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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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冬天,哈尔滨的雪是灰的!厂子彻底停了,爸妈死死攥着几张薄薄的钞票,

在冰窖似的屋里,连哭都怕冻住眼泪。何厂长家的车开出院子的那天,

何向明扒着车窗望着我,他爸的呵斥声像鞭子抽在冻僵的空气中。再见面是十年后,

锅炉房的热气蒸腾,他那一句“红梅,我回来了”,我那冻透了的骨头缝里,

竟钻出一丝暖意。可深圳来的信终究像当年的那场大雪,把我们的路彻底掩埋。

直到孙女翻出的那沓泛黄的信纸,我才惊觉,那场下了半生的雪,

原来从未化过.......第一章:灰雪压城2003年的冬天,哈尔滨的雪是灰的。

不是天上落下来时就灰,而是脏的。

是厂区那几根曾经高耸入云、日夜不息喷吐着烟柱的大烟囱,

可如今只剩下苟延残喘的几口浊气了。

它们混着人心底刮出来的、带着铁锈和绝望味道的冷风,沉沉地砸了下来。雪片子又硬又重,

打在脸上,像无数冰冷的小石子,生疼。家,像个巨大的冰窖。四面透风的红砖墙,

糊着早已发黄变脆的旧报纸,根本挡不住无孔不入的寒气。窗户玻璃上,冰花一层叠着一层,

狰狞地盘踞着,把外面那个死寂、惨白、被灰雪覆盖的世界切割得支离破碎。炉膛里,

塞着些爸从拆迁工地捡来的碎木片和黑乎乎的劣质煤块,吝啬地燃着那一点微弱的火苗。

那点微温,刚刚呵出的气在眼前凝成白霜,却捂不热冻得发僵的手指和脚趾,

更捂不热这四壁透风的屋子。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煤燃烧的呛人硫磺味和一种深入骨髓的湿冷。

爸蹲在墙角,背对着炉子微弱的光,整个人缩成一团阴影。

他手里捏着几张薄薄的、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的钞票。

那是厂里最后的一点“买断工龄”钱——一个曾经响当当的国营大厂,

给他们这些奉献了半辈子青春的工人,最后的“交代”。爸的手指冻得发紫,

关节粗大僵硬得像老树根,几乎捻不开那几张轻飘飘的纸。他低着头,盯着那几张票子,

仿佛要把那点可怜的数目刻进骨头缝里,又像是在辨认这个极其陌生、又极其残酷的现实。

他的肩膀微微塌陷着,那件穿了不知多少年、袖口磨得发亮的深蓝色工装棉袄,

此刻也显得空空荡荡。妈抱着才两岁的小宝,缩在唯一的土炕沿上。土炕冰凉,

只有靠近炉子的炕头那一点点地方有点微温。小宝在哭,声音细细弱弱的,

像只冻僵的、奄奄一息的猫崽。妈机械般得轻轻摇晃着小宝,嘴唇抿得死紧,

看不见一点血丝。眼窝深陷下去,一片骇人的青黑,映衬着脸颊更加蜡黄枯槁。

她身上那件同样洗得发白的碎花棉袄,裹着她瘦小的身躯,更显得单薄可怜。

屋里只能听见小宝断断续续的呜咽和炉子里木屑偶尔爆开发出的噼啪声。

空气冰冷得感觉能拧出冰渣子似的,压得人胸口发闷。时间仿佛凝固在这彻骨的寒夜里。

突然,爸的肩膀开始无法抑制地抖动起来,幅度很小,却带着一种巨大的、无声的悲恸。

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死死堵住的、困兽般的呜咽,低沉而压抑。他猛地抬起手,

不是去擦那可能存在的眼泪,而是用那布满冻疮和老茧的手掌,狠狠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就像冻土下挣扎着想要破土而出的枯根。他怕。

怕那点咸涩的液体翻滚出来,还没等掉到地上,

就在这零下三十度的寒气中冻成尖锐的冰棱子,不仅戳破这死寂,

更会狠狠地戳进在场每个人的心窝里,带来更深更冷的绝望。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像一只冰冷的手,猛地攥紧了我的心脏。记忆,这个在寒冷中本已冻僵、迟钝的陀螺,

却在这一刻被一根无形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不受控制地旋转着,

乎的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以及广播里歌声嘹亮、爸妈下班时自行车铃铛清脆合奏的年代。

家属院门口那个巨大的沙堆,是我和何向明最广阔的江山。何向明,何厂长家的独苗,

小我一岁,皮肤白净,眼睛亮晶晶的,像厂区俱乐部里播放电影时用的那块雪白幕布似的。

他总是跟在我身后,像条甩不掉的小尾巴。“红梅姐!等等我!

