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刺骨的冰寒与剧痛撕扯回来的。不是阴曹地府的森冷,而是血肉被生生剥离的酷刑,
熟悉的痛楚,从腹部绞紧,蔓延至四肢百骸。姜娩猛地睁开眼。
帐幔是熟悉的雨过天青软烟罗,空气里弥漫着浓重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混杂着名贵保胎药的苦涩。身边人影慌乱,嬷嬷丫鬟的手带着颤,
温热的帕子不断擦拭她腿间汹涌的、止不住的潮热。是梦?还是……“娘娘!娘娘您撑住啊!
用力!就快好了!”陪嫁徐嬷嬷的声音带着哭腔,炸响在她耳畔。不是梦。她重生了。
重生回到了一年多前,怀胎七月却意外滑倒早产,最终一尸两命血崩而亡的这一夜。
巨大的荒谬和恨意如毒藤般瞬间绞紧了心脏,比腹中拆骨分肉的痛楚更烈。
前世的画面碎片般冲撞进脑海:她如何拖着沉重身子去小佛堂为夫君齐砚祈平安诵经,
又如何“意外”踩在洒了清油的台阶上滚落;产床上如何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听见产婆惊恐地喊“血崩了!”;魂魄飘荡间,又如何看见她那情深似海的夫君,
在她灵前不过悲恸三日,便迫不及待地将她那温柔良善的庶妹姜柔,以平妻之礼迎入府中,
更是将姜柔所出之子记在她名下,占了嫡长之名!
而她可怜的、未来得及睁眼看这世间的孩儿,还有她这条命,
都成了他们真爱情路上的垫脚石,无人再记起!痛!恨!怨毒蚀心!“世子爷!您不能进去!
产房血腥,冲撞了您!”门外传来侍女焦急的阻拦。“让开!
”男人低沉而充满焦灼的声音穿透门扉,是姜娩刻入魂魄的熟悉。齐砚祈!他来了!
一如前世。姜娩齿关咬得死紧,舌尖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
才勉强压下喉咙里即将冲出的泣血厉嚎。沉重的脚步声快速逼近内室,停在产床的纱帘外。
男人挺拔焦急的身影被烛光投映在纱上,如同一座迫人的山。“娩娩!娩娩你怎么样?
”他的声音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惊惶与心痛,那般情真意切,骗了她一辈子,
骗得她连死都念着他的好!“太医!太医呢!”他厉声喝问。府医和太医正哆哆嗦嗦地回话,
声音淹没在姜娩一阵高过一阵的痛苦***中。然后,便是那句她前世魂魄听见,
却直至死后才知其虚伪残忍的话——齐砚祈猛地打断太医的絮叨,声音斩钉截铁,
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保大!无论如何,必须保住世子妃!若有必要,舍小保大!
听见没有!”产室内外瞬间一静,所有仆妇嬷嬷皆动容,无不感念世子对世子妃的一片深情。
在这看重子嗣胜过一切的深宅皇族,能得夫君如此抉择,是何等的福分!前世的她,
弥留之际听闻此言,心中是何等酸涩与满足,觉得一切苦楚都值了,
心甘情愿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可如今……姜娩涣散的目光死死盯住纱帘上那道身影。
只见他话音落下的瞬间,那映在纱上的手,极其自然、仿佛无意地抬了起来,
似乎因焦躁而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袖口。一个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
若非姜娩深知其后隐藏的肮脏,绝不会注意。那袖口里,
藏着一封刚刚写就、墨迹未干的书信。是给她庶妹姜柔的休书?不,是许诺!
许诺待她血崩而亡,便立刻休弃姜柔那位病痨鬼丈夫,以正妻之礼,风风光光迎她入府!
等她血崩而亡,立刻娶你为妻。魂魄状态下看到的字句,如同烧红的烙铁,
再次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巨大的恶心和恨意翻涌而上,几乎让她当场呕吐出来。
腹部的绞痛因此更加猛烈,她能清晰地感觉到生命随着鲜血在快速流失。不能再这样下去!
