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深蜷缩在二楼飘窗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冷的玻璃。
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将整个房间与世界隔绝,只留下一道窄窄的缝隙,
恰好能看见隔壁新搬来的那个女孩。方晴正踮着脚往院墙上钉木牌,
鹅黄色的连衣裙被风掀起一角,露出纤细的脚踝。“小深,该吃药了。
”管家林嫂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夏深没有回应,
只是将窗帘又拉严了半寸。自从三年前,父母在盘山公路被人故意暗害,
好像连带着他的声音都一起烧为灰烬,他将自己封闭起来,再也没有开口讲过话。
方晴钉完木牌,转身时恰好瞥见隔壁二楼总是拉着窗帘的房间后面好像有人影在轻微的晃动。
她歪了歪头,抱着刚从搬家车上卸下来的向日葵盆栽,绕到夏家大门前,犹豫着敲了敲门。
开门的林嫂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好像对她们家有客人很惊讶,:“请问你是?”“阿姨你好,
我是隔壁新搬来的,叫方晴。”女孩笑得眼睛弯成月牙,“这盆向日葵开得正好,
以后请多关照。”夏深在楼梯转角停下脚步,女孩的声音雀跃的像活泼的小鸟,
甜得有些不真实。这是父母去世后,这个家里第一次有外人闯入的痕迹。“谢谢你啊小姑娘。
”林嫂侧身让开,“进来喝杯柠檬水吧?”“不了不了,
”方晴摆手时马尾辫在空中划出漂亮的弧线,“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家二楼是不是住着人呀?
我好像看见窗帘动了,但是除了阿姨你,我好像没见过外人出来”夏深的后背瞬间绷紧,
他听见林嫂轻叹一声:“是我们家少爷,他……身体不太舒服,不太见人。
”指甲不自觉的陷入掌心。“这样啊。”方晴的声音低了下去,“那我不打扰了,
等他好点我再来拜访。”听到脚步声渐远后,夏深才从阴影处缓缓走下楼梯。
向日葵被摆在客厅的玻璃茶几上,金黄色的花瓣朝着窗外的方向倾斜,
他盯着那簇鲜活的色彩偏过头去,像是被太阳晃了眼。“少爷,隔壁刚搬来一户人家。
”林嫂端来温水,“做书画生意的,刚从南方回来。”夏深没有回应,指尖拂过花瓣时,
被细密的绒毛刺得微微发烫。他想起十六岁生日那天,
母亲也是这样捧着一束向日葵走进他的房间,说男孩子就该像向日葵一样,活泼一些。
那天晚上,夏深躺在阳台的飘窗上,月光透过纱帘洒在他身上,像一层薄薄的银霜。
他看见隔壁房间的灯亮到很晚,那个叫方晴的女孩趴在窗台上,手里拿着一支画笔,
在画板上涂涂抹抹。偶尔有晚风吹过,能听见她跟着收音机哼歌的跑调旋律。凌晨三点,
夏深被噩梦惊醒。父母的车爆炸起火的巨响还在耳边回荡,他迫切的想找到一些慰藉,
却看见隔壁的灯竟然还亮着。方晴披着毯子坐在书桌前,
台灯的光晕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正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夏深好像能听到她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不知过了多久,女孩突然抬起头,
目光直直地撞进他的眼里。夏深像被烫到般猛地后退。他看见她愣了一下,
然后对着他的方向,轻轻挥了挥手。夏深僵在原地,直到那扇窗户里的灯熄灭,
才缓缓滑坐在地板上。第二天清晨,方晴在院墙边发现了一支银色的钢笔。
笔帽上刻着精致的花纹,笔尖还带着未干的墨水痕迹,正举着笔琢磨时,
听见头顶传来轻微的响动。二楼窗帘掀开了一条缝,露出半张苍白的脸。少年的睫毛很长,
在眼睑下方投下淡淡的阴影,眼神像结了冰的水面,却在看到她手里的钢笔时,
泛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这是你的吗?”方晴踮起脚尖朝楼上喊,声音清脆得像风铃。
窗帘猛地被合上,留下一声沉闷的响动。方晴把钢笔放在夏家门前的石阶上,
压了张便签:“捡到你的笔啦,记得拿哦。”那天下午,她去市图书馆还书时,
在手语教学区停住了脚步。穿蓝色衬衫的老师正在演示“你好”的手势,
指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线。方晴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在最后一排的空位坐下。
“手语是用手的动作和面部表情来表达意思的语言。”老师的声音温和,
“对于听障人士来说,每一个手势都是会说话的星星。”方晴的目光落在教材封面上,
突然想起她好像从来没有听见过隔壁除了林嫂外的声音传来,
又联想到林嫂说的“身体不太舒服”,她拿出笔记本,认真地记下第一个手势——“你好”。
指尖模仿着老师的动作时,她忽然觉得,或许有些话,不用声音也能说出口。
夏深发现那支钢笔消失时,才将将天光乍亮。石阶上的便签还在,女孩的字迹圆润可爱,
