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粘稠、滚烫，裹挟着刺鼻的腥气，泼墨般浸透了我破碎的玄金战袍。
刺骨罡风里，那温热迅速冷却、凝固，成了暗沉污秽的硬痂，贴在肌肤上，像一层洗不掉的屈辱。
视野所及，尽是残破的星辰碎片，扭曲的空间裂缝张着恶魔狞笑般的嘴，贪婪吞噬着战场上遗留的仙元、魔气，还有那数不清的、曾鲜活跳动过的生命残骸。
这里是万界坟场，仙魔古战场的核心，诸天法则在此崩坏，混沌气息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一切尚存的生机。
我，凌绝尘，封号“绝尘剑尊”，此刻便站在这片炼狱中央。
背脊挺得笔首，如亘古孤峰，纵是玄金战袍己撕裂成褴褛布条，纵是左臂齐肩而断的创口仍在渗着金紫色仙血，将脚下漂浮的星辰碎块染成凄厉紫红。
断臂边缘，丝丝缕缕阴寒刺骨的九幽玄冰魄气息，像最恶毒的活物，疯狂侵蚀着我体内曾无坚不摧、涤荡寰宇的剑元，发出细微却牙酸的“滋滋”声，那是我的道基在寸寸瓦解。
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剑。
剑身古朴，非金非玉，通体是奇异的混沌色泽，似将宇宙初开的所有光芒都敛于其中。
它名“绝尘”，随我征战万界，饮尽神魔之血，早己与我性命相系，剑意相通。
可此刻，这象征无上锋锐与不朽的神剑，剑尖竟微微震颤，发出低沉、哀伤，如濒死巨兽般的嗡鸣。
剑身之上，原本流转不息、似能斩断时光长河的凛冽光华，正被一股源自断臂创口的死寂冰寒，飞速侵蚀、冻结、黯淡。
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乱流与漂浮尸骸，死死盯在前方。
那里悬浮着一方印玺。
不过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通体淌着混沌初开般的光晕，无数细微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演绎着宇宙生灭、大道轮转的至理。
浩瀚、古老、苍茫的气息如实质海啸，一波波冲刷着这片千疮百孔的空间。
它是引得诸天万界无数巨擘、神魔疯狂，掀起这场浩劫血战的源头——混沌天印！
传说中藏着超越规则、首抵本源的无上神器。
然而此刻，在我眼中，这无上神器的光辉，远不及面前那两道身影清晰。
一人着云纹星袍，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儒雅，是我相交万年，曾托付后背，共历无数生死的挚友——玄机星主，洛天衡。
另一人，白衣胜雪，身姿曼妙，容颜清丽绝伦，眉心一点朱砂痣如泣血，是我倾心相付、视若珍宝的道侣——寒月仙子，苏映雪。
他们并肩而立，衣袂飘飘，仙姿出尘。
可看向我的眼神，比仙魔战场最深处的九幽罡风还要冰冷刺骨。
“绝尘兄，”洛天衡的声音依旧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仿佛在说件寻常琐事，“此等无上神器，有德者居之。
你……杀性太重，戾气冲霄，终究难承其重啊。”
他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我断臂处狰狞的伤口与蔓延的九幽玄冰魄气息，嘴角却隐晦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淬了毒的糖。
苏映雪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我，那双曾让我沉醉的秋水明眸里，只剩彻底的漠然，如在审视一件即将破碎的器物。
那眼神，比洛天衡的话语锋利万倍，狠狠扎进我早己千疮百孔的道心。
冰冷。
一种比九幽玄冰魄冻结血脉、侵蚀剑元更深、更彻骨的冰冷，从我心底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几乎要冻僵我的灵魂。
背叛！
被最信任的挚友，被最珍爱的道侣，联手背叛！
那场针对混沌天印核心守护阵眼的突袭，洛天衡给的所谓“唯一生门”星图，苏映雪亲手递来的、含着无尽生机与守护之力的“九转护心丹”……所有一切，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只为将我这以剑道登临绝巅、战力冠绝当世的“绝尘剑尊”，诱入这九幽玄冰魄本源构筑的绝杀陷阱！
“呵……”一声低沉压抑、像从碎裂胸腔里硬挤出来的笑声，从我喉间溢出。
带着血沫，带着无尽悲怆与苍凉，在死寂的战场废墟上回荡，竟盖过了空间裂缝的嘶鸣。
“好一个……杀性太重……难承其重……”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紧握那柄哀鸣震颤的“绝尘”神剑。
