什么小动物的残骸,
但那结构形态……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撞得胸口生疼。几乎是出于一种本能,
我颤抖着手,朝那堆东西伸去。指尖触碰到冰冷坚硬的物体。我屏住呼吸,
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浮灰和絮状物。下面露出的,是一块更长些的、明显属于肢体的骨头。
紧接着,一个小小的、眼窝深陷的骷髅头轮廓,在黑暗中无声地显现出来。不是动物。
那大小,分明是一个孩童。冰冷的恐惧像潮水瞬间淹没了我,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干呕了几下,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父亲在我身后发出一种类似呜咽的、极其轻微的声音,整个人瘫软下去,靠着餐桌腿,
面如死灰。我的视线被泪水模糊,颤抖着,继续在那堆触目惊心的残骸中摸索。
指尖忽然碰到了一个异样的、相对平整的东西。不是骨头。我把它抽了出来。是一张照片。
用那种很老式的、厚厚的相纸。已经被潮气侵蚀得严重发黄变色,边缘蜷曲酥烂,
一股刺鼻的化学药剂和霉味混合在一起。我用手抹去照片表面的脏污。影像逐渐清晰。
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女人,穿着很多年前流行的碎花裙子,梳着两条粗黑的辫子,笑得温婉。
她怀里抱着一个男孩,大约两三岁的样子,穿着小小的、颜色模糊的衣裤,
睁着一双大眼睛看着镜头,看起来很乖巧。女人是母亲。
比我记忆里任何时期的母亲都要年轻、鲜活,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软的幸福光芒。
她怀里的男孩……不是我。我从未见过这个男孩。照片里的母亲,笑得那样陌生而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