”他穿着崭新的、领口挺括的小海军服,脸蛋红扑扑的,跑起来像只撒欢的小马驹,

带着无忧无虑的风。我们堆沙堡,他非得在最高的塔尖上插根捡来的冰棍杆儿,

一本正经地说那是胜利的红旗;我们趴在地上弹玻璃球,

花猫”一种花纹漂亮的玻璃球总是输给我这个用破瓦片磨出来的、灰扑扑的“老疙瘩”。

他输了也不恼,反而笑嘻嘻地把自己口袋里攒的玻璃球分给我几个。夏天了,

他爸出差回来时,总会带些我们见都没见过的水果糖,花花绿绿的糖纸在阳光下亮得晃眼。

何向明总会偷偷塞给我几颗。那甜味儿,带着奇异的果香,能一直钻到梦里去,

让整个夏天都变得黏糊糊、甜滋滋的。

厂区高音喇叭里播放着《咱们工人有力量》或者《歌唱祖国》,爸妈穿着统一的深蓝工装,

骑着二八大杠下班,车铃叮当响成一片,汇入家属院喧闹的人流中……那些声音,那些气味,

那时觉得,是永远不变的背景,是生活坚固温暖的底色。“砰!

”一声沉闷的、肉体撞击地面的钝响,像重锤狠狠砸碎了记忆的糖纸,

也彻底砸碎了屋里死水般的沉静!妈瘦小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骤然吹落的枯叶,

直挺挺地倒在了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怀里的小宝受到惊吓,骤然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那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破屋顶!“孩儿他妈!”爸像被烧红的烙铁烫了般似的,

猛地从地上弹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嘶吼,紧接着扑了过去。我也吓傻了,

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住,手脚冰凉地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不知如何。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时刻,窗外,一阵与这死寂厂区格格不入的汽车引擎轰鸣声,

由远及近,清晰而刺耳地传了进来。是那辆熟悉的、乌黑锃亮的小轿车——何厂长家的。

它正缓缓驶出家属院那扇油漆剥落、铁锈斑斑的破败大门,

驶向外面那个我们无法想象的世界。第二章:车窗里的告别引擎的轰鸣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扎破了屋内的混乱和绝望。我几乎是凭着本能,手脚并用地扑到窗边,

顾不上玻璃的刺骨冰寒,用冻得麻木的手掌和袖子,拼命抹开玻璃上厚厚的冰花。

脸紧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寒气瞬间刺透皮肤,直钻骨头。视野终于清晰了一些。

那辆黑色的轿车正驶过积满灰雪的厂区主路,速度不快。后车窗摇了下来,

一张焦急的小脸探了出来,正是何向明!他也看见了我,眼睛瞬间睁大,拼命地朝我挥手,

嘴巴一张一合,急切地呼喊着什么。隔着一层玻璃和呼啸的寒风,我听不见声音,

但我清晰地读懂了那口型:“红梅—姐——!”“向明——向——明!

”我用尽全身力气拍打着厚厚的玻璃,冻得麻木的喉咙里挤出嘶哑的回音,

可声音却被玻璃和寒风隔绝了大半。“坐好!看什么看!

