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新婚夜誓1972年秋,秦川机械厂家属院拢在一层灰蒙蒙的薄暮里,
喇叭正播送着激昂的进行曲,却压不住三楼那间新房里透出的死寂。
铁殊穿着那身并不合身的崭新军绿色衣裳,坐在床沿,指节攥得发白。
墙上那个硕大的“喜”字红得刺眼,像泼上去的一滩血。窗外是同事们喧闹过后散去的余音,
那些刻意拔高的“恭喜”还黏在空气里,又假又涩。门轴吱呀一声轻响。她脊背倏地绷紧,
像一张拉满的弓。顾战走了进来,一身戎装还未换下,肩章凛冽。他反手关上门,
将外间最后一点嘈杂也隔绝开。房间不大,他高大的身躯一带进来,空间立刻显得逼仄,
气压都低了下去。他没有立刻走近,就站在门边,目光沉静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有分量,
压得人喘不过气。空气凝滞,只有桌上那对红烛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铁殊猛地抬起头,
眼底烧着两簇冰冷的火,直直刺向他。“顾战,”声音绷得紧紧的,带着豁出去的决绝,
“咱们心里都清楚,这门婚事是怎么来的。你得了批示,得了我的人,可你得不到我的心。
”她下巴扬着,露出纤细而倔强的脖颈线条,像只濒死也要维持骄傲的天鹅。
“一辈子那么长,咱们就这么熬着。我不碍你的事,你也别想来碰我。”话说得又冷又硬,
砸在地上几乎能听见响。顾战脸上没什么表情,只眉骨投下深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的情绪。
他看着她,那眼神深得探不到底。半晌,他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勾了一下,不是笑,
更像是一种绝对的掌控下流露出的淡淡玩味。他迈开腿,一步,一步,朝她走来。
军靴踩在水泥地上,声音并不重,却像踩在人的心尖上,步步紧逼。铁殊心脏狂跳,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不准退。他在她面前站定,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
带着一种混合着烟草和凛冽寒气的压迫感。他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心?
”他低沉开口,嗓音裹着一点砂砾般的哑,还有一丝不容错辨的笃定,“我自有办法慢慢收。
”铁殊浑身一颤,惊疑不定地瞪向他。他却已伸手,指腹略带薄茧,
碰了碰她脸颊边一丝被怒气震落的碎发,动作近乎轻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强势。
“但人……”低笑了一声,气息拂过她敏感到起栗的皮肤。“现在就得归我。
”“你——”铁殊所有的强硬和预备好的对抗,瞬间被这句直白到野蛮的话炸得粉碎。
她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慌乱,想后退,手腕却被他一把攥住。那力道极大,捏得她骨头发疼,
绝对的力量差距面前,她那点研究院里练出来的格斗术简直像个笑话。
2 暖意渗透红烛燃得更烈,烛泪一层层堆叠,滚烫地滑落。翌日清晨,
铁殊在浑身酸疼和陌生的被褥气息里醒来。身侧已空,只余一点微凉的凹陷。
她盯着天花板上糊着的旧报纸,眼神空洞。昨夜的一切混乱又屈辱,她咬着牙,
把涌到眼角的涩意狠狠逼了回去。挣扎着起来,穿衣时手指都在抖。推开房门,
外间小厨房却传来细微响动。顾战背对着她,一身旧军衬,袖子挽到手肘,正站在煤炉前。
锅里咕嘟着小米粥,热气蒸腾,模糊了他过于硬朗的侧脸轮廓。桌上摆着一碟切好的咸菜,
