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人夸他‘老实可靠’。
可刚见面五分钟,我就想逃。
他叫张强。是介绍人王阿姨极力推荐的。
王阿姨拍着胸脯保证:“溪溪啊,你放心!这小伙子,国企上班,铁饭碗!人特老实,就是话少点!”
现在,张强就坐在我对面。
咖啡厅灯光昏暗,角落安静得过分。
他低着头,搅拌着咖啡。
勺子碰着杯壁,发出单调的叮当声。
五分钟了,他只说了句“你好”。
还有一句“喝什么”。
然后就是沉默。
我试着打破尴尬:“张先生平时喜欢做什么?”
他猛地抬头。
眼神像冰冷的刀子,扫过我。
那绝不是害羞或紧张的眼神。
是警惕。
像野兽被惊扰时的眼神。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没什么爱好。”他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摩擦。
他端起咖啡杯,手指关节粗大,布满深浅不一的旧伤疤。
一道细长的疤,从右手虎口一直蜿蜒到小臂内侧。
被衣袖遮住大半,但露出的部分很狰狞。
我端起自己的柠檬水,喝了一口。
冰水也没能压下心头的寒意。
“王阿姨说你在国企工作?具体做什么呀?”我努力让声音听起来自然。
“后勤。”他吐出两个字,目光又垂下去,盯着桌面。
“那挺稳定的。”***巴巴地接话。
“嗯。”
又是沉默。
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一条新信息弹出来。
他没看。
屏幕很快暗下去。
但我眼尖。
信息预览只显示了前几个字:“强子,条子好像查到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
“查到了”?查到什么?
我装作不经意地起身:“不好意思,我去下洗手间。”
“嗯。”他头都没抬。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
我快步走进去,反锁隔间门。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气。
手心全是冷汗。
太不对劲了。
那种眼神,那道伤疤,那条信息……
我掏出手机,手指微微发抖。
打开本地新闻APP。
指尖快速滑动,寻找着什么。
社会新闻板块。
一条不起眼的标题跳出来:《本市警方发布悬赏通告!征集重大案件线索!》
点开。
一张通缉令照片赫然出现。
照片有些模糊。
但那张脸……
那张棱角分明、眼神阴鸷的脸!
和外面坐着的张强,几乎一模一样!
悬赏通告:
张强,男,34岁,身高约178cm,体型偏瘦。特征:右手虎口至小臂有陈旧性刀疤……
涉嫌故意杀人未遂、抢劫、在逃……
提供有效线索协助抓获者,奖励人民币贰拾万元!
嗡——
我的脑袋瞬间空白。
真的是他!
杀人犯!抢劫犯!逃犯!
悬赏二十万的通缉犯!
他竟然坐在外面,冒充“老实人”跟我相亲!
怎么办?
直接跑?
不行,咖啡厅只有一个出口,在卡座区旁边。
他会立刻发现。
报警!
对!报警!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解锁手机。
手指颤抖着按下110。
“嘟…嘟…”
电话接通得很快。
“喂,您好,这里是110报警中心。”一个冷静的女声传来。
我压低声音,尽量保持平稳:“你好,我要举报!我在遇见咖啡厅,靠近东门步行街那个。我发现一个人,和通缉令上的张强很像!对,悬赏二十万那个!”
“他就在我面前!他叫张强!特征完全吻合!右手有刀疤!”
“他可能很警觉!你们一定要快!”
接线员语气严肃起来:“女士,请保持冷静!尽量拖延时间,确保自身安全!我们立刻安排警力前往!”
“好的!我在三号卡座!他穿着黑色夹克!”
“收到!请保持手机畅通!不要挂断!”
我挂了电话,深吸一口气。
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
不行,不能这样出去。
会被他看出破绽。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扑了扑脸。
又补了点口红,让气色看起来好点。
对着镜子,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稳住,辛溪!为了二十万!为了命!