她不能再一次死在这里!死在他们肮脏的算计里,用她和孩儿的尸骨为他们铺就鸳鸯锦路!
力量,她需要力量!哪怕是为了仇恨!她猛地吸一口气,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
手指死死攥住徐嬷嬷的腕子,指甲几乎掐进她皮肉里。“……娘……”她声音嘶哑破碎,
气若游丝。徐嬷嬷立刻附耳过来,老泪纵横:“娘娘!老奴在!老奴在!
”“……参……参片……”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吊着命……我……自己生……”徐嬷嬷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这是要拼死一搏!
她重重应了一声:“哎!哎!老奴这就给您含着!”浓参片塞入口中,
苦涩的味道混着腥甜在舌尖炸开,一股微弱却炽热的力量勉强支撑起她涣散的神志。
齐砚祈还在帘外说着什么,情意绵绵,忧心如焚。姜娩闭上眼,不再去看那虚伪的身影,
将所有意识、所有恨意,都凝聚到一点——活下去!不知过了多久,像一个世纪那般漫长,
在一次次撕裂的痛楚中,在她意识即将再次沉入黑暗的前一瞬,
一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猫儿似的啼哭,终于响了起来。“生……生了!
”产婆的声音带着虚脱和难以置信,“是个小公子!活的!
”室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松气声和低低啜泣。姜娩却心头一紧,强撑着没有昏过去,
眼睛死死盯着那被简单擦拭后就要被抱开的婴孩。“孩子……给我……”她嘶声要求,
声音微弱,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厉色。产婆吓了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帘外的方向。“娩娩,
你累了,先好好休息,孩子让乳母……”齐砚祈的声音及时响起,温柔依旧。“给我!
”姜娩不知哪来的力气,猛地半抬起上身,染血的手一把抓住最近的嬷嬷,
目光狠厉如濒死的母兽,吓得那嬷嬷一个哆嗦,慌忙将襁褓递到她眼前。姜娩颤抖着手,
拨开襁褓一角。那孩子极小,皱巴巴,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但确确实实,
胸膛有着微弱的起伏。活的。她的孩子……这一次,是活的!热泪猛地冲上眼眶,
却被她死***了回去。现在不是哭的时候。齐砚祈显然也没料到孩子竟然真的活了下来,
帘外的身影有极细微的一顿。但他反应极快,立刻带着狂喜的语气道:“太好了!娩娩!
太好了!我们有了孩儿!你快好好休息,别累着了!太医,快给世子妃用药调理!
”关怀备至,天衣无缝。姜娩任由人喂她喝下据说极好的宫缩止血药汤,心里一片冰冷讥嘲。
她知道了。前世她的血崩,恐怕不止是生产损伤,更有这碗“补药”的功劳!喝下药后,
她装作力竭昏迷,眼睛却眯着一丝缝,警惕地感知着周围。果然,确认她“昏睡”后,
齐砚祈在外间低声吩咐,声音里的温情褪得干干净净,
只剩下冰冷的算计:“……小公子体弱,能否养大尚未可知,暂且不必惊动宫中报喜。
一切等世子妃身子稳定些再说。”看,连她孩儿的存在,他都想先抹去,
以便将来姜柔的孩子上位!孩子被乳母抱去隔壁暖阁小心看护。室内安静下来,
只有徐嬷嬷带着小丫鬟轻手轻脚地收拾着狼藉。血似乎止住了些,但姜娩知道,
她内里的伤远比看上去更重。若按常理,她这般产后孱弱,又“忧思过甚”,
拖不了多久还是会……她不能等死。夜极深。估摸着时辰,前院书房此刻应当正“忙”。
她轻轻唤了守夜的徐嬷嬷,
孩儿哭声弱了……心里慌得厉害……你去……亲自看着……我才安心……”徐嬷嬷不疑有他,
想着小公子那孱弱模样,也确实担心,嘱咐小丫鬟仔细守着,便匆匆去了。
支开了最忠心的嬷嬷,姜娩看向那守夜的小丫鬟,不过十二三岁,名唤柳枝,
是府里的家生奴才,平日里有些怯懦。“柳枝……”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柳枝连忙凑近:“娘娘有何吩咐?