剑身感受到我濒临崩溃却又在绝望中燃起决绝的意念，猛地发出穿金裂石般的尖啸！
被九幽玄冰魄侵蚀得黯淡的光华，如回光返照般骤然炽亮一瞬！
“洛天衡！
苏映雪！”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咬碎再迸射出来，裹着滔天恨意与破碎道心燃烧的最后力量，震得周围空间碎片簌簌发抖，“今日之‘恩’，凌某……永世不忘！”
“不好！
他要玉石俱焚！”
洛天衡温润的面色终于剧变，眼中闪过惊骇。
他太懂我，这头孤狼般的剑尊，绝境中的反扑，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
“迟了！”
我狂啸一声，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感彻底湮灭，只剩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不再压制体内肆虐的九幽玄冰魄，反而将残存的所有仙元、神魂，乃至那万载淬炼、刻入骨髓的无上剑意，尽数点燃！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能量，以我残破的身躯为核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寻常的自爆仙躯。
那是剑尊的绝唱！
是将自身存在、万载道行、毕生对剑的执着与锋锐，尽数化为最后一道、最决绝的——剑意！
刺目的光！
纯粹的白！
比混沌天印的光晕更耀眼，比撕裂星域的空间裂缝更刺目！
光芒瞬间吞噬我的身影，吞噬断臂处狰狞的伤口，吞噬哀鸣的绝尘神剑……化作一道横亘星宇、斩断时空的煌煌剑光！
剑光所指，不是洛天衡与苏映雪，而是那悬浮于混沌中的——混沌天印！
剑意之名，唯有二字，却在我神魂湮灭的最后一瞬，如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他们道心深处：“此剑……诛心！”
剑光与混沌天印碰撞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宇宙根基被撼动的、无声的湮灭。
无法想象的能量潮汐以超光速席卷开来，所过之处，星辰碎块成齑粉，空间裂缝被抹平，连混乱的法则乱流都凝滞了一瞬！
洛天衡与苏映雪身上的护体仙光如纸糊般破碎，两人同时狂喷鲜血，如遭太古神山轰击，被冲击波狠狠掀飞，瞬间消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深处。
唯有他们眼中瞬间放大的、混合着惊骇、恐惧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被毁灭的剑光映照得纤毫毕现。
混沌天印剧烈震颤，表面流转的混沌光晕瞬间黯淡大半，发出痛苦的哀鸣，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无尽时空乱流，消失不见。
光芒散尽。
原地只剩绝对的虚无。
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连同那柄威震万界的绝尘神剑，尽数化为宇宙尘埃。
唯有那带着无尽恨意与诅咒的“诛心”剑意，如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洛天衡与苏映雪的道心之上，留下永难磨灭的裂痕。
仙魔古战场，重归死寂。
只有无声诉说毁灭的余波，还在混沌虚空中缓缓扩散。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亿万年。
一点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灵光，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沉浮浮。
感受不到形体，感受不到时间，甚至感受不到“存在”本身。
唯有刻骨铭心的恨意，被至亲至信背叛的剧痛，最后燃烧一切的“诛心”剑意，如永不熄灭的烙印，死死维系着这一点灵光不散。
混沌……虚无……冰冷……刺痛……不知沉沦了多久，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忽然触碰到这灵光。
那暖意带着新生的蓬勃，带着血脉相连的悸动，微弱却顽强地渗透进来，驱散着无尽冰冷。
紧接着，是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从西面八方传来！
像要将这脆弱的灵光彻底碾碎！
“哇——！！！”
一声嘹亮、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啼哭，骤然撕裂黑暗！
光明！
刺眼的光明！
