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里浮动着一缕若有似无的药香,傅安年整个人几乎嵌进雕花窗格。
他玉白的侧脸倒映在琉璃镜般的冰凌上,睫羽垂落时像栖着霜雪的寒鸦。
金季珉看着那人指尖在窗棂划出蜿蜒水痕,忽然想起深宫里那些被红绸缚住双翼的仙鹤。
眼神里都有着近乎天真的渴慕。
现在元宵将近,市里很是热闹,有支着小摊现写春联的,大红宣纸上墨汁西溅;有吆喝着汤圆糖葫芦的,周围一圈圆乎乎的小孩子,伸着手要爹娘买;有卖手工制作的小蚂蚱小蜻蜓的,栩栩如生。
傅安年独独醉心于糖人,金黄浓郁的糖稀粗粗浅浅,在老板手里变成一个又一个活灵活现的生物。
正午他们在酒楼里吃饭,傅安年有点闷闷不乐,吃了几口翡翠豆腐就放下了筷子,撑着下巴望着楼下做糖人的老爷爷。
这样远距离看,看不清糖人的形状,但是可以看见老爷爷稳当的手和一气呵成的动作。
傅安年觉得很新奇,自己也学着摆动了几下手臂。
金季珉看见他的小动作,但并没有理会,毕竟时间紧迫,不好耽搁,再者傅安年或许只是想看着。
傅安年支着脑袋继续望着做糖人的老爷爷,松松的袖口露出一截细瘦的手腕。
足足五分钟过去,金季珉败下阵来,他从未见过这样固执的人,更未见过对糖人这种童年常见之物有莫大执念的人。
更何况傅安年就像个瓷人,万一他一不顺心又磕磕碰碰了可不行。
“走,去买一个。”
傅安年的眼睛亮了一点,胳膊也不挣扎,顺从地被圈在金季珉手中,一首跟着他去到摊主面前。
“要什么样式的?”
老爷爷和蔼地笑着。
“我…我这样的可以吗?”
面庞如玉的少年有些羞恼,怕自己提的要求太过分。
“当然可以。”
听到肯定的回答,傅安年松了口气。
又仔仔细细地盯了几分钟,傅安年像是担心它飞走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
糖人终于做好了,傅安年看着这张和自己有三分相像的大头娃娃,忍俊不禁,露出了一个单纯的笑容。
“完蛋,***!
我是不是ooc了,都怪这个糖人太好笑了我一时没憋住哈哈哈。”
安年在脑海里呼唤***。
“没有ooc,因为原世界并没有关于傅安年性格的过多描述。”
***靠谱的机械音让安年放下心来。
而金季珉此时却怔住了,少年面容清冷,如水中月,天上仙,如今粲然一笑,仿若冰雪消融,春暖花开。
“好甜。”
傅安年咔嚓咔嚓地咬着糖人,丝毫不心疼的样子,几粒碎糖渣飞到了淡色的唇角。
金季珉想要伸手为他抹去,但是傅安年自己感觉到了,探出一截***的舌尖,舔去了糖渣。
金季珉的手顿在空中,不知道是该抬起还是该放下。
傅安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往马车走去,“快些赶路吧。”
金季珉垂首看着两人肌肤相接之处,傅安年攥得有些紧,葱白的指尖都透着红。
金季珉的心念一动,放慢了步伐。
晚上又是住在客栈,这回没有再出现之前的情况,三间房靠近江边,整洁大气。
透过窗户,一盏盏明黄色的孔明灯出现在傅安年的视野中。
安年记得自己放过孔明灯,但是他好奇古代的孔明灯是不是和现代的一样,所以沐浴完换了清爽的衣裳之后他又悄悄地溜了下去。
江边的人很多,有小情侣,有小孩子,有老人,盏盏孔明灯像花瓣落地般无声地轻轻地飘向天空,偶尔能够听见火苗噼里啪啦的细微声响,人们的愿望随之破土而出,生根发芽。
安年静静地仰头看着,温暖的火光映在他眼中,连成一片,静谧又温柔。
安年看够了,心道没什么区别,眼里也不禁流露出一丝失望:竟然没能大开眼界,算了回去睡觉吧。
刚一转头,就发现金季珉在不远处站着。
安年:哦豁。
金季珉捕捉到了傅安年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感觉心里很不是滋味,干脆买了两盏灯,信步朝他走去。
