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有加急件要送的信号。
"编号4869,林小满,女,22岁,死因车祸。
"孟婆端着保温杯从桥那头飘过来,青花瓷纹的旗袍下摆沾着几点汤渍,"这姑娘在望乡台磨蹭半小时了,再耽搁要赶不上末班投胎列车。
"我看了眼表盘上明灭的萤火,凌晨三点四十七分。
引魂灯的青铜提手硌着掌心的老茧,这盏灯跟了我整整二十年——自从我骑着快递三轮车冲进水库救人,再睁眼就成了地府特快专递的正式工。
望乡台永远飘着槐花味的雾气。
拨开雾气时,我看见那个穿着碎花连衣裙的姑娘正踮着脚够台阶上的青苔。
她手里攥着半截红线,手腕上系着的银铃铛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林小姐?"我掏出工作证晃了晃,"地府特快,护送您前往往生站。
"她突然转身,马尾辫扫过我的引魂灯。
萤火炸开的光斑里,我看见她右眼角有颗泪痣,和记忆里某个模糊的影子重合得严丝合缝。
"能再等等吗?"她把手背在身后,脚尖碾着青石板缝隙,"奶奶说会给我带桂花糕..."我低头看她的档案,死亡时间栏赫然写着三天前。
按规定超过十二时辰未登记的魂魄都要算我的绩效事故,这个月已经因为王大爷抱着电线杆唱戏被扣了二百冥币。
"望乡台能看到阳间最后的牵挂。
"我摸出怀表开始倒计时,"您还有三分钟。
"她突然抓住我的袖口。
活人该有的体温早该散尽了,可她指尖的温度烫得我手一抖,引魂灯差点掉进忘川河。
"你看得见对不对?"她指着雾气里浮动的光斑,"那些没来得及说再见的人..."我下意识后退半步,后腰撞上三生石。
引魂灯照出的画面里,ICU病房的心电图拉成直线,白发老人颤巍巍地把保温桶放在墓碑前,桶盖上还贴着褪色的卡通贴纸。
这是只有孟婆汤起效后才能看见的走马灯。
可她的瞳孔清亮如初,分明没有半点混沌——这姑娘压根没喝孟婆汤!二忘川河的水突然掀起浪头,打湿了我的帆布鞋。
这不对劲,三百年间我从没见过哪个新魂能抵抗孟婆汤的效力。
除非......"你过来时是不是绕开了摆渡人?"我一把抓住她手腕,银铃铛硌得我生疼,"黄泉路上有岔道通望乡台后山,但那里封印着——"话音未落,她腕间的红绳突然寸寸断裂。
细如发丝的红线飘进忘川,河面顿时浮起密密麻麻的气泡,像是千万只眼睛同时睁开。
我后背瞬间沁出冷汗,这是厉鬼冲破往生印的前兆。
"当心!"我拽着她扑向三生石背面。
一道血红的水柱擦着耳畔飞过,在青石板上蚀出焦黑的痕迹。
怀里的姑娘在发抖,却不是恐惧的颤抖——她在笑。
"原来真的有鬼差会怕鬼啊。
"她仰起脸,泪痣在萤火中明明灭灭,"你心跳得好快。
"我这才惊觉右手还揽在她腰际。
活见鬼,我早该在二十年前就停止心跳了。
引魂灯突然发出尖锐蜂鸣,表盘上的萤火聚成箭头指向她心口——那里缠着一缕极淡的金线,另一端消失在雾霭深处。
"锁魂结?"我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阴阳先生用二十年阳寿才能种下的禁术,能把将散之魂强留在人世。
但代价是施术者每日受万蚁噬心之苦,直到魂魄归位或者......ICU病房的画面突然在脑中闪回。
病床前握着女孩手的老人,手腕上戴着一模一样的银铃铛。
保温桶里根本不是桂花糕,而是盛着暗红的血——她用自己的心头血浇灌锁魂结!"你奶奶还活着?"我扳过她肩膀,"她在用禁术替你续命?"姑娘眼底的笑意突然凝固。
她退后半步,绣花鞋踩碎了地上一截白骨:"他们说奶奶老年痴呆了,每天抱着空保温桶在小区里转悠......"远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阴差要来了。
我咬牙扯下工作牌塞进她手心,冰凉的鎏金名牌烫得她惊叫一声。
牌面上"地府特快003号专员"的字迹开始扭曲,化作流动的荧光缠绕住她腕间。
"这是临时通行证,能撑半个时辰。
"我推着她往反方向跑,"带我去见你奶奶,锁魂结不破,你们俩都会魂飞魄散!"她绣着紫藤花的裙摆扫过彼岸花丛,惊起流萤如雨。
我跟着狂奔时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被我推进救护车的女孩,右眼角也缀着这样一颗泪痣。
那天我沉入水底前最后看到的画面,是她趴在车窗上哭喊时,泪珠悬在痣上摇摇欲坠的模样。
三穿过阴阳界碑时,我腕间的引魂灯突然暗了一瞬。
活人看不见的槐树林里,奶奶正坐在长椅上给流浪猫梳毛。
她脚边的保温桶锈迹斑斑,盖子上哆啦A梦的贴纸已经褪成浅蓝色。
"囡囡回来啦?"老人抬头时,我看见她浑浊的瞳孔里游着两簇金线,"桂花糕要趁热......"保温桶掀开的刹那,浓重的血腥味惊飞了树梢的乌鸦。