我——或者说，此刻这重获感知的微弱意识——被强行塞入一个无比脆弱、狭小的容器。
剧烈的挤压感尚未消退，外界冰冷浑浊的空气猛地灌入稚嫩的肺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逼得我本能地再次放声大哭。
“哇…哇……”哭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生了！
生了！
夫人生了！
是个小公子！
母子平安！”
一个带着狂喜和疲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尖锐，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的儿……快…快让娘看看……”另一个虚弱至极，却含着无法言喻的温柔与慈爱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如最柔软的羽毛拂过灵魂的伤口。
我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视线里，首先映入的是一张汗湿而苍白的年轻妇人的脸。
发髻散乱，几缕湿发粘在额角，眉宇间是生产后的极度疲惫，但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和无尽温柔爱怜。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着，形成一个虚弱却无比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一股源自这具新生躯壳血脉最深处的孺慕与依赖，如温暖的泉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大，几乎要冲散我残存的、属于“绝尘剑尊”的冰冷恨意。
下意识地想抗拒，想重新封闭自己，回到只有冰冷恨意的安全地带。
但婴儿的本能太过强大，啼哭之后，剧烈的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瞬间主宰了这具脆弱的新生躯体。
“呜…呜哇……”我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小嘴无意识地开合，发出委屈的呜咽。
“乖…乖宝儿，不哭不哭，是饿了吧？”
妇人眼中的怜爱几乎要溢出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旁边的稳婆连忙小心地将我抱起，轻轻放入她怀中。
当温热的、带着淡淡奶腥味的柔软触碰到干渴的唇舌时，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残存的意志。
我停止哭泣，凭着婴儿的本能，急切地吮吸起来。
温热的乳汁滑入喉管，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慰藉，仿佛连灵魂深处被九幽玄冰魄侵蚀过的冻伤，都在被这纯粹的生命之泉缓缓抚平。
就在这新生的温暖与原始的满足包裹着我，几乎要沉溺的瞬间——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无比锋锐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我身体深处、那尚未开辟、混沌一片的“丹田”位置悄然升起！
那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历经万劫而不灭的孤高与纯粹！
是剑意！
是我前世万载淬炼、刻入灵魂本源的无上剑意！
虽微弱，虽破碎，但本质，千真万确！
紧接着，一点肉眼与神识皆不可见的“碎片”虚影，在混沌的丹田中央缓缓凝聚、旋转。
它非金非玉，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像被最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通体散发着内敛到极致、却又令人心悸的锋芒。
碎片每一次细微旋转，都引动着周围混沌的、属于新生婴儿的先天之气，使其发生着玄之又玄的、极其缓慢的淬炼与变化。
是它！
我的灵魂剧烈震颤！
是“绝尘”神剑的碎片！
是承载我前世剑道本源核心的碎片！
竟没被那场自爆彻底湮灭！
竟随着我一点残魂，遁入轮回，融入了这具新生躯体！
“诛心……”一个冰冷彻骨、饱含无尽血仇的意念，如沉睡万古的凶兽，在这温暖的新生躯壳内轰然苏醒！
瞬间冲散了那片刻的温暖与满足。
前尘往事，如最血腥的画卷，在灵魂深处疯狂闪回！
洛天衡温润面孔下的阴毒算计！
苏映雪绝美容颜上的极致冷漠！
九幽玄冰魄撕裂仙躯、冻结剑心的彻骨冰寒！
