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借寿之殇我妈的哭声是扎进耳朵里的玻璃碴子,每一片都带着血。“我的晚晚,
你怎么就这么傻!你不是生病,你是给楼下那个老不死的李爷爷‘借了寿’啊!
”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天花板是灰白色的,跟我手上皮肤的颜色一样。我才二十岁。
可我的身体已经七十岁了。关节在每一个阴雨天发出不堪重负的***,
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沉重得像是拖着铁链。十年前的那个下午,记忆像一幅褪色的油画,
却在最关键的地方涂满了鲜血。陆沉躺在病床上,脸色白得像纸。医生说,他快不行了。
我躲在病房外,哭得喘不上气。陆沉的爷爷,也就是我妈口中的李爷爷,
颤巍巍地走到我面前,摊开手心。那是一颗彩虹色的糖果。“好孩子,别哭了。
”“爷爷这里有颗能实现愿望的糖,只要你吃了它,陆沉就能好起来。”我看着那颗糖。
十岁的我,世界里只有黑白分明的童话。我相信英雄会战胜恶龙,相信公主会等到王子。
也相信一颗糖,能救回我喜欢的那个少年。我毫不犹豫地拿起糖,放进嘴里。很甜。
甜到发苦。第二天,陆沉奇迹般地退了烧,各项生命体征恢复正常。而我,在一夜之间,
皮肤松弛,头发花白,成了一个怪物。十年。整整十年。
我的家人带着我跑遍了全国所有的大医院,诊断书厚得能砸死人,
上面的结论却永远是“生理机能无故老化,病因不详”。家里的积蓄早就花光了,
还欠了一***债。我成了这个家的无底洞,吞噬着父母的爱和金钱。
我被困在这具腐朽的身体里,像个活死人。我不能去上学,不能交朋友,
不能像个正常女孩一样走在阳光下。世界于我,只有这间十几平米的卧室。
2 青春的代价门铃响了。我妈擦干眼泪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陆沉。他已经二十岁了,
长得很高,肩膀宽阔,穿着一件白色的T恤,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被阳光亲吻过的味道。
他健康,英俊,前途无量。他是我用十年青春换回来的完美作品。“阿姨。
”他礼貌地打招呼,手上提着一袋水果,“我来看看林奶奶。”林奶奶。
这三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客气又疏离。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熟悉的绞痛。我妈把他让进来,
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陆沉走到我的床边,把水果放在床头柜上。他看着我,
那种怜悯和无奈的表情,我看了十年。在他眼里,
我只是一个从小身体就不好、体弱多病、需要他出于邻居责任偶尔来探望的老奶奶。
他对那颗糖一无所知。他对我的牺牲一无所知。“林奶奶,您今天气色看着还不错。
”他开口,声音很好听,是那种少年人特有的清朗。我扯动嘴角,
发出一个嘶哑的音节:“嗯。”“学习还顺利吗?”我问。“挺好的,刚开学,事情有点多。
”他随口回答,视线落在窗外,有些心不在焉。然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心事,
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对了,林奶奶,我得早点走。
”“晚上要和我的女朋友苏晴去参加大学的迎新晚会,她都催我好几次了。”他拿出手机,
屏幕亮起,上面是一个漂亮女孩的笑脸。是苏晴。他们学校的校花。“她很漂亮吧?
就是有点黏人。”他嘴上抱怨,语气里全是炫耀和甜蜜。迎新晚会。青春,校园,爱情。
那些本该属于我的词语,现在像一把把淬了毒的刀,被他兴高采烈地***我的胸口。
我看着他年轻的脸,看着他手机上女孩灿烂的笑容,再看看自己床上这双枯树皮一样的手。
我的人生,在十岁那年吃下那颗糖的时候,就已经腐烂了。而他,正踩着我的腐烂,
奔向他光芒万丈的未来。“挺好的。”我开口,喉咙里像是卡着生锈的铁片,
“你们……玩得开心点。”“会的。”他站起身,“那我先走了,林奶奶,您好好休息。
”他转身离开,没有一丝留恋。门被关上。我妈走进来,坐在床边,无声地掉眼泪。
我缓缓转过头,看着窗外。夕阳正红,染红了半边天。真刺眼啊。我的人生,从十岁起,
就再也没有“新”这个字了。只有旧,和腐朽。3 药与糖的轮回衰老是具象化的痛苦。
每天早上醒来,我的第一件事不是睁眼,而是吞下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丸。降压的,
稳心率的,缓解关节炎的。这些本该属于七十岁老人的药,现在是我的“糖果”。
我把它们和着温水一起咽下去,感受着它们顺着食道滑进胃里,
开始维持我这一天的基本生理活动。关节在阴天会痛得钻心,有时候连一支画笔都拿不稳。
心脏会没来由地抽痛,每一次都让我感觉自己离死亡又近了一步。陆沉的女友苏晴,
来过一次。是跟着陆沉一起来的。她长得很美,是那种充满攻击性的美,像一朵带刺的玫瑰。
她坐在离我最远的沙发上,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我这间破旧的屋子。“阿沉,
林奶奶一个人住挺可怜的,我们以后要多关心关心她。”她话说得漂亮,
