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杀的热!
五月的日头毒得能晒脱人一层皮,麦田里蒸腾起的热浪扭曲了视线。
程氏扶着酸胀的腰,汗水顺着额角滑进眼睛,刺得生疼。
肚子沉甸甸地往下坠,里头的小家伙今天格外不安分,拳打脚踢地闹腾。
“老二家的,行不行?不行就歇会儿!”田埂那头传来婆母杨氏的大嗓门,隔着老远都震得人耳朵嗡嗡响。
“娘,没事!抢收要紧!”程氏咬咬牙,挥起镰刀又割下一把金黄的麦子。今年收成好,多干一点,冬天就能多吃一口饱饭。
“逞能!当年我生老大前一刻还在地里呢!我能不知道啥滋味!”杨氏嘴上骂着,脚步却飞快地挪过来,一把夺过程氏手里的镰刀,“边儿去!坐着捋麦穗!”
程氏刚要说话,脸色猛地一白,捂住肚子弯下腰去。
“咋了?”杨氏心头一跳。
“娘…好像…要生了…”程氏吸着凉气,腿间一股热流涌出。
“哎哟我的老天爷!”杨氏一拍大腿,嗓门瞬间传遍整片稻田,“老二!死哪儿去了!你媳妇要生了!快来人啊!”
田那头,纪家男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
纪老头一听老婆子那穿云裂石的嗓门,镰刀一扔就往回跑:“老二!快!你媳妇生了!”
纪念愣了一秒,嗷一嗓子,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出去,差点一头栽进麦田里。
老大纪律还算稳得住,赶紧招呼四个儿子:“任儿重儿道儿远儿!快去帮你婶娘!宏弈宏啸宏宸!别傻站着!回家烧水!把你阿奶的接生家伙事儿找出来!”
一群半大小子顿时炸了锅。
十岁的纪任最是老成,一把拉住要往田埂上冲的爹和二叔:“爹!二叔!别慌!二弟跑得快,先去叫村头的王产婆!三弟回家烧水,四弟跟我搭把手,扶二婶回去
九岁的的纪重像支拉满弓的箭射向村子方向。
七岁的纪远也跟着往家跑。
另一边,老二家的三个小子也乱成一团。
六岁的纪宏弈眼珠一转:“六弟!你腿脚快,抄近路回去把炕收拾干净!
七弟、你先回家别乱跑!
我去阿奶屋里翻剪刀和干净布!”他分配得头头是道,自己却先往家旁边那棵老槐树上蹿——据说站得高看得远,能指挥全局。
五岁的纪宏啸嗷一嗓子,真跟头小牛似的轰隆隆冲向家,地面仿佛都在震。
只有三岁的纪宏宸,看似最小最镇定,嗯了一声就往家走,脚步却不慢,细长的眼睛里闪着精光,心里已经盘算好哪条路最快,阿奶的宝贝家伙事儿平时藏哪儿。
破落的小院里更是人仰马翻。
罗氏正在家里准备吃食,听见外面鬼哭狼嚎的动静,举着锅铲就冲出来:“嚎啥嚎!天塌了?!”
一眼看见被婆母杨氏和纪念半扶半拖进来的程氏,那脸色那架势,罗氏瞬间明白:“哎哟喂!怎么赶这时候!
快!扶进屋里!老大媳妇!别愣着!快过来搭把手!
程氏被安置在炕上,阵痛一阵紧过一阵。
杨氏挽起袖子,指挥若定:“老大媳妇,你在这看着,老二门口守着,产婆来了立马叫进来!”
罗氏一边帮忙一边扯着嗓子骂外面乱窜的男人们:“都在外头杵着当门神啊!该干嘛干嘛去!孩他爹!把你那烟袋收起来!熏着孩子我跟你没完!”
纪老头和两个儿子在院里转磨磨,听着屋里程氏的痛呼,脸皱得像苦瓜。
屋外,一群半大小子扒着窗户缝偷看。
“看见啥了看见啥了?”纪重挤不进去,急得直跳脚。
“看见阿奶的后脑勺了!”纪宏啸老实回答。
“笨蛋!往里看!”纪宏弈踩着纪宏啸的肩膀,扒着窗棂,“哎呀!二婶流好多汗!”
纪宏宸默默递过来一个小板凳:“大哥,踩这个,稳当。”
纪宏弈刚踩上去,就被出来倒水的罗氏逮个正着:“小兔崽子!滚远点!这是你们该看的地方吗?
宏宸!就你鬼主意多!还递凳子!带你哥他们去门口待着去!”
纪宏宸一脸无辜:“大伯娘,我是怕大哥摔着。”脚下却溜得飞快。
屋里,程氏只觉得浑身骨头都要裂开了。
“使劲啊老二家的!看见头了!”王产婆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
已经生过三胎的程氏憋足一口气,猛地用力!
“哇——!”
一声响亮至极的啼哭震破了小院的嘈杂。
所有声音瞬间消失。
杨氏手忙脚乱地接过血糊糊的小肉团,习惯性地往下一摸,然后猛地顿住,眼睛瞪得溜圆。
屋外,纪老头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生完了?咋没声了?出啥事了?”
纪念腿一软,差点跪下:“娘!娘!你们咋样啊!”
房门吱呀一声打开,杨氏站在门口,表情古怪,像是想狂笑又想哭,嘴角抽搐了半天,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带着颤,响彻云霄:
“祖宗显灵啦——!是个带把的…啊呸!是个闺女!是个闺女啊!咱们老纪家五代!终于生出个闺女啦!”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
“嗷!!!”纪念第一个反应过来,一蹦三尺高,直接撞门框上了也顾不上疼,“闺女?!我有闺女了?!哈哈哈哈!”
纪老头手里的烟袋啪嗒掉地上,嘴张得能塞进鸡蛋,半天,猛地抓住大儿子纪律的胳膊:“老…老大…你娘说啥?闺女?真是闺女?”
纪律也懵着:“好…好像是…”
窗外,一群小子炸了锅。
“妹妹?!我有妹妹了?!”纪重吼得最大声。
“真的假的?阿奶没看错?”纪宏弈差点从马扎上摔下来。
纪宏宸眨眨眼,突然扭头就往村口跑:“我去告诉道哥!是妹妹!”跑得那叫一个快。
纪宏啸愣愣地站在原地,掰着手指头数:“大哥、二哥、三哥、四哥、五哥、我、七弟…再加妹妹…八…八妹!对!是八妹!”他兴奋地原地转圈,“我有八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