我拉开门,回到卡座。
张强还在搅拌他那杯早已凉透的咖啡。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
那双冰冷的眼睛再次落在我脸上。
带着审视。
“怎么去了那么久?”他问,声音没什么起伏。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哦,肚子有点不舒服。”我故作轻松地坐下,拿起柠檬水又喝了一口,掩饰紧张。
“可能有点着凉了。”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
那几秒,像几个世纪那么漫长。
“嗯。”他移开目光。
我暗自松了口气。
必须拖住他。
“张先生,”我主动开口,声音尽量甜一点,“听王阿姨说,你老家在北郊那边?”
他顿了一下,点点头:“嗯。”
“那边风景听说不错?我还没去过呢。”我装出感兴趣的样子,“有什么好玩的地方推荐吗?”
他似乎不太想聊这个:“没什么特别的。”
“这样啊…”我露出失望的表情,低头搅动着吸管,“我还想有机会去看看呢。”
沉默再次降临。
每一秒都像在刀尖上跳舞。
手机在口袋里,像一块烧红的炭。
随时可能震动。
“辛小姐做什么工作的?”他突然问。
“啊?”我愣了一下,“我?我做…做设计的,平面设计。”
“哦。”他不再说话,眼神又飘向门口。
他在看什么?
难道察觉到什么了?
我赶紧找话题:“张先生平时工作忙吗?”
“还行。”他心不在焉地回答。
他的手机又亮了。
这次他拿了起来。
眉头皱紧。
手指快速在屏幕上点了几下。
我的神经瞬间绷紧。
他在回复信息?
通知同伙?
还是……
他放下手机,猛地看向我!
眼神锐利得像要刺穿我!
“辛小姐,”他身体微微前倾,压迫感十足,“你刚才在洗手间,时间有点长。”
“啊?我…我不是说了,肚子不舒服……”我强装镇定。
“不舒服需要打电话?”他声音冷得像冰。
他听到了?!
我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
“我…我是给闺蜜打了个电话。”我脑子飞速旋转,“她…她问我相亲怎么样。”
“是吗?”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冰冷的弧度,“聊得开心吗?”
“还…还行吧……”我声音开始发颤。
他的手慢慢伸向桌面。
靠近他那杯冷掉的咖啡。
那只布满疤痕的手。
通缉令上说,他用这双手持刀伤人……
恐惧瞬间攫住了我。
“张先生,我……我去催催服务生,我的甜点怎么还没上……”我慌不择言,想站起来。
“坐下。”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像铁钳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他盯着我,眼神像毒蛇的信子。
“辛小姐,”他一字一顿,“你很紧张?”
“没……没有啊。”我感觉后背的衣服已经被冷汗浸透。
“不紧张?”他冷笑一声,拿起桌上的不锈钢餐刀。
不是咖啡勺。
是切蛋糕用的,刀刃更锋利一些。
他用刀尖,轻轻划过桌面。
发出刺耳的、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那手抖什么?”
我的手指死死抠着桌沿,控制不住地颤抖。
完了。
他起疑了。
“我……我可能有点低血糖……”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低血糖?”他身体又往前倾了倾,几乎要越过桌子。
那股无形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
“要不要我帮你叫点甜的?”
他手里的餐刀,有意无意地,刀尖对着我的方向。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快跑!
可双腿像灌了铅。
就在这时!
咖啡厅门口的风铃清脆地响了一声。
有人推门进来。
是几个穿着普通便服的年轻人。
他们分散开,像是随意找位置。
但其中一个人的目光,极其锐利地扫过整个大厅。
准确无误地落在我……不,是落在我对面的张强身上!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警察!是他们吗?这么快?!
张强也察觉到了。
他拿着餐刀的手猛地一顿。
眼神瞬间变得极度警觉。
像嗅到危险的野兽。
他霍然站起!
动作快得惊人!
“你报警了?”他死死盯着我,眼神凶狠得能吃人!
“我……”我吓得说不出话。
“***!”他低吼一声,手中的餐刀毫不犹豫地向我刺来!
带着一股冰冷的劲风!
“啊——!”我尖叫着向后仰倒,想躲开。
椅子失去平衡。
哗啦!
我连人带椅向后摔倒在地!
后背重重砸在地毯上,一阵闷痛。
但这一摔,也恰好躲开了那致命的一刺!