每个字却都带着钩子。“就是……我总觉得林奶奶看你的样子好奇怪哦,
是不是把你当成自己的亲孙子了?毕竟她也没有孩子。”她捂着嘴笑,天真又残忍。
陆沉当时就皱了眉:“别胡说,林奶奶从小看着我长大的。
”苏晴立刻委屈地瘪了嘴:“我哪有胡说嘛,我就是觉得……有点怪怪的。你别生气嘛。
”从那以后,苏晴的排挤和打压就变得明目张胆。陆沉给我订了一个昂贵的进口护腰枕,
说是对我的腰椎好。他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丝邀功的雀跃。“林奶奶,
我给您订的护腰枕下午就到,快递员会送上门,您记得收一下。”“那个牌子很难买的,
我托了好几个朋友才买到。”那天下午,我坐在窗边等了很久。我甚至换了一件干净的衣服。
可我等来的,不是陆沉,而是一个快递员冰冷的声音。包裹被孤零零地放在我家门口。
后来我妈出门买菜,听邻居说,那天下午看到陆沉的车都开到楼下了,
结果接了个电话就急匆匆地掉头走了。电话是苏晴打来的。她说她头疼,在宿舍里哭。
陆沉立刻就丢下我这个“林奶奶”,去哄他的小公主了。我把那个冰冷的包裹拆开,
护腰枕的材质很好,柔软又昂贵。可我的腰,却在那一刻,疼得直不起来。
今天是我心理上的十八岁生日。一个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应,只存在于我脑海里的成人礼。
我用颤抖的双手,给自己烤了一个很小的蛋糕。面粉是我妈帮我买的,
鸡蛋是家里养的鸡下的。奶油打发得不太好,歪歪扭扭的。
但我还是在上面用果酱写了“18”两个数字。我奢望着,陆沉会不会记得。
哪怕只是一句“生日快乐”。毕竟,十年前,我的生日,他从来不会忘。
他会用他所有的零花钱,给我买一个最大最漂亮的娃娃。电话真的响了。在晚上八点的时候。
我看着屏幕上跳动的“陆沉”两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我深呼吸,
用尽可能平稳的声音接起电话。“喂?”“林奶奶,您现在方便吗?
”陆沉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着急。“方便,怎么了?”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会说吗?
那句“生日快乐”。“太好了。”他松了一口气,“是这样,我想问您一道汤的做法,
就是我爷爷以前经常做的那种,好像叫什么……安神汤?我记不清了。”我的血液,
一瞬间就冷了。“苏晴最近学习压力大,晚上老失眠,
我听我爸说爷爷以前常做这个汤给您喝,效果很好,所以想做给她尝尝。
”“您还记得具体要放哪些药材吗?分量是多少?”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把小锤子,把我刚刚升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敲得粉碎。我十八岁的生日。
他打来电话,不是为了祝福我,而是为了他的女朋友,向我索取一道汤的做法。
一道他爷爷为了安抚我这具过早衰老的身体,而特意学会的药膳。我吃下的那颗糖,
换来了他的健康,他的大学,他的爱情。却罚我,终身与药为伍。如今,他还要把我的药,
变成他女朋友的糖。“林奶奶?您在听吗?”电话那头传来他疑惑的声音。我闭上眼,
把眼泪逼回去。“记得。”我一字一句,清晰地告诉他每一种药材的名字,每一种的分量,
每一步的做法。就像当年,李爷爷教我一样。挂掉电话。我看着桌上那个无人问津的小蛋糕,
上面的“18”已经开始融化,变得模糊不清。我拿起叉子,挖了一大口,塞进嘴里。
奶油的甜腻和黄油的腥气混合在一起,让我一阵反胃。我冲进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
他的糖,是我的药。我的药,现在也要变成他心上人的糖。真公平。
4 画中的秘密绘画是我唯一没有被剥夺的东西。在这间小小的卧室里,
我用画笔构建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世界里,我没有衰老,没有病痛。我有一个秘密,
一幅我画了很久的画。画上,是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和一个二十岁的男孩。
他们穿着一样款式的校服,并肩坐在大学的草坪上。女孩的头发很长,在阳光下闪着光。
男孩转头看着她,笑得灿烂。那是我。那是我幻想中,本该拥有的,和陆沉一起的青春。
这幅画,是我被偷走的人生,是我仅剩的灵魂。苏晴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我喜欢画画。
她“好心”地邀请我,去参加陆家的家庭聚会。“林奶奶,您一个人在家太闷了,
我听阿沉说您画画得特别好,来我们家聚会热闹一下嘛,
还能给我们这些小辈展示一下您的才艺。”她笑意盈盈,我却只觉得浑身发冷。
我妈不想让我去,她怕我受***。但我还是去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或许是内心深处还存着一丝可笑的妄想。陆家的别墅灯火通明,宾客云集。
我穿着母亲为我挑选的最得体的衣服,拄着拐杖,在一群衣着光鲜的年轻人里,
像一个不合时宜的幽灵。聚会进行到一半,苏晴端着一杯红酒,朝我走来。
她脚下“不小心”一绊,整杯红酒都泼在了我的浅色外套上。“哎呀!对不起!林奶奶,