”“我……我胸口闷得慌……怕是……怕是不好了……”她眼中泛起生理性的泪光,
绝望又脆弱,
去……去寻世子……莫要声张……惊扰了旁人……我只想……再见他一面……”她演得逼真,
那种将死之人的哀切与眷恋,被她表现得淋漓尽致。柳枝果然吓住了,白着脸,
连连点头:“娘娘您撑住!奴婢这就去!这就去寻世子爷!”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姜娩看着她消失在门口的眼神,瞬间冷寂下来,只剩下冰冷的恨和孤注一掷的决绝。
齐砚祈此刻,绝不在前院书房。他一定在府中那处最隐蔽的暖阁——与她那好庶妹姜柔私会!
柳枝这一去,根本请不来世子,只会被守在外面的心腹拦下,呵斥回来。但没关系。
她本来要的,就不是他能来。她要的,是柳枝的“看见”,和“听见”。约莫一炷香后,
柳枝回来了,小脸比去时更白,眼神闪烁,带着惊魂未定和一丝古怪的慌乱。
“娘……娘娘……”她跪在床前,声音发颤,“世子爷……世子爷他……歇下了,
外头的小厮说……说爷吩咐了,天大的事也明日再说……”姜娩虚弱地看着她,伸出手,
冰凉的手指握住柳枝的手腕:“你……你见到他了?他……他可好?”柳枝猛地一颤,
眼神躲闪,
到……奴婢没见到世子爷……就、就只和小厮说了话……”“是吗……”姜娩失望地闭上眼,
泪珠滚落,声音哀婉至极,
“他……他竟连最后一面……都不愿来见我吗……”柳枝看着她这般模样,嘴唇嗫嚅了几下,
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还是死死忍住,只低着头掉眼泪。姜娩不再逼问,
只喃喃道:“……罢了……你下去吧……我累了……”柳枝如蒙大赦,慌忙退下,守在外间,
心口却怦怦直跳,脑子里全是方才误入暖阁附近时,
隐约听到墙内传来的、世子爷压低却难掩温柔的声音,
还有另一个女人的轻笑……以及被世子爷身边凶悍的侍卫发现后,
那冰冷的警告:“敢胡说一个字,仔细你全家的命!”一夜无眠。第二天,
姜娩的情况依旧糟糕,昏昏沉沉,时睡时醒。齐砚祈来了,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
温柔小意地喂她吃药,说着心疼的话,眼底的担忧真切得足以骗过任何人。
若不是柳枝昨夜那慌乱的眼神,若不是那烙入灵魂的背叛,她几乎又要信了。她配合地演着,
依赖地回握他的手,眼里是全然的信任和劫后余生的脆弱。午后,姜柔来了。
穿着一身素净的湖水绿衣裙,脂粉未施,眼圈微红,一进来便噗通一声跪在床前,
未语泪先流。“姐姐!姐姐你受苦了!”她哭得情真意切,仿佛感同身受,“听闻姐姐早产,
妹妹的心都碎了!恨不得代姐姐受这苦楚!幸好姐姐福大命大,
母子平安……”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向齐砚祈,又迅速低下头,
姿态谦卑又难掩情愫:“姐夫……姐夫定也担心坏了……”齐砚祈虚扶了她一把,
声音温和:“你有心了。快起来吧,你姐姐需静养。
”姜娩冷眼看着这两人在她床前眉来眼去,一个是我见犹怜的白莲庶妹,
一个是道貌岸然的深情夫君。她剧烈地咳嗽起来,仿佛心肺都要咳出来。
齐砚祈立刻紧张地替她抚背。姜娩顺势抓住他的衣袖,喘息着,
…我昨夜……好像梦见……孩儿不好了……我心里怕……”齐砚祈柔声安慰:“梦都是反的,
孩儿在乳母那很好,你别多想。”“不……不行……”她摇头,眼泪涌了出来,
…我放不下心……求求你……去把孩儿抱来我看看……就一眼……求你了……”她哭得凄婉,
将一个产后忧心孩儿的母亲演得淋漓尽致。齐砚祈似乎有些为难,但看她如此,
终究叹了口气:“好,你别激动,我这就亲自去抱过来给你看。”他起身,
