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儿女们以不忍我独居为由，强行将我送进了全市最差的养老院。
他们拿着我的养老金，转身就去隔壁高档餐厅订了位，庆祝甩掉包袱。养老院里，
我被一个护工推搡着，撞在了一个坐着轮椅的老人身上。他抬起头，那张脸，
是四十年前被我亲手送进监狱的商业对手，也是我曾经的未婚夫——裴照。他看着我，
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随即笑了：方茵，他们不要你了？正好，
我刚收购了这家养老院，还缺个院长夫人。他身后，一排黑衣保镖齐刷刷鞠躬：夫人好。
我那群正在高谈阔论的儿女，透过餐厅的落地窗，
看到了这足以让他们后半生悔断肠的一幕。1.菊月里的风，已经带了凉意。
我被大儿子方建国和二女儿方建红一左一右地搀扶着，说是搀扶，力道却更像押解。
他们脸上的笑容，比这秋风还要凉。妈，您看，这里环境多好，清净。
以后您就安心在这儿养老，我们一有空就来看您。方建国指着眼前这栋破败的三层小楼，
墙皮大片剥落，露出灰黑的砖石，像一张老人斑驳的脸。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消毒水和腐朽物混合的难闻气味。夕阳红养老院，全市最差，
没有之一。我的心，也像这栋楼一样，千疮百孔。我试图挣扎，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不，
可我中风后遗症的身体根本不听使唤，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方建红不耐烦地给我理了理衣领，手指却用力掐了一下我的胳膊。妈，您就别闹了。
我们这也是为了您好，总不能让您一个人在家出事吧？我们工作都忙，您要体谅。她说完，
从我贴身的口袋里熟练地摸出了我的养老金存折。这钱我们先替您保管，院里的费用，
我们都会按时交的。她把存折塞进自己的名牌包里，动作快得像个娴熟的小偷。
他们把我交给一个面相刻薄的护工，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着他们的背影，穿过马路，
走进了对面那家金碧辉煌的御福楼。我知道，那是他们庆祝甩掉包袱的庆功宴。
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从浑浊的眼眶里滑落。护工显然对我这种哭哭啼啼的老人没什么耐心，
她粗暴地推着我的轮椅往里走。哭什么哭，来了这儿的，哪个不是被儿女不要的？老实点！
走廊狭窄又昏暗，她的力气很大，轮椅的一个轮子被地面不平的砖块绊了一下，
整个车身猛地一歪。我控制不住地向前扑去，重重撞在了一个人的身上。确切地说，
是撞在了一个同样坐着轮椅的男人的背上。哎哟！你这人怎么回事？会不会干活！
一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立刻冲了过来，厉声呵斥那个护工。护工吓得脸色发白，连连道歉。
我被撞得头晕眼花，挣扎着想坐稳。这时，被我撞到的那个人，缓缓转动了轮椅。
他抬起了头。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那是一张镌刻着岁月痕迹的脸，两鬓斑白，
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可那双眼睛，即使隔着四十年的风霜，我依然一眼就能认出。
那是裴照。那个四十年前，在商场上叱咤风云，与我并肩，也与我为敌的男人。
那个在订婚宴前夕，被我亲手送上法庭，最终锒铛入狱的，我的未婚夫。
他的眼睛不再像年轻时那般锐利如鹰，此刻显得有些浑浊，但当他看清我的脸时，
那浑浊的深处，陡然迸发出一道惊人的光亮。他先是错愕，随即，
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有嘲弄，有怀念，还有一丝我说不清的，快意。
方茵？他开口，声音沙哑，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他们不要你了？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尽全身力气，点了点头。他笑了，
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正好，我刚收购了这家养老院，还缺个院长夫人。话音刚落，
他身后，那一排站得笔直的黑衣保镖，齐刷刷地向我九十度鞠躬，声音洪亮如钟。夫人好。
巨大的声响，穿透了养老院破旧的门窗。街对面的御福楼二楼包厢，
我那正在举杯庆祝的儿女，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恰好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方建国手里的酒杯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方建红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我知道，足以让他们后半生悔断肠的一幕，才刚刚开始。2.护工吓得腿都软了，
瘫坐在地上，看着眼前这阵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裴照没再看她一眼，只是挥了挥手。
立刻有两个黑衣保镖上前，一个动作利落地从那护工手里接过我的轮椅，另一个则拿出手机，
似乎在处理后续。把她辞了。裴照淡淡地吩咐，随即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还有，
把这家养老院的所有员工资料都拿给我，我不希望我的地方，有欺负老人的人渣。