餐刀擦着我的肩膀划过!
嗤啦!
衣袖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
皮肤传来***辣的刺痛!
“不许动!警察!”
炸雷般的怒吼在咖啡厅响起!
那几个“客人”如猛虎出笼!
从不同方向扑向张强!
“操!”张强反应极快,猛地将我们的小圆桌朝冲在最前面的警察掀去!
咖啡杯、玻璃瓶、柠檬水……稀里哗啦砸了一地!
碎片飞溅!
混乱中,一个玻璃杯砸在张强额角。
鲜血瞬间流了下来!
但这更激起了他的凶性!
他不管不顾,挥舞着餐刀逼退一个试图靠近的便衣,转身就朝后厨方向冲!
他知道正门被堵死了!
“拦住他!”便衣警察厉声大喊。
一个女服务生正好端着托盘从后厨通道出来。
迎面撞上满脸是血、凶神恶煞的张强!
“啊——!”女孩吓得魂飞魄散,手中的托盘脱手飞出!
滚烫的咖啡和甜点劈头盖脸砸向张强!
“滚开!”张强怒吼,被烫得动作一滞。
就这一瞬间!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面闪电般扑至!
是那个眼神最锐利的便衣!
他一个干脆利落的擒拿手!
精准地扣住张强持刀的手腕!
用力一扭!
“呃啊——!”张强发出一声痛吼。
当啷!
餐刀掉落在地。
另一个警察迅速上前,一记扫堂腿!
张强重心不稳,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老实点!”几个警察一拥而上!
将他死死按在地毯上!
冰冷的手铐咔嚓一声,牢牢铐住了那双布满伤疤的手!
他还在奋力挣扎,像一头困兽,发出不甘的咆哮。
额头的血混着地上的咖啡渍,狼狈不堪。
那双阴鸷的眼睛,隔着混乱的人群,死死地、怨毒地钉在我身上。
我瘫坐在地上,惊魂未定。
手还在抖。
肩膀被划破的地方,***辣地疼。
一个看起来是领队的警察快步走过来。
他穿着夹克,神色严肃但沉稳。
“女士?是你报的警?”他蹲下身,看着我肩膀的伤口,眉头紧锁,“你受伤了!快叫救护车!”
“我……我没事……”我声音还在抖,试着想站起来,腿却发软。
“别动!可能有玻璃碎片!”他阻止我,同时对着耳麦快速说,“现场有群众受伤,女性,约二十多岁,左肩被利器划伤,需要救护车!嫌疑人已控制!”
另一个女警也跑过来,蹲在我身边,声音温和:“别怕,没事了。我们是警察。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辛……辛溪。”我喘着气,看着被死死按在地上的张强。
他还在挣扎,还在死死瞪着我。
但被几个警察牢牢压制着,动弹不得。
“辛小姐,是你提供的线索?”女警问。
我用力点头,指着张强:“是他!张强!悬赏令上那个!通缉令我看过!特征都对!右手虎口到手臂的疤!”
按着张强的警察立刻检查他的手臂。
拉起袖子。
那道狰狞的旧伤疤暴露在众人眼前。
和通缉令照片上一模一样!
领队的警察眼神锐利起来,对着耳麦肯定地说:“确认目标!特征吻合!正是通缉犯张强!报警人辛溪女士提供关键线索,并在抓捕过程中受伤!”
张强听到我的名字,挣扎得更厉害了。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我,声音嘶哑地咒骂:“辛溪!我记住你了!臭***!你等着!”
“闭嘴!”按着他的警察厉声呵斥,用力将他头按下去。
女警轻轻拍了拍我的背:“别理他。你做得很好!非常勇敢!谢谢你配合我们!”