还有一个剥了壳的白水煮蛋。他回头,看见她,脸上没什么多余表情,
只下巴朝桌边一点:“洗漱,吃饭。”铁殊僵在原地,抿紧唇,
一声不吭地拧身进了旁边的洗手间。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木门板,
听着外间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心里堵得像塞了一大团湿棉花。这算什么呢?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日子就这么别别扭扭地往下过。
铁殊一头扎进三线深处那座代号“706”的军工所,
图纸、数据、冰冷的金属部件成了她最好的逃避。她故意磨蹭到很晚才回那个所谓的家,
每每推开門,总有一盏小灯亮着,炉子上温着吃的,或是粥,或是一碗面条,
旁边压着张字条,笔迹凌厉如刀:“吃了。”简短,命令式,和他的人一样。她起初不吃,
硬扛着。直到有一次深夜胃疼得蜷在椅子上冒冷汗,他一声不吭披衣出去,
没多久端回来一碗滚烫的红糖姜水,几乎是捏着她下巴灌了下去。第二天,
她桌上的字条多了两个字:“按时吃饭。”她捏着字条,心里翻江倒海。天气转凉,
秦川的秋风刮得人骨头缝都疼。她体质偏寒,夜里手脚冰凉。也不知从哪天起,每晚躺下时,
被窝总是暖的。他不知何时塞了热水袋进去,放在她睡的那一侧。她抱着那点暖意,
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身旁均匀的呼吸声,心里那堵冰墙,裂开一丝微不可察的细缝。
他话极少,回家除了必要的几句交代,几乎沉默。但她的工作环境他摸得门清,
她偶尔提过的专业书,过几天总会出现在简陋的书架上;她实验遇到瓶颈焦躁得摔了铅笔,
第二天他带回一盒她惯用的、在这山沟里根本买不到的进口绘图笔。
她试图冷着脸拒绝:“不用你费心。”他正擦拭一把保养得极好的手枪,头也没抬:“顺路。
”骗鬼。706所和师部根本在两个方向。她渐渐摸清他值班的规律。但凡他晚上不回来,
第二天早上必有隔壁通讯员小战士跑来,挠着头说:“嫂子,首长让给您送早饭。
”然后放下还烫手的包子或饼,飞也似的跑掉。院里开始有风言风语,
说那个冷得能冻死人的顾师長,居然是个怕媳妇的,天天给媳妇当老妈子。铁殊听见,
只觉得荒谬。他们懂什么?可她心里那点坚冰,就在这一点一滴、沉默又强横的渗透里,
不知不觉,化了一层又一层。她开始习惯那盏灯,那碗饭,那个暖好的被窝。
甚至偶尔他任务延期,她对着冷锅冷灶和冰凉的被窝,会生出一点难以言喻的空落。
但她不肯承认。那是屈服,是妥协,是对她被迫嫁给他这件事的背叛。
3 雨夜惊魂直到那个雨夜。敌特的活动突然频繁起来,目标直指706所的核心项目。
师部加强了警戒,顾战也变得异常忙碌,常常几天不见人影。铁殊的项目正到关键处,
她也连着熬了几个通宵。这晚雨下得极大,砸在瓦片上噼啪作响,掩盖了山野间所有的声响。
她揉着酸涩的眼睛从研究所出来时,已近凌晨。雨势稍歇,山风一吹,冷得人直打哆嗦。
她撑开伞,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属院走。那段路没有灯,只有雨雾弥漫的昏暗。
眼看要到家门口,身后黑暗中,却突然响起极轻微的、不同于雨滴落地的脚步声!
铁殊心脏猛地一缩,实验室里听过的安全培训瞬间涌入脑海——有人跟踪!她不敢回头,
加快脚步,几乎小跑起来。身后的脚步也立刻加快,如影随形!恐慌攫住了她。
就在她几乎要尖叫出声的瞬间,前方一个模糊的高大身影骤然从拐角的阴影里跨出,
一把将她狠狠拽了过去!天旋地转,她撞进一个坚硬冰冷的胸膛,
鼻尖瞬间充斥着浓重的土腥味、雨水味,还有她早已熟悉的、独属于顾战的凛冽气息。
“别出声。”他声音压得极低,滚烫的呼吸喷在她耳畔,手臂铁箍一样环着她,
将她严严实实地按在怀里,另一只手已经探向腰后。几乎就在同时——“砰!