深深看了姜柔一眼,转身出去了。室内只剩下姜娩和姜柔,以及几个垂首立在一旁的丫鬟。
姜柔拿起温热的帕子,体贴地想要给姜娩擦拭额角的虚汗,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姐姐,
你瞧姐夫多紧张你,真是羡煞旁人……”就是现在!姜娩猛地抬手,
一把狠狠攥住姜柔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姜柔吃痛,惊愕地抬头:“姐姐?
”只见姜娩方才还脆弱无助的脸上,此刻竟是一片骇人的冰冷,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里面翻滚着姜柔看不懂的、令人心悸的恨毒和疯狂。“啊!
”姜柔被这眼神吓得短促地惊叫一声。姜娩却借着两人衣袖的遮挡,
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嘶哑而急促地在她耳边说了一句。
“他袖中……给你的休书……看到了吗?”姜柔的瞳孔骤然缩紧!
脸上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如同见了鬼一般!“……你……你说什么……”她声音发颤,
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姜娩死命抓住。“等他回来……”姜娩盯着她,
嘴角勾起一个诡异冰冷的弧度,
“我就告诉他……昨夜……柳枝都看见了……”姜柔浑身猛地一僵,
眼神里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惊恐和慌乱!她知道了?!她怎么可能知道?!昨夜那个小丫鬟?!
不!不可能!但姜娩的眼神太可怕,那句话太精准,像毒针一样直刺她最恐惧的核心!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姜柔,她脑子一片空白,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齐砚祈知道!
绝对不能!齐砚祈再三警告过,此事若泄露半分,前程尽毁!他不会饶了她的!
冲动和恐惧压倒了一切。就在齐砚祈抱着襁褓,身影即将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啊!!
姐姐!不要!”姜柔像是被巨大的力量猛地推开,惊叫着向后踉跄跌倒,
重重撞在身后的多宝阁上!哗啦一声!瓷器碎裂的巨响!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齐砚祈快步进来,看到便是姜柔跌坐在一堆碎瓷片中,
手腕被划破出血,泪流满面,惊恐万状地看着床上仿佛因受惊而缩起身体、瑟瑟发抖的姜娩。
“怎么回事!”齐砚祈脸色一沉。姜柔的眼泪掉得更凶,浑身发抖,
声:“没……没什么……是我不小心……姐夫别怪姐姐……姐姐她……她只是产后情绪不稳,
不是故意推我的……”好一个“不是故意”!完美的栽赃!若在平时,
齐砚祈或许会心生疑虑。但此刻,他刚被姜娩那诡异的言行和眼神惊到,
又亲眼见到姜柔“受伤”,再听到“产后情绪不稳”这几个字,下意识便先信了五分。
再加上,他心底对姜娩或许察觉了什么的怀疑和忌惮,
正需要一個借口……他脸色瞬间冷沉下来,看向床上“瑟瑟发抖”的姜娩,
眼神里第一次在她面前露出了毫不掩饰的冰冷和厌弃。“姜娩!”他声音寒彻入骨,
“你太让本世子失望了!”他将怀中襁褓粗暴地塞给旁边的乳母。“世子妃产后失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