我真不是故意的!”她惊呼着,立刻拿出纸巾帮我擦拭,脸上写满了歉意和惊慌。
周围的人都围了过来。陆沉也快步走过来,皱着眉。“怎么这么不小心?”他责备苏晴。
苏晴的眼圈立刻就红了,委屈地快要哭出来。“我不是故生的……林奶奶的衣服都湿了,
这可怎么办呀?”她急中生智,“对了!林奶奶家就在附近,
我去帮她取一件干净的衣服来换吧!阿沉,你把林奶奶家的钥匙给我。”陆沉没有怀疑,
把一串备用钥匙递给了她。我知道,她真正的目的,来了。我坐在沙发上,等着我的审判。
大概过了二十分钟,苏晴回来了。她没有拿衣服,手上却拿着一个画卷。是我的那幅画。
她走到客厅中央,脸上带着一种残忍又兴奋的笑。她在所有宾客面前,缓缓展开了那幅画。
我幻想中的青春,就这样被***裸地暴露在所有人面前。“大家快看,
这是我在林奶奶房间里发现的画呢。画得真好,对不对?”宾客们发出赞叹声。
苏晴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又嗲又无辜。“就是……画里的这个男孩子,
怎么看着那么像阿沉呀?”她故作惊讶地捂住嘴。“林奶奶,您是不是……太寂寞了,
所以把阿沉当成了自己的精神寄托?我知道您很疼爱阿沉,可……可这样画出来,
让别人看到,会误会的呀。”“一个老人家,对一个年轻男孩子有这种……病态的迷恋,
说出去真的不太好听呢。”她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扎进我的心脏。
她把我最珍贵、最纯洁的秘密,扭曲成了一场肮脏、病态的YY。客厅里一片寂静。接着,
是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那些目光,同情的,鄙夷的,猎奇的,像无数只黏腻的手,
在我身上爬来爬去。我看到陆沉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感到的不是心疼,不是愤怒,
而是难堪。极致的难堪。苏晴还在哭哭啼啼地添油加醋:“阿沉,我不是故意要拿出来的,
我只是怕林奶奶的心思被别人知道了会嘲笑她……我都是为了她好……”“够了!
”陆沉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吼。他不是冲着苏晴,而是冲着我。他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
一把从我手中夺过那幅画。他的力气很大,我的手腕被他捏得生疼。“林奶奶!
”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双手用力。“嘶啦——”画布被撕裂的声音,尖锐得刺穿了我的耳膜。
我看着他,看着他把那幅画,我的整个世界,撕成了两半。碎片从他手中飘落,
像一只只断了翅膀的蝴蝶。画上那个笑着的少年,和那个长发飞扬的女孩,
被一道丑陋的裂痕,永远地分开了。“请你自重!”他把撕碎的画扔在地上,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他愤怒,因为他让我丢了脸。他残忍,
因为要安抚他哭泣的女友。他亲手,把我最后的精神支柱,我用生命和青春去守护的那个梦,
撕得粉碎。我看着地上的碎片,世界在我眼前开始天旋地转。心脏的位置,
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剧痛。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彻底碎掉的声音。
公开的羞辱像一场海啸,瞬间摧毁了我脆弱的精神堤坝。我病倒了。心力衰竭。
被救护车送到医院的时候,我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医生下了病危通知书。
我妈签下字的时候,手抖得不成样子。她在病房外哭得几近昏厥,我爸抱着她,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哭得像个孩子。陆沉来了。是苏晴陪着他一起来的。
苏晴的脸上还带着一丝不耐烦,大概觉得我这个老太婆很多事,死了还要给他们添麻烦。
我妈看到他们,像是疯了一样冲过去。她一把推开苏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沉。“陆沉!
你这个凶手!是你!是你害了我的晚晚!”陆沉被我妈的样子吓到了,他往后退了一步。
“阿姨,您冷静点,我知道林奶奶病了您难受,但……”“我难受?
我告诉你什么叫真正的难受!”我妈从随身的包里,
掏出一个陈旧的、边缘已经磨损的日记本,狠狠砸在陆沉的胸口。“你看!
你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这就是你那个好爷爷做的孽!
这就是我的晚晚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真相!”日记本掉在地上,摊开了。
泛黄的纸页上,是李爷爷熟悉的字迹。陆沉弯腰捡起,脸上写满了困惑和不解。
苏晴也凑了过去。我躺在病床上,隔着玻璃窗,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却能想象到他们读到那些文字时的震惊。那本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