他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我被他的人推着，和他并排而行。
他转过头，细细地打量着我。我下意识地想躲开他的目光。我现在这副样子，头发花白，
满脸皱纹，嘴角还因为中风有些歪斜，口水都控制不住。狼狈，不堪。老了。他突然说，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的心被狠狠刺了一下。是啊，老了。不再是四十年前那个明艳动人，
在商场上也能独当一面的方家大小姐了。他似乎看穿了我的窘迫，伸出手，
用指腹轻轻擦去我嘴角的口水。他的手指干燥而温暖，带着一点点烟草的味道。
这个动作太过亲密，让我浑身一僵。我也老了。他收回手，自嘲地笑了笑，你看，
腿脚也不利索了。我这才注意到，他的轮椅是电动的，而他盖在腿上的毯子下，
线条显得有些不自然。四十年的牢狱之灾，终究在他身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我的心，
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揪紧，又酸又疼。你……我艰难地发出一个单音节。
想问我为什么在这？他替我说了下去，操纵着轮椅，带着我穿过走廊，
走向一部我刚刚进来时根本没注意到的，崭新而气派的专用电梯。这家养老院，
是我名下一个基金会刚收购的项目。我今天过来视察，没想到，会收到这么一份『大礼』。
他的话里带着刺，我无力反驳。电梯门打开，里面装修得如同五星级酒店，
铺着柔软的羊毛地毯。我们被带到了顶楼的一个套房。
这里和我刚刚被丢下的那个充满霉味的房间，简直是两个世界。宽敞明亮，全套的红木家具，
窗外是一个巨大的露台，种满了盛开的菊花。一个穿着得体，
看起来像私人医生的中年男人和一个年轻的护士早已等候在此。裴先生。
他们恭敬地打招呼。给她做个全面的检查。裴照吩咐道。
在医生和护士为我检查身体的时候，裴照就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里端着一杯热茶，
安静地看着。他的目光，像一张无形的网，将我笼罩。检查结束，
医生向他汇报：老夫人是缺血性脑卒中后遗症，主要是右侧肢体功能障碍和语言障碍。
长期营养不良，还有些贫血。不过底子还不错，只要精心调理，恢复部分语言和行动能力，
问题不大。裴照点了点头，挥手让他们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他没说话，
只是看着我。我被他看得坐立难安，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的扶手。方茵。他终于开口，
四十年前，你把我送进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们还会有再见面的这一天？
3.他的问题，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我的心脏。我怎么会没想过。这四十年来，
他的名字，他的脸，几乎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有我们并肩站在项目工地上，
意气风发的模样；也有法庭上，他穿着囚服，隔着人群，远远投向我的那最后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恨，只有无尽的失望和不解。那一眼，成了我四十年的梦魇。我张着嘴，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拼不成一个完整的句子来为自己辩解。眼泪，
再次不争气地涌了上来。裴照看着我这副样子，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最终化为一声叹息。算了，都过去了。他转动轮椅，来到我面前，你那两个好儿女，
把你的养老金也拿走了？我屈辱地点了点头。他冷笑一声：方家的种，
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说完，他拿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查一下方建国和方建红。对，
就是方茵的那两个孩子。把他们名下所有资产，公司情况，家庭关系，全部查清楚。
我明天早上要看到报告。挂了电话，他看向窗外。街对面的御福楼门口，
方建国和方建红正焦急地来回踱步，不停地朝养老院这边张望。他们的庆功宴，
显然是吃不下去了。我看着他们那副惶惶不可终不可日的样子，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意，
只有无尽的悲凉。想让他们付出代价吗？裴照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我转过头，
对上他深邃的眼眸。那双眼睛里，不再有年轻时的炙热，只剩下岁月底定的沉静，
和一丝我看不懂的探究。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他们不只是拿走了我的钱，
他们是踩碎了我作为一个母亲，最后的尊严。裴照笑了。好。
那你就安安心心地在这里住下，养好身体。他顿了顿，补充道，院长夫人的位置，
我还给你留着。等你什么时候能亲口对我说『我愿意』，我们就去把证领了。
我的心猛地一跳。院长夫人……领证……他是在开玩笑，还是认真的？或者，
这只是他另一种形式的报复？报复我当年的不告而别，报复我当年的背叛？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裴照的助理递过来的。屏幕上跳动着建国