”一声严厉的、不容置疑的呵斥从前座传来,是何厂长那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一只戴着崭新皮手套的手,带着一种强硬的姿态伸了过来,像铁钳一样抓住了何向明的肩膀,

不容分说地把他从窗边拽了回去。车窗,那扇连接着两个世界的薄薄屏障,

被无情且迅速地摇上了,也隔绝了他最后那焦急的脸庞和挥舞的手。

黑色的轿车碾过肮脏的灰雪,留下两道清晰而扭曲的车辙印,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最终彻底消失在厂区大门口那片被灰雪笼罩的、模糊不清的远方。炉膛里,

最后那一点微弱的火星,也在发出几声徒劳的“噼啪”声后,挣扎着闪烁了几下,

就彻底熄灭了。黑暗和更深的寒冷瞬间吞噬了整个小屋。小宝撕心裂肺的哭声,

爸抱着昏迷的妈发出的压抑喘息和哽咽,

还有我自己牙齿不受控制地激烈磕碰发出的“咯咯”声,混合着窗外呼啸的风声,

填满了这小小的、冰冷的空间,像一曲绝望的哀歌。窗外的冰花,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又增厚了一层,把整个世界彻底封死。我背靠着同样冰冷刺骨的墙壁,

身体不受控制地滑坐到地上。一股巨大的、无法形容的冰冷和空洞感,

从脚底迅速蔓延到四肢。棉裤单薄,水泥地的寒气像无数根针,扎进皮肉里。胸口,

贴着心脏的地方,

棉袄内侧口袋里、何向明很久以前塞给我的、早已融化又干涸成一小块黏糊糖渍的水果糖纸,

此刻显得格外突兀。它硌在那里,又冷又硬,像一块无法融化的冰,更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提醒着刚刚逝去的、再也无法触及的温暖幻影。妈是饿晕的,低血糖。爸掐了她的人中,

又灌了小半碗温热的、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玉米面糊糊,她才悠悠转醒。醒来后,

她只是茫然地睁着眼睛,看着低矮破败的屋顶,很久很久,没有说一句话。小宝哭累了,

也沉沉睡去,小脸上还挂着泪痕。那个冬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记忆仿佛被这极致的寒冷冻得结结实实,只留下一些破碎而坚硬的片段。爸的背,

一夜之间佝偻了下去。

他沉默地推着邻居张大爷家借来的、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旧三轮车,

天不亮就顶着刀子似的寒风出门。去十几公里外的城郊批发市场,

贩些冻得硬邦邦、蔫了吧唧的白菜、土豆,或者表皮发黑、冻得结实的冻梨回来。风雪无阻。

回来时,他的眉毛、胡子上都结满了厚厚的白霜,棉鞋被雪水浸透,冻得像两块冰坨。

脚趾被冻伤了,红肿发亮,晚上脱不下袜子,只能用剪子一点点小心地铰开。

他疼得直抽冷气,却一声不吭。妈则没日没夜地给人糊火柴盒。

小小的屋子里堆满了粗糙的纸片、浆糊桶和糊好的半成品。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浆糊的酸腐气味。她的手指被冰冷的浆糊泡得又红又肿,

裂开一道道渗着血丝的口子,像干旱龟裂的土地。糊好一千个火柴盒,

能换来可怜巴巴的几毛钱。她低着头,手上的动作机械而飞快,仿佛停下一秒,

这个家就会彻底垮掉一样。家里能卖的东西,早就卖光了。

连我那本最心爱的、包了书皮的《安徒生童话》,也被妈含着泪,

以五毛钱的价格卖给了收废品的。最后只剩下小半袋玉米面。每天搅成糊糊,

稀得能清晰地照见人影。

妈总是小心翼翼地把碗底那一点点可怜的、相对稠些的糊糊先刮给我:“红梅,你大,

吃了好帮家里干活。”那糊糊滑进喉咙,像带着冰碴子,一路割着,冷到胃里,

也冷到了心里。饥饿像一只贪婪的虫子,不分昼夜地啃噬着五脏六腑。夜里,

是寒冷和恐惧最猖獗的时候。屋里的寒气无孔不入,钻进薄薄的被褥,钻进骨头缝里,

冻得人整夜整夜蜷缩着,牙齿打颤,而无法入睡。听着爸因寒冷和劳累发出的压抑咳嗽,

听着妈在黑暗中带着无尽疲惫和愁苦的叹息,听着小宝在睡梦中不安的抽噎和呓语,

我睁大眼睛,看着黑暗里模糊的房梁轮廓,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像黑暗中唯一闪烁的微光,