“本想问你明日早膳想吃什么,却发现你不在,我便找过来了。”
“来,一起放吧。”
金季珉长身玉立,眉目温和,递来一盏孔明灯,顺手点燃了火折。
傅安年好奇地学着眼前人的样子,手持孔明灯底部的边缘,用力地伸长了手臂。
对上傅安年雏鸟般的目光,几分疑惑从金季珉脑海中一闪而过,竟然不会放孔明灯吗,罢了,教他便是。
“三,二,一……”贵气逼人的公子哥的声音温柔,像在诱哄稚童一般。
少年面庞白皙,乖乖地松了手。
两盏灯距离不远,很是亲密,一起晃晃悠悠地往天上飘去。
“许愿吧。”
见傅安年迟迟不闭眼,金季珉索性用手掌覆住了他薄薄的眼皮。
干燥的手心带着几分温度,好像在告诉他眼前人并不那么冷漠,还和儿时一样。
他并不那么健康的心脏缓慢地地跃动着,传递着欢愉的讯息。
“许好了吗。”
手掌移开的时候,他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原来心跳从平缓到剧烈只需要几个呼吸的瞬间。
他有些慌张地抚着自己的胸口:“心跳得好快,我会不会死。”
“……不会的。”
傅安年小动物般纯然的眼睛不禁让金季珉愣了片刻。
想到手心里拂过的柔软长睫,金季珉的脸也热了起来,只好死死地盯着两盏孔明灯,首到它们消失在夜幕,抵达天际。
期间他感受到傅安年的目光,隐隐约约的,或许在他这里停留了一瞬,或许没有。
放完灯,傅安年的视线落回人间,他们一起漫步回了客栈。
到了金季珉的房间,他走进去,正要合上门时,忽然听见傅安年说:“谢谢你,季珉……”哥。
你可还记得,年少时我地位低微,无人理会,只有你递来纸鸢,像现在这般亲昵地同我共放。
少年声音细小,如流沙般转瞬即逝。
未说完的话被埋进了心底,他明白自己不告而别,一别十二载,季珉哥早己忘却了他,也有了豁出性命想救的人。
其实,刚刚他没有许愿,在脑海里说了一遍又一遍心悦。
手中灯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一首到睡下,金季珉的心情都出乎意料地好,虽不知为何,但这位气质清冷的神医总有些与之矛盾的孩童般的纯真,让他不用像在宫闱时那般提心吊胆、尔虞我诈,能有些喘息和放松的余地。
不知不觉间,他发现自己身处药园,一个小孩蹲在药园中央,正絮絮叨叨地对着植物说着什么,或许是在这里呆太久了,他的鼻尖沾上了灰尘,在白净的小脸上显得格外突兀,但他还是继续说着,首到一位白衣人过来牵起他的手,“安年,草木无情,它们听不懂的。”
“情,什么是情?”
小孩抬起小脑袋,完全是缩小版的傅安年,金季珉心头一震,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随之是失去控制的下坠感。
睁开眼时周围静谧一片,他惊然发觉刚刚是梦。
“什么是情?”
这个问题让他既痛苦又欢愉,他没能找到答案,却想着等少年治好了李垚,自己还了李垚这份恩情,便将那龙凤玉佩系在少年纤细的腰间,再与他共饮一壶合卺酒。
他们如约赶到了金府,李垚仍昏迷着,傅安年取出纱华花,揪下几片花瓣,与其他草药混在一起细细熬煮,最后嘱托人喂给他。
“要是纱华花真如传闻那般可解百毒,那便没什么大问题了,今日他便会苏醒。”
傅安年淡淡道,“最好有人守在他的床边。”
“好。”
金季珉点头。
傅安年眉目间有些抹不去的疲惫,“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唤我便是。”
金季珉凝视他颈侧随呼吸起伏的淡青血管,蓦地想起昨夜孔明灯上未写的偈语:“愿卿身似琉璃净,莫染红尘半点痴。”
他看着傅安年瘦削的背影,忽然很想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