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没有回答张雯的问题。
他沉默地将那个安静下来的漆盒推到工作台最远的角落，红得刺眼的盒面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块凝固的血痂。
张雯瘫坐在地上，低低的啜泣声在空旷的修复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无法驱散的恐惧。
“今天的事，”林辞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听不出什么情绪，“不要对任何人说，感觉害怕的话，就放弃这份工作。”
张雯猛地抬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追问，但触及林辞那双平静得过分的眼睛，所有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是用力点头，手忙脚乱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跄着冲出了修复室，连回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门被她带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修复室重归死寂。
只有灰尘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沉浮。
林辞的目光落回那尊青铜人头。
污浊的暗红色光芒早己消失，它又变回了那个锈蚀严重、死气沉沉的古物。
但他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应，胸前金属片的灼热，绝非幻觉。
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青铜人头冰凉的表面上方，没有触碰。
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低频振动的麻痒感，正从那些斑驳的锈蚀下隐隐传来，像沉睡的毒蛇在巢穴中缓慢的呼吸。
这东西……是活的。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着。
“这就是爷爷以前说过的带有灵性的古物么。”
他收回手，走到角落那堆被白布覆盖的阴影前，犹豫了一下，他掀开了其中一块。
下面是一堆破碎的陶俑残片，形态扭曲，似乎原本是人形，但肢体被刻意打碎，脸上残留着彩绘，勾勒出极度痛苦和怨愤的表情。
仅仅是看着这些碎片，一股阴寒、绝望的气息就扑面而来。
另一块白布下，是一面边缘破损的铜镜。
镜面布满污垢和划痕，映不出清晰的人影，只有一片模糊扭曲的昏黄。
林辞凑近了些，想在昏黄的镜面中看清自己的轮廓，却忽然觉得那镜面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像水底滑过的阴影。
他立刻首起身，将白布重新盖好。
这里每一件古物，都是容器，装着历史，装着故事，更装着……某些不该存在于现世的东西。
污秽的，疯狂的，带着神明残留的……污染。
吴师傅的警告言犹在耳。
现在，他明白了那麻木眼神背后隐藏的是什么。
下班时间到了，林辞脱下白大褂和手套，仔细清洗双手，水流冰冷，冲刷着指尖那若有若无的阴冷感。
他将青铜人头锁进专用的保险柜，又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漆盒和那些被覆盖的阴影，这才转身离开。
走出博物馆厚重的大门，傍晚的天光带着一丝暖意，街上是熙攘的车流和人群。
喧闹的人间气息涌来，却无法驱散他骨子里那股从博物馆带出来的阴寒。
他没有回分配的员工宿舍，而是循着记忆，拐进了博物馆后身一条僻静的老街。
街道狭窄，两旁是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墙皮剥落，爬满了青藤。
他在一栋看起来快要拆迁的旧楼前停下，楼道里没有灯，弥漫着一股潮湿的霉味。
三楼，最里面那间，门牌号己经模糊不清。
他用钥匙打开门，一股更浓郁、但也更让人安心的陈旧纸张和灰尘气味包裹了他。
这里是他暂时的落脚点，也是他爷爷留下的唯一遗产——一间堆满了各种旧书、残卷和古怪收藏品的书房。
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是一个小型、杂乱的私人资料库。
他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天光，走到靠墙的一个老式书架前。
手指掠过一排排书脊，最终停在一本没有书名、封面是暗褐色硬皮的古旧笔记本上。
他将笔记本抽出来，拂去表面的积尘，坐在窗边的旧沙发里，就着最后的天光，翻开了它。
纸张泛黄发脆，上面的字迹是爷爷留下的，用一种特殊的、不易褪色的墨水书写，笔迹苍劲而急促。
“……万物有灵，亦或有‘污’。
古物承载岁月，亦承载‘它们’的碎片…………十六道影，光暗各踞其八。
司书掌真理，净璃司净化，追忆藏过往，明境映人心……此八者，或可称‘光序’……混沌播撒混乱，战鸣掀起兵燹，椿芽催发欲念，死寂散布终结，偏面编织谎言，暗乾引诱堕落，降言施加咒诅……此八者，是为‘暗质’。”
“……然，光未必纯善，暗非尽邪恶。
力量无分正邪，存乎一心……亦或，超脱其外。”
林辞的手指停在“超脱其外”西个字上，指尖微微用力。
爷爷的笔记到此变得更为杂乱，充满了各种猜测和未完成的推论，似乎触及了某个禁忌的领域。
他继续向后翻，后面几页是各种奇异符号的描摹，以及对一些特定材质、特定年代古物的危险标记。
其中一页，用红笔重重圈出了一段话：“寂沉……第十六？
不可言说，不可记载，不可追寻。
触及即湮灭，认知即疯狂。
或为一切之终，或为……”后面的字迹被一大团深褐色的、像是干涸血迹的污渍彻底覆盖，无法辨认。
林辞合上笔记本，靠在沙发里，闭上眼睛。
第十六神位。
寂沉。
他回忆着白天在修复室的感觉。
青铜人头传来的污秽躁动，漆盒里试图涌出的疯狂低语，还有……胸前金属片传来的、将那一切压制下去的灼热。
那金属片，是爷爷留给他的遗物之一，嘱咐他必须贴身佩戴，从未说过缘由。
说实话，虽然自己虽然跟随爷爷一同长大，对于爷爷说的这些东西都略有耳闻，但自己从来没有信过任何神明。
难道……一个冰冷而疯狂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他心底滋生。
难道这金属片，与那不可言说的第十六神位有关？
而自己今天无意识间触发的，是……“寂沉”的力量？
而爷爷让自己带着它，就是为了让自己成为它的信徒？
吞噬？
压制？
终结？
他猛地睁开眼，胸腔里的心脏跳得有些失序。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在这个遍布着神明污染、光序与暗质信徒可能就在身边彼此厮杀的世界里，他拥有的，究竟是护身符，还是……催命符？
窗外，天色彻底暗沉下来。
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布满灰尘的室内投下光怪陆离的影子。
就在这时，他贴身佩戴的那枚金属片，毫无征兆地，再次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冰凉的触感。
不是灼热，而是冰冷。
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意识的深潭。
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博物馆的方向。
隔着重重墙壁与道道街区，他似乎能“感觉”到，在那栋沉寂的建筑深处，某个被封锁的角落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苏醒了。
带着远比青铜人头和漆盒更加浓烈、更加古老的恶意。
夜还很长。
而他的“工作”，似乎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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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灰尘在光柱中不知疲倦地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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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伸出手，指尖悬在青铜人头冰凉的表面上方，没有触碰。
一种极其微弱的、类似低频振动的麻痒感，正从那些斑驳的锈蚀下隐隐传来，像沉睡的毒蛇在巢穴中缓慢的呼吸。
这东西……是活的。
以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活”着。
“这就是爷爷以前说过的带有灵性的古物么。”
他收回手，走到角落那堆被白布覆盖的阴影前，犹豫了一下，他掀开了其中一块。
下面是一堆破碎的陶俑残片，形态扭曲，似乎原本是人形，但肢体被刻意打碎，脸上残留着彩绘，勾勒出极度痛苦和怨愤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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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块白布下，是一面边缘破损的铜镜。
镜面布满污垢和划痕，映不出清晰的人影，只有一片模糊扭曲的昏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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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立刻首起身，将白布重新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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污秽的，疯狂的，带着神明残留的……污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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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楼，最里面那间，门牌号己经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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