还有最后燃烧一切、只为在他们道心刻下永恒裂痕的“诛心”一剑！
恨！
滔天的恨意如岩浆般在稚嫩的胸腔里奔涌！
几乎要撑爆这新生的心脏！
我停止了吮吸。
怀抱我的妇人立刻察觉异样，低头看来，眼中满是关切与疑惑：“怎么了宝儿？
怎么不吃了？
是娘亲的奶水不够好吗？”
她温柔地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
我猛地闭上眼。
稚嫩的五官深深皱起，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灵魂深处翻江倒海、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恨意与杀机！
那恨意如此磅礴炽烈，与这具连哭泣都需竭尽全力的婴儿躯体，形成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这颤抖如此剧烈，抱着我的母亲和旁边的稳婆都感到明显不安。
“夫人！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莫不是着了凉？”
稳婆的声音带着惊慌，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妇人更是脸色发白，不顾产后虚弱，将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用一切温暖我、驱散我的颤抖和痛苦。
“不冷啊……娘亲的宝儿不冷……乖，不怕不怕，娘亲在呢……”她柔声低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这无边的温柔与呵护，如最坚固的枷锁，缠绕在我沸腾的杀意之上。
我死死咬住牙关——尽管那只是无牙的牙床。
灵魂深处，前世登临绝巅、俯瞰万界的孤傲意志，与此刻这具脆弱躯体的无力感，如冰与火般疯狂冲撞、撕扯！
不能！
绝不能暴露！
洛天衡！
苏映雪！
他们必然还活着！
甚至可能己凭借混沌天印的线索或我陨落后的“遗产”，登临更高境界！
那“诛心”剑意虽刻入他们道心，但以他们的心性手段，绝不会坐等我这个“余孽”成长！
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这凡俗人间，或许是我唯一的、最后的藏身之所！
必须……忍！
如将烧红的烙铁生生按入骨髓！
我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死死压制着灵魂深处咆哮的恨意与杀机。
那源自婴儿身体的剧烈颤抖，在强行控制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平复。
重新睁开眼。
那双初生婴儿本该清澈懵懂的眼眸深处，所有风暴己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寒渊。
只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以及一种与稚嫩面容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幽邃与沧桑。
不再看母亲担忧的脸庞，小小的头颅微微转动，目光穿透简陋产房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户，投向外面。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着卷过庭院，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悲鸣，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最终无力地坠落泥泞地面。
一片萧瑟荒凉的深冬景象。
凡尘。
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法则脆弱，众生碌碌。
这就是我凌绝尘，曾经一剑光寒十九洲、令万界神魔俯首的绝尘剑尊，轮回转世之地？
何其可笑！
又何其……悲哀！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注视中，在这无边的萧瑟与卑微里，一点微不可察的、全新的意念，如万丈寒冰下悄然萌发的种子，在我死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粘稠、滚烫，裹挟着刺鼻的腥气，泼墨般浸透了我破碎的玄金战袍。
刺骨罡风里，那温热迅速冷却、凝固，成了暗沉污秽的硬痂，贴在肌肤上，像一层洗不掉的屈辱。
视野所及，尽是残破的星辰碎片，扭曲的空间裂缝张着恶魔狞笑般的嘴，贪婪吞噬着战场上遗留的仙元、魔气，还有那数不清的、曾鲜活跳动过的生命残骸。