救护车很快就到了。
医护人员小心地检查了我的伤口。
“还好,只是皮外伤,伤口不算深,但需要清创缝合一下。”医生一边处理一边说,“万幸没伤到血管和神经。”
简单的包扎止血后,我被扶上救护车。
离开前,那个领队的警察走过来。
“辛小姐,需要麻烦你跟我们回局里做个详细的笔录。”他语气郑重,“放心,我们会确保你的安全。另外,关于悬赏金的事,我们也会按程序办理。”
我点点头,疲惫地靠在担架上。
咖啡厅门口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闪光灯刺眼。
警灯在夜色中无声地旋转,红蓝交替。
警车和救护车呼啸着离开。
留下满地狼藉的咖啡厅。
还有那二十万悬赏带来的惊心动魄。
在派出所的笔录室。
明亮的灯光有些刺眼。
我捧着一次性纸杯,热水温暖了冰凉的手指。
肩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刚才的惊魂一幕,在脑海里反复回放。
一个中年警官,姓陈,是负责这个案子的队长。
他亲自给我做笔录。
态度很温和。
“辛小姐,别紧张。把你知道的,从头到尾详细说一遍就行。”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从王阿姨介绍,到咖啡厅见面。
他的沉默,他的眼神,那道伤疤。
洗手间里看到通缉令。
报警电话。
回来后的周旋,他的起疑。
那条差点要命的餐刀。
警察的及时出现……
陈队长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电脑上记录。
“你观察得很仔细,很冷静,也很勇敢。”他听完后,由衷地说,“这个张强,是个极度危险的人物。涉嫌三年前一桩入室抢劫杀人未遂案,还有几起恶性伤人、盗窃,流窜多省。我们追捕他很久了,他非常狡猾,反侦查能力很强。”
我倒吸一口凉气。
“他……他杀人?”
“是的。三年前,在北郊一个出租屋,他入室盗窃被屋主发现,重伤了屋主,是个六十多岁的老人。老人侥幸捡回一条命,但一直昏迷,去年才醒,提供了关键线索。张强一直在逃。”陈队长语气沉重,“我们发布悬赏,就是希望能尽快抓到他,避免更多人受害。辛小姐,你是功臣。”
我有点恍惚。
功臣?
我只是运气差到极点,又或者说……好到极点?
“那他……怎么会出现在相亲局上?”我实在想不通。
陈队长皱起眉:“这也是我们疑惑的地方。据他初步交代,他需要一个临时的、不引人注目的身份落脚。介绍人王阿姨……可能被他利用了。具体情况我们还在深挖。”
他顿了一下,看着我:“另外,关于悬赏金二十万。这是市政府批的专项资金,程序没问题。等案子后续流程走完,确认你的线索是直接、关键、唯一的,奖金会发放给你。可能需要一些时间,但一定会落实。”
二十万……
这沉重的数字,此刻才真正有了实感。
做完笔录出来,天已经蒙蒙亮了。
派出所大厅灯火通明。
林晚像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她昨晚收到我的信息就炸了,一直联系不上我,急得差点报警。
“溪溪!”她一眼看到我肩膀包扎的纱布,眼圈瞬间红了,冲过来抱住我,“我的天啊!你吓死我了!怎么样?伤得重不重?”
她抱得很紧,碰到我伤口,我忍不住“嘶”了一声。
“啊!对不起对不起!”她赶紧松开,手忙脚乱地查看我的肩膀,“疼不疼?医生怎么说?”
“没事,皮外伤,缝了几针。”我安慰她。
“这还叫没事?!”林晚的声音都带了哭腔,“那个杀千刀的***!王阿姨介绍的什么玩意儿!我非找她算账不可!”
她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陈队长走了过来。
“辛小姐,这位是?”
“哦,这是我闺蜜,林晚。”我介绍道。
“林小姐你好。”陈队长点点头,对我说,“辛小姐,后续可能还需要你配合做一些工作。另外,为安全考虑,我们建议你这段时间注意一下,尽量不要单独去人少的地方。张强的案子比较复杂,我们担心他可能有同伙,或者……他放出的狠话。当然,我们会加强布控。”
林晚立刻紧张起来:“还有同伙?那溪溪不是很危险?”
“我们只是提醒,做最坏打算。”陈队长语气严肃,“我们会密切关注。辛小姐如果发现任何异常,或者收到可疑信息、电话,立刻报警。”
走出派出所大门。
清晨微凉的风吹在脸上。
有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
林晚紧紧挽着我的胳膊,像是怕我消失。
“溪溪,你说……”她犹豫着开口,眼睛亮晶晶的,“那二十万……是真的吗?”
