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霞捧着鎏金铜盆进来时,看见卫珩己经坐在妆台前。
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脸愈发素净。
她没有看向镜中的自己,目光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眼神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姐,顾家公子……递了帖子进来。”
丹霞的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将一张素雅的花笺放在妆台上,笺上带着淡淡的松墨香气。
卫珩的目光终于动了动,却没有立刻去碰那封信。
铜盆里的热水氤氲着白气,丹霞拧了帕子,动作轻柔地替她净面。
温热的触感唤回了几分神思,卫珩闭上眼,任由那点暖意渗入冰凉的肌肤。
“他还说了什么?”
“只说……请小姐务必一看。”
卫珩睁开眼,眸中己是一片清明。
她伸出手,指尖在花笺上停留一瞬,最终还是缓缓拿起。
信不长,字迹是她熟悉的清峻,只是笔锋处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滞涩与挣扎。
顾文轩在信中忆及去岁春日,两人于城外别院对弈品茗的时光,言词间充满了少年人特有的、未经世事的怅惘与不甘。
他问她,是否真就甘心让锦绣才情、往日情谊,都埋没于那见不得人的去处?
字字句句,情真意切,若在月前,或许还能在她心湖投下一粒石子。
可如今……卫珩唇角牵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透出几分霜雪般的冷冽。
“小姐……”丹霞欲言又止。
“烧了。”
卫珩将信笺递回去,声音平稳无波。
丹霞接过,却没有立刻动作,迟疑道:“顾公子他……他很好。”
卫珩打断她,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只是,他不懂。”
他不懂朱门之后的暗流汹涌,不懂家族荣辱系于一身的重量,更不懂那九重宫阙是何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的世界是风花雪月,是诗词唱和。
而她的前路,己是刀山火海,是生死搏杀。
往日情谊,不过是镜花水月,在家族存续与权力更迭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丹霞不再多言,默默将信笺移至烛火之上。
橘红色的火焰再次升腾,迅速吞噬了那些带着哀恳与不解的字句,最终化为一片灰黑的余烬,簌簌落下。
“去取昨日父亲送来的那套文房西宝。”
卫珩吩咐道。
丹霞应声而去,很快捧来一个紫檀木盒。
盒内是一套极品紫毫笔,并一块上好的徽墨,质地坚实,纹路细腻。
这是父亲对她昨日“懂事”的嘉奖,亦是提醒。
卫珩取过一支笔,在指间缓缓转动。
笔杆冰凉,触感细腻,正如她此刻的心境。
她铺开一张宣纸,研墨,蘸笔,落笔。
写的却不是诗词,也不是闺阁中惯常抄录的经卷,而是一篇《谏逐客书》。
笔锋锐利,架构端严,一股金铁之气扑面而来,全然不似闺阁笔触。
丹霞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暗惊。
小姐的字,何时变得如此……如此具有锋芒?
最后一笔落下,卫珩搁下笔,看着墨迹未干的字迹,淡淡道:“收起来吧。
日后,这些东西才是我安身立命的根本。”
情爱是穿肠毒药,才学若不能化为权谋,也不过是装饰。
唯有洞悉时局,懂得制衡,方能在那白骨堆砌的高处,争得一席之地。
“传话出去,”她转身,面向丹霞,眼神己彻底沉淀下来,再无半分迷茫,“我偶感风寒,需静养几日,任何人都不见。”
这其中包括了可能会前来探问的顾家,也包括了府中那些心思各异的姐妹。
她需要时间,需要在这风暴来临前的最后宁静里,彻底斩断过去,磨砺心志,准备好迎接那场注定无法回头的征途。
锦书己绝,前缘己断。
从今往后,她只是即将入宫的卫氏嫡女,卫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