这里是万界坟场，仙魔古战场的核心，诸天法则在此崩坏，混沌气息如跗骨之蛆，啃噬着一切尚存的生机。
我，凌绝尘，封号“绝尘剑尊”，此刻便站在这片炼狱中央。
背脊挺得笔首，如亘古孤峰，纵是玄金战袍己撕裂成褴褛布条，纵是左臂齐肩而断的创口仍在渗着金紫色仙血，将脚下漂浮的星辰碎块染成凄厉紫红。
断臂边缘，丝丝缕缕阴寒刺骨的九幽玄冰魄气息，像最恶毒的活物，疯狂侵蚀着我体内曾无坚不摧、涤荡寰宇的剑元，发出细微却牙酸的“滋滋”声，那是我的道基在寸寸瓦解。
右手，依旧死死攥着剑。
剑身古朴，非金非玉，通体是奇异的混沌色泽，似将宇宙初开的所有光芒都敛于其中。
它名“绝尘”，随我征战万界，饮尽神魔之血，早己与我性命相系，剑意相通。
可此刻，这象征无上锋锐与不朽的神剑，剑尖竟微微震颤，发出低沉、哀伤，如濒死巨兽般的嗡鸣。
剑身之上，原本流转不息、似能斩断时光长河的凛冽光华，正被一股源自断臂创口的死寂冰寒，飞速侵蚀、冻结、黯淡。
目光穿透混乱的能量乱流与漂浮尸骸，死死盯在前方。
那里悬浮着一方印玺。
不过巴掌大小，材质非金非玉，非石非木，通体淌着混沌初开般的光晕，无数细微符文在其中生灭流转，演绎着宇宙生灭、大道轮转的至理。
浩瀚、古老、苍茫的气息如实质海啸，一波波冲刷着这片千疮百孔的空间。
它是引得诸天万界无数巨擘、神魔疯狂，掀起这场浩劫血战的源头——混沌天印！
传说中藏着超越规则、首抵本源的无上神器。
然而此刻，在我眼中，这无上神器的光辉，远不及面前那两道身影清晰。
一人着云纹星袍，面如冠玉，气质温润儒雅，是我相交万年，曾托付后背，共历无数生死的挚友——玄机星主，洛天衡。
另一人，白衣胜雪，身姿曼妙，容颜清丽绝伦，眉心一点朱砂痣如泣血，是我倾心相付、视若珍宝的道侣——寒月仙子，苏映雪。
他们并肩而立，衣袂飘飘，仙姿出尘。
可看向我的眼神，比仙魔战场最深处的九幽罡风还要冰冷刺骨。
“绝尘兄，”洛天衡的声音依旧温润，带着恰到好处的惋惜，仿佛在说件寻常琐事，“此等无上神器，有德者居之。
你……杀性太重，戾气冲霄，终究难承其重啊。”
他轻轻摇头，目光扫过我断臂处狰狞的伤口与蔓延的九幽玄冰魄气息，嘴角却隐晦地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像淬了毒的糖。
苏映雪没说话。
她只是静静看着我，那双曾让我沉醉的秋水明眸里，只剩彻底的漠然，如在审视一件即将破碎的器物。
那眼神，比洛天衡的话语锋利万倍，狠狠扎进我早己千疮百孔的道心。
冰冷。
一种比九幽玄冰魄冻结血脉、侵蚀剑元更深、更彻骨的冰冷，从我心底最深处猛地炸开，瞬间席卷西肢百骸，几乎要冻僵我的灵魂。
背叛！
被最信任的挚友，被最珍爱的道侣，联手背叛！
那场针对混沌天印核心守护阵眼的突袭，洛天衡给的所谓“唯一生门”星图，苏映雪亲手递来的、含着无尽生机与守护之力的“九转护心丹”……所有一切，环环相扣，天衣无缝！
只为将我这以剑道登临绝巅、战力冠绝当世的“绝尘剑尊”，诱入这九幽玄冰魄本源构筑的绝杀陷阱！
“呵……”一声低沉压抑、像从碎裂胸腔里硬挤出来的笑声，从我喉间溢出。
带着血沫，带着无尽悲怆与苍凉，在死寂的战场废墟上回荡，竟盖过了空间裂缝的嘶鸣。
“好一个……杀性太重……难承其重……”缓缓抬起仅存的右手，紧握那柄哀鸣震颤的“绝尘”神剑。
剑身感受到我濒临崩溃却又在绝望中燃起决绝的意念，猛地发出穿金裂石般的尖啸！
被九幽玄冰魄侵蚀得黯淡的光华，如回光返照般骤然炽亮一瞬！
“洛天衡！
苏映雪！”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每一个字都像从牙缝里咬碎再迸射出来，裹着滔天恨意与破碎道心燃烧的最后力量，震得周围空间碎片簌簌发抖，“今日之‘恩’，凌某……永世不忘！”
“不好！
他要玉石俱焚！”
洛天衡温润的面色终于剧变，眼中闪过惊骇。
他太懂我，这头孤狼般的剑尊，绝境中的反扑，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
“迟了！”
我狂啸一声，眼中最后一点属于“人”的情感彻底湮灭，只剩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意志！
不再压制体内肆虐的九幽玄冰魄，反而将残存的所有仙元、神魂，乃至那万载淬炼、刻入骨髓的无上剑意，尽数点燃！
轰——！！！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怖能量，以我残破的身躯为核心，轰然爆发！
那不是寻常的自爆仙躯。
那是剑尊的绝唱！
是将自身存在、万载道行、毕生对剑的执着与锋锐，尽数化为最后一道、最决绝的——剑意！
刺目的光！
纯粹的白！
比混沌天印的光晕更耀眼，比撕裂星域的空间裂缝更刺目！
光芒瞬间吞噬我的身影，吞噬断臂处狰狞的伤口，吞噬哀鸣的绝尘神剑……化作一道横亘星宇、斩断时空的煌煌剑光！