支撑着我:不能死,得活下去。活下去!!!第三章:挣扎的绿芽日子,

就在这冰与火冻饿与生存的焦灼的夹缝里,一寸寸、极其缓慢地往前爬行。

哈尔滨的冬天漫长而寒冷,像一头不肯离去的白色巨兽,盘悬在城市的上空,

也盘悬在每一个下岗工人的心头。爸蹬三轮去贩菜的路上,有一次因为积雪太厚,车轮打滑,

连人带车翻进了路边的深沟里。冻硬的菜撒了一地,三轮车也摔变了形。

爸的腿被沉重的车身压住,骨折了。是几个路过的、同样挣扎求生的工友把他抬回来的。

没有钱去医院,只能找了家属区一个懂点接骨的老刘头,用几块木板和破布条简单固定。

爸疼得脸色惨白,冷汗直流,却咬着牙硬挺着。妈哭肿了眼睛,把家里最后一点积蓄拿出来,

买了点最便宜的消炎药和止痛片。那段时间,家里的重担几乎全压在了妈瘦弱的肩膀上。

糊火柴盒糊到深夜,早上天不亮又要起来生炉子、煮糊糊、照顾爸和小宝。有一次,

她蹲着糊火柴盒太久,站起来时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上,额头磕破了皮,渗出血珠。

她醒过来,自己胡乱抹了把脸,又挣扎着坐了回去继续糊。我也彻底离开了学校。

书包洗干净,收进了柜子最底层。先是帮妈糊火柴盒,手指也很快变得又红又肿。后来,

在家属区附近的小饭馆找到一份后厨帮工的活计。每天天不亮就去,洗堆积如山的碗碟,

择菜,削土豆皮,打扫油腻腻的地面。手长时间泡在冰冷刺骨的脏水里,很快生了冻疮,

又痒又痛。饭馆的老板很刻薄,给的工钱少得可怜,

但管两顿饱饭——通常是客人剩下的残羹冷炙烩在一起的“折箩”。即便如此,

那点油星和实在的饭粒,对我来说也是天大的诱惑。我每次都吃得干干净净,

仿佛要把过去几个月的亏空都补回来。省下的口粮,偷偷藏一点,带回去给小宝。

弟弟小宝在饥饿和惊恐中渐渐长大。他不再像小时候那样爱哭了,但变得更加沉默寡言。

那双酷似妈妈的大眼睛里,过早地蒙上了一层与年龄不符的阴郁和警惕。

他常常一个人蹲在墙角,用捡来的小木棍在冻硬的地面上划拉着什么,不跟任何人说话。

偶尔看到邻居家孩子手里拿着吃的,他会死死地盯着,喉咙不自觉地吞咽,

眼神复杂得像一头受伤的小兽。我把从饭馆省下的馒头或一点肉渣带给他时,

他会默默地接过去,狼吞虎咽地吃完,然后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里有感激,有依赖,