我点点头:“陈队长说按程序办,应该能拿到。”
“我的妈呀……”林晚倒吸一口凉气,捂住了嘴,“二十万!你这顿相亲……值了!”
她随即又垮下脸:“可这也太吓人了!差点命都没了!不行不行,这钱拿着都烫手!你肩膀还伤着呢!”
是啊。
代价是肩膀上这道疤。
还有挥之不去的阴影。
“先回家吧。”我疲惫地说。
接下来的日子,像是在漩涡里打转。
肩膀的伤慢慢愈合。
但心理的阴影没那么快消散。
我请了几天假。
林晚几乎住在我家,二十四小时盯着我。
新闻很快爆了。
《相亲巧遇A级通缉犯,勇敢女子智报警方协助抓获!》
《二十万悬赏!女设计师相亲局上认出杀人逃犯!》
我的名字“辛溪”,虽然没有直接打出来,但“辛女士”成了报道里的主角。
社交媒体上更热闹。
我的微博小号被扒了出来,虽然我立刻设置了私密。
微信通讯录爆炸了。
各种认识的不认识的人,都来打听消息。
“辛溪,新闻上那个是你吗?太牛了吧!”
“溪溪,你真的领了二十万悬赏?”
“我的天,你这也太传奇了!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王阿姨哭哭啼啼地找上门道歉。
说她完全不知情,被张强骗了。
她也是受害者。
我看着她红肿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
只能安慰几句,送她离开。
最让我不安的是陈队长的提醒。
张强被抓时那句“我记住你了”,像毒蛇一样缠绕在心头。
虽然警察说会加强布控。
但我还是草木皆兵。
一个人走在路上,总觉得有人跟踪。
听到脚步声靠近就心跳加速。
晚上睡觉必须开着灯。
林晚陪着我睡了几晚,才稍微好点。
半个月后,我接到了陈队长的电话。
“辛小姐,案子基本查清了。张强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也承认了利用相亲寻找临时落脚点的意图。他确实有同伙,不过在他被抓前已经分道扬镳,目前那几个同伙也都在外地落网了,对我们这边构不成威胁。”
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些。
“另外,”陈队长声音带着一丝轻松,“你的悬赏金,批下来了。二十万。需要你带上身份证,来局里签个字,办理一下手续。”
我握着手机,半天没说话。
“辛小姐?”
“啊……在!谢谢陈队!”我回过神。
“这是你应得的。对了,”他补充道,“市里想给你颁发一个‘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的奖状和奖金,数额不大,几千块,但代表一个荣誉。你看……”
“奖状……可以。”我犹豫了一下,“奖金……就算了吧。我只是自保,算不上见义勇为。”
“辛小姐,你当时完全可以找机会自己逃走,但你选择了留下来拖住他,并准确报警,为抓捕争取了时间,也避免了其他无辜群众可能面临的危险。这很重要。这笔奖金,你受之无愧。”陈队长的语气很诚恳。
最终,我还是去了市局。
在一个小型会议室。
陈队长将一张盖着红章的支票和一个信封递给我。
支票上清晰的数字:200,000.00。
信封里是一张红彤彤的“见义勇为先进个人”证书。
还有一张五千元的现金支票。
闪光灯亮起。
市局的宣传干事拍下了我接过证书和支票的瞬间。
照片里,我笑容有点僵硬。
肩膀上的伤虽然好了,但拍照时还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身。
走出市局大门。
阳光刺眼。
我捏着那张薄薄的、又无比沉重的支票。
二十万零五千。
林晚开着车等在路边。
她兴奋地冲我招手。
“快!让我看看!二十万长啥样!”我刚坐进副驾,她就迫不及待地喊。
我把支票递给她。
“哇靠……”她看着上面的数字,眼睛瞪得溜圆,手指小心地抚摸着,“真的……是真的二十万啊!溪溪!你发财了!”
她激动地抱住我。
“轻点!伤口刚好!”我笑着推开她。
“对对对!辛富婆!现在想干嘛?庆祝!必须庆祝!”林晚发动车子,“想吃啥?米其林三星走起?”
