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刺骨,像千万根冰针同时扎入伤口,顾野沉在溪底,睁眼看见自己的血一缕缕飘散,像暗红的水墨,一只手扣住他后领,把他拽出水面——鬼面书生沈砚,铜面下的声音带着笑:“别急着死,你的命现在归我。”
沈砚用溪沙封住顾野肩上的血洞,又折桃枝做夹板固定断骨,他动作极轻,像在修补一件易碎的瓷器,顾野嘶哑问:“你是谁?”
沈砚答:“一个记死人名字的人。”
溪对岸,几名金甲卫仍在巡弋,长戟挑着未熄的火团,沈砚把顾野按进芦苇荡,顺手摘下一片苇叶,含在唇边吹出鹧鸪声,金甲卫循声远去,只留火团在雾里忽明忽暗。
天色近午,二人潜回焦土,顾野拖着断剑,像拖着一条死去的影子,每一步,脚下都发出“咔嚓”碎响——是炭化的木头、碎裂的瓦、或烧焦的骨,无从分辨。
他在父母屋前跪下,从灰烬里扒出半截焦黑的木簪,簪头桃花己被烧得只剩轮廓,却仍散发淡香,他把木簪按在胸口,像把心脏也按进灰烬。
井栏被黑洞削去半边,井底水映出破碎的天,顾母缝的那件嫁衣只剩一只袖口,袖口上并蒂莲被火吻成焦黄,顾野把袖口折好,塞进怀里,沈砚在一旁看着,忽然道:“火里残留的灵力很纯,是神王座下的‘赤曜真火’。
想报仇,先学会分辨味道。”
沈砚摘下面具一角,露出左脸一道极细的银纹,像被月光割过,“我奉魔主之命,记录人间不平。
今日之前,我本是旁观者。”
“现在?”
,“现在,我想看看一个凡人如何弑神。”
沈砚抛给顾野一枚漆黑药丸:“三日之内,保你经脉不断;三日之后,你若仍想活下去,便得跟我走。”
顾野没接,只问:“青禾……还活着吗?”
,沈砚望向远天:“活着。
神王选妃,要的是生魂,不是死血。”
沈砚用炭条在焦土上画简易地图:“北去三百里,有座‘野鹿岭’,岭下有座破庙。
庙里供的不是佛,是当年被神王斩首的旧神。
你若敢去,便把第一炷香插在那无头神像脚下。”
炭条在最后一笔折断,像一声冷笑。
顾野在废墟里翻找,找到一柄被烧去半截的镰刀,他割下一束尚青的野草,编成细绳,将焦黑木簪重新绑好,挂在颈侧,沈砚挑眉:“野草?”
顾野答:“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村口传来孩童哭声,一个三西岁的娃娃坐在焦梁上,手里攥着烧糊的拨浪鼓,顾野抱他下来,娃娃把拨浪鼓递给他,含糊不清地喊:“哥哥,鼓坏了”,顾野把鼓抱在怀里,像抱住整个云岭村的遗孤。
日斜西山,二人背对废墟,向北而行,顾野走三步一回头,焦土上的烟渐渐稀薄,像最后的挽留,沈砚在前,脚步轻快得像踏青,他忽然停下,抬手接住空中飘来的一瓣桃花:“三月后,你若仍活着,便把这瓣花插回桃林”,桃花在他指尖转了一圈,落进顾野掌心。
北行第一夜,荒野破庙,无头神像,旧日祭坛下藏着的不是供品,而是一截断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