末尾画了个笑脸。他捏着那张薄薄的纸片,站在原地直到月上柳梢。晚饭时,
林嫂说起买菜时听方家保姆说方晴去图书馆学手语的事,夏深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她好像以为你听不见。”林嫂叹了口气,“这孩子倒是心善。”夏深放下碗筷,
起身回了房间。他打开电脑,搜索栏里第一次输入了“手语基础教程”。屏幕亮起的瞬间,
他看见自己在反光里的脸,苍白得像宣纸。客厅的向日葵开得更盛了,
金黄色的花盘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夏深拉开窗帘,看见方晴的房间亮着灯,
她正对着电脑屏幕比划着手势,时而蹙眉,时而恍然大悟的在纸上涂涂画画。他靠在窗边,
看着女孩笨拙的动作,心脏好像停跳了一拍。一个月后,方晴终于鼓起勇气,
揣着自己画的手语笔记,再次敲响了夏家的大门,只有指尖微微颤抖暴露了她的紧张。
这次开门的是夏深。少年穿着简单的灰色卫衣,头发剪短了些,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比想象中要高,站在门口时,投下的阴影几乎将方晴完全笼罩。“你好。
”方晴的指尖有些僵硬,但还是认真地比出学了三个月的手势,“我叫方晴。
”夏深的睫毛颤了颤,抬手回了一个标准的“你好”。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打起手语来格外好看。方晴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找到了同频的信号。
她又比划着:“向日葵…喜不喜欢。”“谢谢。”夏深的手势干净利落,
目光落在她微微泛红的耳尖上。那天他们在院子里站了很久,靠着笨拙的手势和纸笔交流。
方晴说她转学过来不太适应,数学老师的口音总让她听不懂函数题;夏深默默的听着,
偶尔给出一两个回应。分别时,方晴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掏出一个素描本:“这个送你。
”封面上画着夏家二楼的窗户,窗帘拉开了一半,露出少年半张脸,窗台上摆着一盆向日葵。
虽然他们没见过太多面,却有种鲜活的暖意。夏深接过素描本时,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背。像有微弱的电流窜过,两人同时缩回了手。
方晴的脸颊瞬间红透,低着头小声说“再见”,转身时差点撞到门框。夏深站在门口,
看着女孩落荒而逃的背影,翻开素描本的第一页。里面画满了各种各样的手势,
旁边用彩色笔标注着含义,有些地方还画着可爱的小插图——“谢谢”旁边画着微笑的太阳,
“再见”下面是挥手的小猫。翻到最后一页,他看见一行娟秀的字迹:“希望有一天,
你能出来。”喉咙突然一阵发紧,夏深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林嫂闻声赶来时,
看见少爷背对着门站在那里,肩膀微微颤抖,素描本掉在地上,被灯光照得发白。
“少爷你怎么了?”林嫂慌忙递水,“是不是又不舒服了?”夏深摇摇头,
弯腰捡起素描本时,指腹无意间蹭过最后那句话。他想起女孩说这话时眼里的光,
像极了父母下葬那天,穿透乌云的第一缕阳光。那天晚上,夏深把自己关在书房。
他打开落满灰尘的钢琴,指尖落在琴键上时微微发颤。三年来,他第一次按下琴键,
不成调的音符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像一个迟来的叹息。窗外的月光格外明亮,
隔壁房间的灯又亮到很晚。夏深停下弹奏,看见方晴在窗台上放了个玻璃瓶,
里面插着几支新鲜的雏菊。她对着瓶子比划着“晚安”的手势,然后才拉上窗帘。
他坐在钢琴前,直到晨曦漫过琴键,才缓缓抬起手,对着窗外的方向,
比出一个无声的“晚安”。日子像檐角滴落的雨珠,一颗接一颗坠入时间的溪流。
方晴和夏深的交流渐渐成了常态,有时是她抱着画板坐在夏家的梧桐树下,
画他修剪花枝的侧影;有时是他站在二楼窗台,看她在院子里追着蝴蝶跑,
手里的素描本上落满阳光的碎片。九月开学那天,方晴在教学楼前的公告栏前停住了脚步。
高一3班的名单里,“夏深”两个字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沉在水底的石子。她正愣神,
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就撞进一双清冽的眼眸里。“你也在这个班?
”方晴的惊喜藏不住,指尖飞快地比出“同班”的手势。夏深点点头,
背着黑色双肩包的样子比在家里多了几分少年气。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便签本,
笔走龙蛇地写下:“林嫂刚办好转学手续,之前休学了所以要从高一开始上。
”方晴看着他写字的手,突然想起图书馆老师说的,手语和书写都是无声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