也有一丝深藏着对世界的怨恨。也从那时他不再叫我“姐姐”,只是含糊地叫一声“红梅”,

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叫了。时间在苦难中流逝,春天终于以一种极其吝啬的姿态,

降临到这片饱受摧残的土地上。厂区道路两旁的积雪开始融化,露出底下脏污不堪的泥泞。

向阳的墙根下,几株不知名的野草,顽强地钻出湿冷的泥土,探出一点怯生生的嫩绿。

虽然爸的腿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就钻心地疼;妈的身体也像被抽干了水分的禾苗,

更加瘦弱;我也早已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了,眉眼间刻上了生活的风霜。

但家里的日子,总算从冻僵、贫瘠的泥土里,挣扎着冒出了一点微弱的、代表着希望的绿芽。

我们终于活过了那个冬天。第四章:锅炉房的暖流又一个冬天的来临。

家属区仅存的几栋破旧筒子楼,在寒风中杵着。集中供暖早已名存实亡,

只剩下厂区边缘那个老旧的锅炉房还在勉强支撑着,

为这片被遗忘的角落提供那一点点聊胜于无的热源。巨大的烟囱日夜不停地喷吐着浓烟,

发出沉重而疲惫的喘息,像一头不堪重负的老牛。

我穿着那件洗得发白、袖口和肘部都磨出了毛边、打着补丁的旧棉袄,

裹着一条同样颜色褪得近乎灰白的蓝围巾,结束了小饭馆后厨一天的忙碌。

手上沾满了油污和冻疮裂口后渗出的血丝,在冰冷的水龙头下草草的冲洗了一下,

冻得通红麻木。空气干冷得像砂纸,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

提上家里那两个硕大的、绿色塑料外壳已经布满划痕和磕碰痕迹的暖水瓶,绕路去锅炉房。

给家里灌满热水,是夜里唯一能抵御一点严寒的方式。推开锅炉房厚重的铁门,

一股滚烫的、混杂着浓重煤灰味和铁锈味的蒸汽,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瞬间迷蒙了视线。

巨大的炉膛烧得正旺,橘红色的火焰在炉门缝隙里跳跃着,

映照着空气中密集飞舞的黑色煤尘颗粒,像一场灼热的、肮脏的、永不停歇的雪。

机器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水龙头下排着长长的队伍,人影在浓稠翻滚的蒸汽里晃动,

面目模糊,只剩下佝偻的轮廓和沉默的等待。“下一位!”管锅炉的孙师傅哑着嗓子喊,

声音被轰鸣声盖过一半。他穿着油腻的军大衣,脸上沾着煤灰,像个从煤堆里钻出来的人。

我连忙提着两个沉重的暖瓶凑上前去,排在队伍末尾。暖瓶塞子大概是被冻住了,有点紧。

我费力地拧着,手指冻得不听使唤。蒸汽太浓,水声哗哗,旁边似乎也有人提着暖瓶在接水。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穿透了锅炉房巨大的轰鸣、水流的喧嚣和人群低沉的嗡嗡声,

突兀地、清晰地响起:“李红梅?”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陌生的、被南方的湿润浸染过的柔和口音,

却又奇异地撬动了记忆深处某个早已锈死、落满尘埃的角落。我拧瓶塞的动作猛地顿住。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跳。我几乎是僵硬地抬起头,

循着声音的方向看去。氤氲翻滚的水汽中,一张轮廓分明的脸渐渐清晰起来。个子高了很多,

几乎要顶到低矮的管道,肩背挺直,早已褪尽了少年时的圆润和稚气。眉骨更高了,

鼻梁更挺,下颌线清晰而利落,眉宇间添了些沉稳和一种被远方风霜打磨过的痕迹。

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呢子大衣,围着一条看起来就柔软温暖的驼色羊绒围巾,

手里提着一个样式新颖的不锈钢保温水壶。整个人,

与周围灰扑扑的环境、油腻的工装、飞舞的煤尘格格不入,

像一幅褪色的旧画布里突然嵌入了一块色彩鲜明的新图。是何向明!

手里的暖瓶塞子“啵”地一声轻响,终于被我拧开了。一股滚烫的水汽猛地喷涌出来,

灼热地扑在我的手背上,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却浑然不觉。只呆呆地看着他,

喉咙像是被这灼热粘稠的蒸汽彻底堵死了,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锅炉房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瞬间被推远、模糊,

世界只剩下眼前这张既熟悉到骨髓又陌生得令人心悸的脸,

——那个裹着破旧棉袄、围着褪色围巾、手指冻裂、脸上沾着煤灰的李红梅他往前挪了半步,

离我更近了些。

羊绒围巾的柔软质感和他身上那股淡淡的、干净清爽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

霸道地侵入我被煤灰和油烟包裹的嗅觉。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我,

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探寻和难以掩饰的震动,低声确认:“是我,向明。”他顿了顿,