车子汇入车流。
我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
“晚晚,”我轻声说,“我想先做一件事。”
林晚侧头看我:“嗯?啥事?”
“去银行。”
我把支票存进了银行。
看着账户里多出来的那个数字。
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
也踏实了。
这笔钱,带着血光,也带着幸运。
“然后呢?想好怎么花了吗?”林晚满眼期待,“买个包?买个表?还是……付个首付?”
我看着前方。
阳光透过车窗,暖暖地照在身上。
“我想辞职。”
“啊?”林晚一脚刹车,差点追尾前车,“你说啥?辞职?”
“嗯。”我点点头。
这份设计工作,我早已厌倦。
日复一日的加班,改图,应付挑剔的客户。
之前是没勇气,也没资本跳出来。
现在,这二十万给了我底气。
一个重新开始的底气。
“我打算用这笔钱做启动资金。”我看着林晚,说出了盘桓在心里很久的想法,“开个工作室,做原创设计。不接那些流水线一样的商业单了,做点自己喜欢的东西。手工艺品,文创,或者……宠物用品设计?你不是一直说我有天赋吗?”
林晚愣了几秒。
随即,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她用力一拍方向盘!
“靠!辛溪!老娘就知道没看错你!牛逼!必须搞起来!我入股!我虽然钱不多,但我有人脉!我当你的第一个天使投资人兼头号销售!”
她的兴奋感染了我。
压在心底的阴霾,似乎被这明媚的阳光和挚友的笑容驱散了不少。
“好!”我笑着答应。
“那现在呢?辛老板?”林晚挑眉,“庆祝一下?想吃什么?姐请客!”
“火锅。”我毫不犹豫,“最辣的那种。”
我需要一点酣畅淋漓的热辣。
驱散那晚咖啡厅角落的冰冷记忆。
滚烫的红油锅底沸腾起来。
毛肚、鸭肠、黄喉在翻滚的红汤里沉浮。
香气四溢。
我和林晚吃得满头大汗,嘴唇通红。
辣得直吸气。
却痛快无比。
“为新生!”林晚举起冰镇啤酒。
“为自由!”我笑着和她碰杯。
冰凉的啤酒滑入喉咙。
冲淡了***。
也冲淡了心底残留的最后一丝寒意。
生活翻开了新的一页。
那二十万,是起点。
工作室的筹备紧锣密鼓。
租场地、跑执照、买设备……忙得脚不沾地。
肩上的伤疤成了一个小小的印记。
提醒我那场噩梦。
也提醒我新生的不易。
一个月后。
一个普通的下午。
我正在新租的小工作室里整理设计草图。
手机响了。
是陈队长。
“辛小姐,没打扰你吧?”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沉稳。
“没有,陈队。您说。”
“两件事。第一,张强的案子已经正式移送检察院***了。他罪证确凿,判刑是板上钉钉的,大概率是无期甚至更重。你可以彻底放心了。”
心里的最后一点尘埃落定。
“第二,”陈队长顿了顿,语气似乎有些异样,“张强……想见你一面。”
我愣住了。
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铅笔。
“见我?”
“对。在庭审前,他提出想见你一面。当然,你有权拒绝。我们只是按程序询问你的意见。他关押在看守所,见面有严格限制,我们会全程监控,确保安全。”
我沉默了很久。
铅笔芯被我无意识地摁断了。
“他……说了为什么吗?”