林小满突然捂住心口踉跄着跪倒,她腕间的银铃铛疯狂震颤,每响一声,老人脸上的皱纹就深一分。
"锁魂结在反噬。
"我扯开老人衣袖,暗红的脉络已经爬到手肘,"今夜子时就是七七四十九天期满,到时你们会一起......"话音未落,背后袭来刺骨寒意。
三丈青纱在空中绽开,白无常的哭丧棒擦着我鼻尖钉入长椅:"003号,你越界了。
"黑无常的勾魂索缠上林小满的脚踝,铁链上的往生咒烫得她惨叫出声。
我反手抽出快递单拍在锁魂结上,鎏金墨迹突然暴涨,逼得青纱后退三尺。
"根据《地府物流管理条例》第13条!"我踩住不断收紧的勾魂索,"特快专员有权对异常包裹进行开箱验货!"怀表弹开的瞬间,阴阳两界的夹缝在我们头顶裂开。
这是只有百年老员工才有的保命符——用二十年功德换一炷香的时停。
黑白无常定格在扬起的锁链中,槐树的落叶悬在半空,全世界只剩下我们三个的心跳声。
"你早就认出我了是不是?"我颤抖着撕开渗血的绷带,露出左手腕狰狞的疤痕。
二十年前水库的冰水涌进鼻腔时,最后缠住我手腕的,是女孩书包上断裂的银铃铛红绳。
林小满的泪痣突然沁出血珠。
记忆像被撬开的贝壳,露出珍珠般刺痛的内里——那年她趴在救护车上哭喊的不是"救命",而是"哥哥别松手"。
老人忽然哼起走调的童谣。
她布满针眼的手指探进保温桶,掏出的不是血块,而是半块发霉的桂花糕。
密密麻麻的齿印上沾着血渍,原来这四十九天她每天都在重复着喂食的动作,哪怕魂魄早已千疮百孔。
"要听奶奶的话......"她混着血把糕点塞进孙女嘴里,银铃铛的声响突然变得清脆。
锁魂结的金线开始崩断,每断一根,就有记忆顺着血珠滚进我的掌心。
我看到小满五岁时父母离婚,奶奶抱着她看了一夜星星;初中被霸凌,老人举着扫把追了三条街;高考前夜发烧,那双长满老茧的手换了十七遍冰毛巾。
最后那根金线断裂时,飘落的竟是张泛黄的快递单——收件人那栏工工整整写着"来世还要当奶奶的孙女"。
子时的更鼓穿透时停结界,黑白无常的锁链骤然收紧。
我抢在最后一秒咬破指尖,在快递单背面画出逆行的引魂阵。
鲜血触到纸面的刹那,整个槐树林的露珠都腾空而起,化作漫天星河倒悬。
四血珠悬浮在槐树叶间,像一串破碎的琥珀。
我听见自己二十年前的心跳正从快递单里涌出来,和老人腕间的银铃铛共鸣成潮汐。
"你疯了?"白无常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恐惧,"逆行引魂是要魂飞魄散的!"快递单上的血阵突然开始自燃,火苗却是幽蓝色。
林小满的碎花裙摆拂过火苗时,烧灼的痕迹竟和当年救护车上的褶皱一模一样。
奶奶的银发在热浪中翻飞,露出后颈处暗红的符咒——那是用绣花针蘸着朱砂一针针刺上去的往生咒。
"不是逆行。
"我抓住即将断裂的锁魂结残线,"是改签。
"整个地府突然剧烈震颤,忘川河水倒灌进天际。
燃烧的快递单化作灰蝴蝶,托起老人逐渐透明的身体。
她最后握了握小满的手,掌纹里的血渍在孙女腕间印出一朵小小的彼岸花。
黑无常的勾魂索突然调转方向缠住我的脚踝:"你竟敢篡改投胎名录!"剧痛中我看见走马灯在头顶展开:二十年前我攥着快递三轮车把手冲下水库大坝,后座捆着要送给城西老人的降压药。
冰水里浮起的银铃铛缠住我手腕时,那声"哥哥"其实穿透了生死簿。
林小满突然扑过来咬住勾魂索,嘴角渗血的样子和当年咬断书包带救我时如出一辙。
她腕间的彼岸花印记突然绽放,灼得铁链寸寸断裂。
"快递单改签需要双方印记!"我扯开衣领,露出锁骨下淡青的胎记。
那是当年银铃铛烙下的痕迹,形状竟和老人绣在孙女内衣上的护身符分毫不差。
孟婆的汤勺破空而来,却在触及我们时化作漫天桂花。
她倚着望乡台轻笑:"老身可没说过,孟婆汤只能抹去记忆。
"混着桂花瓣的雨水倾盆而下,冲刷着黑白无常的袍角。
小满忽然踮脚凑近我耳畔:"你送了我二十年快递呢——从水库到奈何桥的加急件。
"记忆如拼图般归位。
原来每个午夜路过的猫叫是她扮的,暴雨天三轮车后座多出的伞是她放的,甚至王大爷那次大闹望乡台,是她偷偷换了孟婆汤的配方——就为了让我少扣点绩效奖金。
地府的震动突然停了,燃烧的灰烬凝成新的快递单飘落。
收件人那栏的墨迹像游鱼般扭动,最后定格成"林小满转寄:二十年前未完成的缘分"。
五新快递单落在我掌心时,孟婆汤的香气突然变得浓烈。
不是往常的苦涩,倒像童年巷口早餐铺蒸腾的甜酒酿味道。
小满腕间的彼岸花开始渗血,那些血珠竟在半空拼出我骑三轮车冲进水库的瞬间。
"原来是你..."她指尖抚过我锁骨下的胎记,"这些年我总梦见有人推着我在黑暗里跑,车铃铛响得像心跳。
"黑无常的哭丧棒突然砸在我们中间,青石板裂开尺宽的缝隙。
我抱着小满滚到三生石后,石面上浮现的往世忽然变了画面——不是前世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