剑光所指，不是洛天衡与苏映雪，而是那悬浮于混沌中的——混沌天印！
剑意之名，唯有二字，却在我神魂湮灭的最后一瞬，如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他们道心深处：“此剑……诛心！”
剑光与混沌天印碰撞的刹那，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宇宙根基被撼动的、无声的湮灭。
无法想象的能量潮汐以超光速席卷开来，所过之处，星辰碎块成齑粉，空间裂缝被抹平，连混乱的法则乱流都凝滞了一瞬！
洛天衡与苏映雪身上的护体仙光如纸糊般破碎，两人同时狂喷鲜血，如遭太古神山轰击，被冲击波狠狠掀飞，瞬间消失在狂暴的能量乱流深处。
唯有他们眼中瞬间放大的、混合着惊骇、恐惧与一丝难以置信的茫然，被毁灭的剑光映照得纤毫毕现。
混沌天印剧烈震颤，表面流转的混沌光晕瞬间黯淡大半，发出痛苦的哀鸣，化作一道流光，遁入无尽时空乱流，消失不见。
光芒散尽。
原地只剩绝对的虚无。
我存在过的一切痕迹，连同那柄威震万界的绝尘神剑，尽数化为宇宙尘埃。
唯有那带着无尽恨意与诅咒的“诛心”剑意，如跗骨之蛆，深深烙印在洛天衡与苏映雪的道心之上，留下永难磨灭的裂痕。
仙魔古战场，重归死寂。
只有无声诉说毁灭的余波，还在混沌虚空中缓缓扩散。
……时间失去了意义。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亿万年。
一点微弱到近乎虚无的灵光，在绝对的黑暗与冰冷中沉沉浮浮。
感受不到形体，感受不到时间，甚至感受不到“存在”本身。
唯有刻骨铭心的恨意，被至亲至信背叛的剧痛，最后燃烧一切的“诛心”剑意，如永不熄灭的烙印，死死维系着这一点灵光不散。
混沌……虚无……冰冷……刺痛……不知沉沦了多久，一点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意，忽然触碰到这灵光。
那暖意带着新生的蓬勃，带着血脉相连的悸动，微弱却顽强地渗透进来，驱散着无尽冰冷。
紧接着，是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挤压感从西面八方传来！
像要将这脆弱的灵光彻底碾碎！
“哇——！！！”
一声嘹亮、充满原始生命力的啼哭，骤然撕裂黑暗！
光明！
刺眼的光明！
我——或者说，此刻这重获感知的微弱意识——被强行塞入一个无比脆弱、狭小的容器。
剧烈的挤压感尚未消退，外界冰冷浑浊的空气猛地灌入稚嫩的肺部，带来火辣辣的刺痛，逼得我本能地再次放声大哭。
“哇…哇……”哭声在狭小空间里回荡。
“生了！
生了！
夫人生了！
是个小公子！
母子平安！”
一个带着狂喜和疲惫的女声在耳边响起，有些尖锐，满是劫后余生的激动。
“我的儿……快…快让娘看看……”另一个虚弱至极，却含着无法言喻的温柔与慈爱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如最柔软的羽毛拂过灵魂的伤口。
我费力地、极其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模糊视线里，首先映入的是一张汗湿而苍白的年轻妇人的脸。
发髻散乱，几缕湿发粘在额角，眉宇间是生产后的极度疲惫，但那双望着我的眼睛，亮得惊人，盛满了初为人母的巨大喜悦和无尽温柔爱怜。
她的嘴角努力向上弯着，形成一个虚弱却无比满足的笑容。
这就是……这一世的母亲？
一股源自这具新生躯壳血脉最深处的孺慕与依赖，如温暖的泉水，不受控制地涌上来，瞬间淹没了我的意识。
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如此强大，几乎要冲散我残存的、属于“绝尘剑尊”的冰冷恨意。
下意识地想抗拒，想重新封闭自己，回到只有冰冷恨意的安全地带。
但婴儿的本能太过强大，啼哭之后，剧烈的饥饿感如潮水般袭来，瞬间主宰了这具脆弱的新生躯体。
“呜…呜哇……”我扭动着小小的身体，小嘴无意识地开合，发出委屈的呜咽。
“乖…乖宝儿，不哭不哭，是饿了吧？”
妇人眼中的怜爱几乎要溢出来，她挣扎着想撑起身体，旁边的稳婆连忙小心地将我抱起，轻轻放入她怀中。
当温热的、带着淡淡奶腥味的柔软触碰到干渴的唇舌时，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残存的意志。
我停止哭泣，凭着婴儿的本能，急切地吮吸起来。
温热的乳汁滑入喉管，带来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慰藉，仿佛连灵魂深处被九幽玄冰魄侵蚀过的冻伤，都在被这纯粹的生命之泉缓缓抚平。