“没有。只说要见你。辛小姐,你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拒绝是正常的选择。”
张强那张阴鸷的脸。
那句怨毒的“我记住你了”。
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恐惧的本能让我想立刻拒绝。
但……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想看看。
看看这个曾经让我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人。
看看他如今的样子。
也想……亲手斩断这段噩梦。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去。”
看守所的会见室。
冰冷。
压抑。
空气里有消毒水和某种铁锈味混合的味道。
隔着厚厚的防爆玻璃。
我坐在椅子上。
手心里有点汗。
陈队长和一名女警站在我侧后方。
门开了。
两名全副武装的狱警押着一个人进来。
张强。
他穿着橘黄色的囚服。
光头。
更瘦了。
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
额角那道被玻璃杯砸破的伤口结了痂,留下一个暗红色的印记。
最刺眼的,是他手腕上那副明晃晃的、沉重的手铐。
他被按在玻璃对面的椅子上。
狱警站在他身后。
他抬起头。
隔着玻璃,那双眼睛看向我。
不再是咖啡厅里那种择人而噬的凶狠怨毒。
而是一种复杂的、死气沉沉的灰败。
像燃尽的灰。
他看了我几秒。
拿起面前的通话器。
我也拿起了自己这边的。
线路接通了。
一阵微弱的电流声。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在玻璃内外蔓延。
他盯着我,又好像透过我在看别的地方。
终于,他开口了。
声音嘶哑,干涩。
“你肩膀……好了?”
我没想到他第一句会是这个。
愣了一下。
下意识地摸了摸肩膀的位置。
隔着衣服,那道疤还在。
“好了。”我回答,声音平静得出奇。
他又沉默了。
眼神飘忽了一下。
“我……我不是故意要伤你。”他声音很低,带着一种古怪的涩然,“那天……我只是想跑。”
我看着他。
没说话。
“我**十了。”他忽然扯了扯嘴角,那笑容比哭还难看,“从十几岁出来混,偷,抢,打架……越混越烂。那次……失手伤了人,跑路。东躲***,人不人鬼不鬼。”
他停顿了很久。
像是在积攒力气。
“王阿姨……是我一个远房表姨。她不知道我的事。我走投无路了,想找个地方……安稳两天。就骗她说我在国企上班。”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
“她信了。还说要给我介绍对象……就是你。 ”
他的目光重新聚焦在我脸上。
“那天……看到你第一眼……”
他的声音哽了一下。
“你真好看。像……像我妈年轻时候。”
他的眼神变得有些空洞。
“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被我爸打跑了。再没见过。”
“我本来……真的……就想安***一会儿。”
“可你太聪明了。你发现了。”
他的声音陡然带上一丝尖锐的绝望和……不甘?
“我没办法!我只能跑!我……我不想再进去了!我这辈子……全毁了!”
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握着通话器的手在抖。
后面的狱警立刻按住他的肩膀。
“老实点!”
张强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靠回椅背。
大口喘着气。
眼里的那点光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尽的灰暗和绝望。
他重新拿起通话器。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辛溪……对不起。”
他抬起头,那双死灰般的眼睛看着我。
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祈求。
“我的事……别……别告诉我表姨……行吗?她年纪大了……受不住……”
我沉默地看着他。
看着这个曾经凶狠如狼的男人。
此刻,只是一个戴着镣铐、等待审判的囚徒。
一个害怕亲人伤心的可怜虫。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可恨之人,也未必没有一丝可怜。
复杂而冰冷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最终,我对着通话器,只说了一个字:
“好。”
他猛地闭上了眼睛。
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
像是终于卸下了千斤重担。
又像是彻底坠入深渊。
狱警将他架起来。
他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被拖走了。
自始至终,没再看我一眼。
会见结束。
走出看守所那沉重的大门。
外面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陈队长走在我旁边:“还好吗?”
我深深吸了一口自由的、没有铁锈味的空气。
点了点头。
“没事了。”
是的。
都结束了。
那个叫张强的男人。
连同他带给我的恐惧和阴影。
都被关在了那扇厚重的铁门之后。
被法律的高墙隔绝。
再也无法伤害任何人。
我的生活,回到了正轨。
工作室开起来了。
名字就叫“溪光”。
辛溪的光。
林晚果然成了我最得力的合伙人和销售。
我的原创设计,带着点古怪的灵性,意外地受欢迎。
尤其是一系列以“疤痕”为灵感的陶艺作品。
不完美,有裂痕。
却透着一种倔强的生命力。
卖得很好。
那二十万,成了我事业的基石。
也是我人生的转折点。
我再也没去相过亲。
王阿姨后来知道了真相,大病了一场。
我去看过她一次。
她拉着我的手,老泪纵横,反复念叨着“造孽”。
我没提张强最后那个卑微的请求。
有些真相,不如埋葬。
一年后。
一个忙碌的工作日下午。
“溪光”工作室里堆满了刚烧制出来的新品。
我和林晚正忙着打包一批要发货的订单。
手机屏幕亮起。
一个陌生本地号码。
我随手接通。
“喂,您好?”