”一声尖锐的枪响撕裂雨夜的寂静,子弹打在他們刚才站立的位置附近的水洼里,
溅起老高的泥水!“走!”顾战低吼一声,护着她的头猛地将她推向家属院大门的方向,
自己则就势一滚,闪到一旁的矮墙后,拔枪还击!“砰!砰!”几声短促而激烈的交火。
铁殊被推得踉跄扑到门洞下,惊恐地回头,只见黑暗中火光一闪,顾战的身影猛地一震!
他中枪了!“顾战!”她失声尖叫,什么都忘了,就要往回冲。“滚回去!
”他暴怒的吼声传来,带着她从没听过的惊急,同时又是一枪回击,远处传来一声闷哼。
家属院的哨兵被惊动,尖锐的哨声和嘈杂的人声瞬间响起,手电光乱晃。
黑暗中那个偷袭的身影迅速消失在雨幕里。顾战靠着矮墙,缓缓滑坐下去,
手紧紧捂在左胸下方,暗色的液体从他指缝间汹涌渗出,混着雨水,迅速染红了他半边军装。
铁殊连滚爬爬地扑过去,手抖得不成样子,想去按他的伤口,又不敢碰。
“顾战…顾战你怎么样?你……”语无伦次,眼泪混着雨水疯狂往下掉。手电光打在他脸上,
血色尽失,唇色发白,额发被雨水打湿,黏在额角。他却抬起眼,目光艰难地聚焦在她脸上,
看到她完好无损,似乎极轻地松了口气,眉头因为剧痛而紧蹙着,
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哭什么……没打中要害……”他试图抬手,
似乎想抹掉她的眼泪,手伸到一半,却无力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闭上。“顾战?!
”铁殊的声音变了调。“首长!”“快!抬担架!叫医务兵!”周围一片兵荒马乱。
铁殊被人扶开,眼睁睁看着人们把他抬上担架,鲜红的血滴了一路,
很快被雨水冲刷成淡粉色的痕迹,触目惊心。她像是被人抽走了魂,
跌跌撞撞地跟着跑到了师部医院。手术室的灯亮得刺眼。她在外面走廊上,
像困兽一样来回地走,满手满身都是他的血,已经变得冰冷粘腻。那血腥味钻进口鼻,
刻进脑子里。三天三夜。医生一次次出来,又一次次摇头。“子弹取出来了,失血过多,
就看首长能不能熬过感染和苏醒这关了。”她不吃不喝不睡,眼睛红得吓人,
就死死盯着那扇门。谁来劝都不走,像钉在了那里。第三天的黄昏,
最后一丝天光被黑暗吞没。护士又一次出来,面色沉重地摇头。铁殊最后那根绷紧的弦,
啪地一声断了。4 生死相逼她猛地转身,冲进旁边空着的医生办公室,再出来时,
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那是顾战随身配枪的备用弹夹,
不知她何时知道放在哪里、又何时拿到的,里面压满了黄澄澄的子弹。她动作快得惊人,
喀嚓一声子弹上膛!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她已背靠着手术室冰冷的门板,
将那把冷硬的54式手枪枪口,死死抵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眼底是一片彻夜燃烧后灰烬般的死寂和疯狂。“铁工!你干什么!”“嫂子!使不得!
快放下!”警卫员和医生护士吓得魂飞魄散,围着她却不敢靠近。“都别过来!
”她声音嘶哑,却异常平静,看着那扇紧闭的手术室门,
仿佛能透过门板看到里面毫无声息的人。“顾战,”她哽咽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咬紧的牙关里挤出来的,带着血沫和决绝,“你听好了。”“你骗我。
说好的一辈子,差一分,差一秒,都不算数!”“你再不醒……”她手指扣上扳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