仿佛这个名字也需要一点勇气才能说出口,然后,那六个字清晰且带着一股沉甸甸的分量,

砸进了我那死寂的心湖:“红梅,我回来了。”第五章:沉默的暖意“红梅,我回来了。

”这六个字,像几颗刚从炉膛里扒拉出来的滚烫煤核,

猝不及防地砸进我结了厚厚冰层的心湖里。一股灼热猛地从心口炸开,

沿着冻僵的血管急速奔流,瞬间烧得我脸颊发烫。

锅炉房震耳欲聋的轰鸣似乎瞬间被推的很远,只剩下血液疯狂冲刷耳膜的嗡嗡声,

和那句低语在灼热粘稠的空气里反复回荡、撞击。我下意识地攥紧了暖瓶粗糙的塑料提手,

冰凉的触感透过薄薄的棉手套传来,而手背上刚才被热气烫到的地方,却***辣地疼,

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奇异煎熬。“何…向明?”我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木头,

几乎不像自己的。十年光阴,深圳——那个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遥远而模糊的繁华之地,

像一条汹涌的河流,早已把他冲刷得面目全非。他大衣挺括的线条,围巾细腻的质感,

甚至身上那股淡淡的、陌生的洁净气息后来我知道那叫香水味,

都像一道道无形的、光滑的墙,

把他和这个弥漫着煤灰、汗味、机油味、光线昏蒙污浊的锅炉房彻底隔开。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属于失败者、属于被遗忘者的角落?

又凭什么用这样熟稔的、仿佛从未离开过的语气说话?“嗯。”他点了点头,

目光在我脸上仔细巡睃,那眼神复杂得像翻涌的云层。

似乎想从我过早被生活刻下风霜的眉眼、粗糙皲裂的皮肤、身上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旧袄里,

艰难地辨认出当年那个扎着小辫、在沙堆上指挥他堆沙堡的“红梅姐”的影子。

那目光里有久别重逢的震动,有小心翼翼的探寻,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甸甸的东西,

像湿透的棉被,压得我几乎喘不过气。“孙师傅,麻烦您,”他侧过身,

对旁边叼着烟卷管锅炉的孙师傅说道,语气是温和的,带着一股自然而然的客气,

却也更清晰地在我和他之间划开了一道鸿沟,“先给这位同志打水吧。”孙师傅愣了一下,

看看他一身光鲜,又看看我这一身灰扑扑,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了然,

甚至带着点看戏般的兴味。他“唔”了一声,没说什么,

默不作声地把原本对着自己水壶的水龙头转向了我的绿色大暖瓶。

滚烫的开水哗啦啦地灌进去,白色的蒸汽更加汹涌地升腾起来,模糊了他近在咫尺的身影,

只留下一个高大挺括的轮廓。“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强迫自己低下头,盯着翻涌的水面,

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像结了冰的松花江面。“前天。”他的声音穿透水汽和轰鸣,

显得有些飘忽,“回来……处理点事情。厂里,还有些老关系要打点。”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解释自己出现在此地的合理性,“刚去你家楼下转了一圈,

”他声音低沉了些,“院门口那棵老榆树还在,枝丫好像更虬曲了,顶着雪,

看着有点……倔。”他停顿的时间更长了些,

最后几个字轻得几乎被水声吞没:“没……没敢上去敲门。”暖瓶很快就接满了,沉甸甸的。

我用力塞上同样冰冷的塑料瓶塞,动作因为心底的慌乱而显得有些笨拙。

滚烫的瓶身透过薄薄的棉手套传递着热量,一直烫到心里,

和外面呼啸着的寒风形成诡异的对比。“家里……都还好吗?”他问,

目光再次落在我提着的两个巨大暖瓶上,又缓缓移向我裹着的旧蓝围巾,

那眼神里带着一种小心翼翼且不易察觉的怜惜。“活着。”我吐出两个冰冷的字,

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敢再多看他一眼,弯腰拎起沉重的暖瓶,转身就走。再多待一秒,

眼眶里那股不争气的、滚烫的液体就要决堤而出了。

锅炉房厚重的铁门在身后“哐当”一声沉重地关上,瞬间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灼热、轰鸣,

以及他身上那股扰人心魄的气息。屋外的寒风像裹着冰碴的鞭子,劈头盖脸地抽打下来,

激得我浑身打一个剧烈的寒颤。脸上湿漉漉的,不知是刚才的蒸汽,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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