“请问是辛溪女士吗?”一个陌生的男声,很公式化。
“我是。您哪位?”
“辛女士您好。这里是市见义勇为基金会。恭喜您获得本年度‘十佳见义勇为先进个人’称号。明天下午三点,市礼堂有个颁奖典礼,请您务必出席。稍后会有正式通知函和邀请函发到您工作室地址。”
我愣住了。
林晚凑过来:“谁啊?”
挂了电话,我还有点懵。
“基金会……说我评上‘十佳’了……让我去领奖。”
“哇!牛逼啊溪溪!”林晚兴奋地跳起来,“十佳!这可是官方认证的大荣誉!必须去!明天我陪你去!给你当保镖兼摄影师!”
我哭笑不得。
但心底,还是涌起一丝暖流。
第二天下午。
市礼堂。
庄重,肃穆。
台下坐着各级领导、媒体记者,还有其他获奖者。
有跳河救人的外卖小哥,有冲进火场救出邻居的老大爷,有智斗歹徒的超市收银员……
每个人的故事,都惊心动魄,充满人性的光辉。
轮到我上台。
主持人念着我的“事迹”。
“辛溪女士,在遭遇通缉逃犯的危急关头,临危不惧,机智周旋,准确报警,为警方成功抓捕重大逃犯提供了关键线索,保护了自身及公共安全……”
追光灯打在我身上。
很亮。
台下是黑压压的人群。
无数镜头对着我。
领导将一本大红色的荣誉证书和一个水晶奖杯递到我手里。
沉甸甸的。
掌声如雷。
我握着奖杯。
冰凉。
光滑。
肩胛骨下方,那道早已愈合、却永远存在的疤痕,似乎在微微发烫。
它是我的一部分。
是我那段黑暗经历的见证。
也是我走向光明的起点。
没有它。
就没有今天的辛溪。
没有“溪光”。
没有这沉甸甸的荣誉。
也没有那改变我命运的二十万。
它不完美。
但它真实。
它是我生命里,一道独特的光。
走下台。
林晚在侧幕等着我。
她眼睛红红的,冲我竖起大拇指。
“帅呆了,辛老板!”
我笑着把奖杯塞进她怀里。
“拿着,沉。”
回到工作室。
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室金黄。
照在那些带着“疤痕”的作品上。
光影交错。
美得惊心动魄。
我把那本“十佳”的荣誉证书,和当初那张通缉令的打印件我后来特意找陈队长要的,一起锁进了工作室最底层的抽屉。
尘封。
林晚摆弄着那个水晶奖杯,找了个最显眼的位置放好。
“放这儿!镇宅!招财!”
我笑着随她去。
手机又响了。
这次是微信。
一个陌生头像发来的好友申请。
备注只有三个字:“辛溪?”
我皱了皱眉。
点开头像。
是一张风景照。
蓝天,白云,远山。
看起来平平无奇。
我犹豫了一下。
手指在“通过”和“拒绝”之间徘徊。
最终,好奇心占了上风。
点击。
通过。
对话框里,对方很快发来一条信息。
“你好,辛溪。我是周扬。陈立国警官介绍我来的。”
陈立国?
是陈队长的名字。
我有点意外。
陈队长介绍来的?
“你好。有事吗?”我谨慎地回复。
“听说你工作室的原创设计很有特色。陈队是我舅舅,他极力推荐。我这边有个宠物用品品牌的项目,想找有想法的设计师合作。方便聊聊吗?”
一段话后面,跟着一个咧嘴笑的表情。
我握着手机。
窗外。
夕阳沉入远山。
最后一抹余晖消失。
城市的霓虹次第亮起。
像点燃了无数颗星星。
照亮了前行的路。
也照亮了新的可能。
我低头。
指尖在屏幕上敲下回复。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