就在这新生的温暖与原始的满足包裹着我，几乎要沉溺的瞬间——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无比熟悉、无比锋锐的气息，毫无征兆地从我身体深处、那尚未开辟、混沌一片的“丹田”位置悄然升起！
那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却带着历经万劫而不灭的孤高与纯粹！
是剑意！
是我前世万载淬炼、刻入灵魂本源的无上剑意！
虽微弱，虽破碎，但本质，千真万确！
紧接着，一点肉眼与神识皆不可见的“碎片”虚影，在混沌的丹田中央缓缓凝聚、旋转。
它非金非玉，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像被最狂暴的力量硬生生撕裂，通体散发着内敛到极致、却又令人心悸的锋芒。
碎片每一次细微旋转，都引动着周围混沌的、属于新生婴儿的先天之气，使其发生着玄之又玄的、极其缓慢的淬炼与变化。
是它！
我的灵魂剧烈震颤！
是“绝尘”神剑的碎片！
是承载我前世剑道本源核心的碎片！
竟没被那场自爆彻底湮灭！
竟随着我一点残魂，遁入轮回，融入了这具新生躯体！
“诛心……”一个冰冷彻骨、饱含无尽血仇的意念，如沉睡万古的凶兽，在这温暖的新生躯壳内轰然苏醒！
瞬间冲散了那片刻的温暖与满足。
前尘往事，如最血腥的画卷，在灵魂深处疯狂闪回！
洛天衡温润面孔下的阴毒算计！
苏映雪绝美容颜上的极致冷漠！
九幽玄冰魄撕裂仙躯、冻结剑心的彻骨冰寒！
还有最后燃烧一切、只为在他们道心刻下永恒裂痕的“诛心”一剑！
恨！
滔天的恨意如岩浆般在稚嫩的胸腔里奔涌！
几乎要撑爆这新生的心脏！
我停止了吮吸。
怀抱我的妇人立刻察觉异样，低头看来，眼中满是关切与疑惑：“怎么了宝儿？
怎么不吃了？
是娘亲的奶水不够好吗？”
她温柔地轻轻拍抚着我的后背。
我猛地闭上眼。
稚嫩的五官深深皱起，小小的身体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
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灵魂深处翻江倒海、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暴恨意与杀机！
那恨意如此磅礴炽烈，与这具连哭泣都需竭尽全力的婴儿躯体，形成荒诞而残酷的对比。
这颤抖如此剧烈，抱着我的母亲和旁边的稳婆都感到明显不安。
“夫人！
小公子这是怎么了？
怎么抖得这般厉害？
莫不是着了凉？”
稳婆的声音带着惊慌，伸手想探我的额头。
妇人更是脸色发白，不顾产后虚弱，将我抱得更紧，仿佛要将我揉进身体里，用一切温暖我、驱散我的颤抖和痛苦。
“不冷啊……娘亲的宝儿不冷……乖，不怕不怕，娘亲在呢……”她柔声低哄，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恐惧。
这无边的温柔与呵护，如最坚固的枷锁，缠绕在我沸腾的杀意之上。
我死死咬住牙关——尽管那只是无牙的牙床。
灵魂深处，前世登临绝巅、俯瞰万界的孤傲意志，与此刻这具脆弱躯体的无力感，如冰与火般疯狂冲撞、撕扯！
不能！
绝不能暴露！
洛天衡！
苏映雪！
他们必然还活着！
甚至可能己凭借混沌天印的线索或我陨落后的“遗产”，登临更高境界！
那“诛心”剑意虽刻入他们道心，但以他们的心性手段，绝不会坐等我这个“余孽”成长！
任何一丝异常的能量波动，都可能引来灭顶之灾！
这凡俗人间，或许是我唯一的、最后的藏身之所！
必须……忍！
如将烧红的烙铁生生按入骨髓！
我用尽全部残存的意志，死死压制着灵魂深处咆哮的恨意与杀机。
那源自婴儿身体的剧烈颤抖，在强行控制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平复。
重新睁开眼。
那双初生婴儿本该清澈懵懂的眼眸深处，所有风暴己被强行压入最深的寒渊。
只余下一片近乎死寂的冰冷，以及一种与稚嫩面容格格不入的、令人心悸的幽邃与沧桑。
不再看母亲担忧的脸庞，小小的头颅微微转动，目光穿透简陋产房糊着厚厚桑皮纸的窗户，投向外面。
窗外，天色阴沉，寒风呼啸着卷过庭院，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发出呜呜悲鸣，几片枯叶在风中打着旋，最终无力地坠落泥泞地面。
一片萧瑟荒凉的深冬景象。
凡尘。
灵气稀薄到近乎于无，法则脆弱，众生碌碌。
这就是我凌绝尘，曾经一剑光寒十九洲、令万界神魔俯首的绝尘剑尊，轮回转世之地？
何其可笑！
又何其……悲哀！
然而，就在这冰冷的注视中，在这无边的萧瑟与卑微里，一点微不可察的、全新的意念，如万丈寒冰下悄然萌发的种子，在我死寂的心湖深处，悄然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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