两个字。我下意识地想挂断。裴照却按住了我的手。接。他说，开免提。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妈！妈您在哪儿啊？您没事吧？
方建国焦急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刚刚那……那些人是谁啊？
那个坐轮椅的……是不是欺负您了？您别怕，我跟建红马上就过来接您回家！回家？
我心中冷笑。如果今天接走我的不是裴照，而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子，
他们现在怕是早就酒足饭饱，各自回家了。不等我回应，方建红抢过电话，
声音又尖又利：妈！你跟那个老头子是什么关系？你可别被人骗了！现在外面骗子多，
专门骗你们这种孤寡老人！你赶紧给我从那出来！孤寡老人四个字，像四根针，
扎得我心口生疼。我还没来得及有什么反应，裴照已经拿过手机，对着话筒，
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她现在，是我的妻子。你们以后，可以叫我一声爸。电话那头，
瞬间死寂。4.过了足足十几秒，方建国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你……你是谁？
我妈什么时候……我是谁，你们很快就会知道。裴照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
至于什么时候，就在刚刚。你们把她丢在这里，我把她捡了起来。你胡说！我警告你，
你这是非法拘禁！我们要报警！方建红气急败坏地尖叫起来。报警？裴照轻笑一声，
好啊，你们去报。正好让警察同志评评理，
是你们『孝子贤孙』把亲生母亲送进这种地方更合理，
还是我这个『陌生人』把她接去更好的地方照顾更合法。他顿了顿，
声音冷了下来：另外，我提醒你们一句，
从我的人看到你们拿走方茵养老金存折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构成了侵占罪。想报警，
最好先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格。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死寂。良久，
方建国才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这位……这位先生，我们错了，我们有眼不识泰山。
我妈她身体不好，需要我们照顾，您看能不能……能不能让我们把她接回去？接回去？
裴照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接回去，继续把她当成包袱，还是等她死了，
好继承她那套老房子？方建国和方建红的心思，被他一语道破。我闭上眼，不忍再听。
裴照没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卡取出来，咔的一声，
当着我的面，掰成了两半。以后，他们联系不上你了。他把断卡丢进垃圾桶，看着我，
方茵，从今天起，你的世界里，只有我。这句话，霸道，强势，甚至有些不讲道理。
可是在这一刻，却让我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当天晚上，我住进了那个豪华的套房。
新的护工是个很温柔细致的小姑娘，她帮我洗了澡，换上干净柔软的睡衣，又扶我躺在床上。
床垫软硬适中，被子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四十年来，我第一次睡得如此安稳，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醒来时，阳光正好透过落地窗洒进来，照得整个房间暖洋洋的。
床头柜上放着一套崭新的衣服，款式是我年轻时最喜欢的样式。旁边还有一份温热的早餐，
小米粥，小笼包，都是我喜欢的口味。护工小姑娘告诉我，
这些都是裴先生一早吩咐人准备的。我的心，泛起一阵阵暖意。吃过早饭，裴照的助理，
一个叫林谦的年轻人走了进来。方夫人，裴先生让我把这个交给您。
他递给我一个平板电脑。屏幕上，是方建国和方建红的详细资料。方建国，
在一家国企当个不上不下的小领导，仗着资历老，平时没少捞油水。方建红，
嫁了个开小公司的老公，自己没工作，全靠老公养着，每天就是逛街美容打麻将，生活奢侈。
而她老公的公司，最大的客户，赫然是裴照集团旗下的一个子公司。平板的最后，
是一段视频。视频的场景，正是昨天御福楼的包厢。应该是他们庆祝时，
被餐厅的监控拍了下来。总算把这老不死的送走了！一身的病，晦气！方建红端着酒杯，
满脸嫌恶。就是，每个月光医药费就不少钱。现在好了，送去养老院，一个月才几千块，
她的养老金都够了，还能剩不少。方建国喝了口酒，一脸得意，等她死了，
那套老破小一卖，咱们又能分个百来万。哥，你说妈那存折里到底有多少钱？
她藏得可真够严实的。谁知道呢？等回头我找人去银行查查。反正以后都是咱们的了！
……我看着视频里他们丑陋的嘴脸，听着他们不堪入耳的话语，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
这就是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这就是我倾尽所有去疼爱的儿女。平板从我颤抖的手中滑落，
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林谦立刻上前扶住我：方夫人，您别激动。
我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疼得像是要裂开。就在这时，裴照坐着轮椅进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