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汽修厂惊变七月的南城,像个巨大的蒸笼。
位于城郊结合部的“老周汽修厂”更是热浪翻腾,
空气里弥漫着机油、橡胶和金属被炙烤后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野正专注地躺在一辆老式吉普的底盘下,寻找着异常的响动来源。汗水沿着她的额角滑落,
浸湿了垫在脑后的汗巾。工装裤上沾满了深色的油污,一双帆布鞋也磨损得厉害,
但她露在车外的那截手腕,稳而有力,操作工具的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和精准。
厂棚外传来轮胎碾过碎石的声音,一辆黑色宾利停在汽修厂脏乱的水泥地上,
与周遭环境形成鲜明对比。苏家三人先后下车,俨然一道移动的奢华风景。
林曼云穿着香奈儿套裙,一下车就蹙眉掩鼻;苏雅然的白裙在油污环境中格外刺眼,
腕间名表闪着不合时宜的光芒;苏振邦则用审视的目光扫视着汽修厂,如同评估不良资产。
三人站在一起,无声地散发着与这个地方格格不入的优越感。老周叔,汽修厂的老板,
一个身材魁梧、面相憨厚的中年汉子,搓着手迎了上去,带着几分局促:“几位……找谁?
修车吗?”林曼云没有直接回答,她的目光越过周叔,落在了刚从车底滑出来的苏野身上。
看到苏野那一身油污、汗水涔涔的模样,她的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有瞬间的怔忪,
随即又被一种更强烈的、混合着尴尬和疏离的情绪取代。她努力挤出一个自以为亲和的笑容,
声音放得轻柔,却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试探:“请问……你是苏野吗?”苏野直起身,
用挂在脖子上的汗巾擦了把脸,露出一张清秀却带着明显疏离感的脸庞。她的眼睛很亮,
像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平静地回视着林曼云,没有立刻回答。
林曼云被这过于平静的目光看得有些不适,往前走了两步,试图拉近距离,语气更加柔和,
却难掩其中的目的性:“孩子,我是林曼云,你的……妈妈。” “妈妈”这两个字,
她说得有些生涩。“我们找了你很久,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她顿了顿,
观察着苏野的反应,见她依旧没什么表情,便继续道,“这里环境不太好,说话不方便。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行吗?主要是……关于你妹妹雅然,她马上要出国留学,
有些手续上的事情,需要你回家一趟,配合一下。”苏雅然适时地走上前,
露出一个甜美而无害的笑容,声音软糯:“姐姐,我是雅然。爸爸妈妈一直都很想你,
现在找到你了,我们一家人终于可以团聚了。” 她的话语听起来真挚,
但那句“一家人”和自然无比的“爸爸妈妈”,却像无形的针,刺向在场唯一的外人。
苏野终于有了动作。她将手里的扳手放在一旁的工作台上,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她没看苏雅然,目光直接落在一直沉默打量她的苏振邦身上。“苏先生,苏太太,
”她的声音平稳,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我想,
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我生长在普通家庭,养父母虽然清贫,但给了我足够的关爱和尊严。
至于‘回家’、‘配合’、‘妹妹’这些词,对我来说很陌生,也承担不起。
”林曼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没想到苏野会是这种反应,既不激动,也不卑微,
甚至带着一种让她心慌的冷静。“小野,你怎么能这么说?血缘关系是割舍不断的!
我们是你亲生父母啊!” 她的语气带上了些许急切和不悦。苏振邦此时开口了,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性,像是在董事会上下达指令:“苏野,过去二十年,苏家亏待了你,
这是事实。我们愿意补偿。跟我们回去,你会拥有你从未想象过的生活,最好的学校,
最优质的资源。雅然的事,只是一个小忙,她毕竟在我们身边二十年,感情深厚,
希望你理解,并以大局为重。”“大局?”苏野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近乎嘲讽的弧度。她弯腰,从旁边一个标识清晰的工具箱最底层,
取出了一个边缘已经磨损、显得十分古旧的牛皮纸信封。她的动作不疾不徐,
带着一种珍视的意味。“苏先生,您所谓的大局,”她抬起眼,目光清亮地直视苏振邦,
“就是建立在牺牲一个无辜婴儿一生的基础上的吗?
”她慢慢从信封里抽出几张泛黄的纸张复印件,“林曼云女士当年孕检,
发现胎儿疑似患有复杂性先天性心脏病。她担心生下不健康的孩子会影响她在苏家的地位,
于是,买通了当时的护士长,将我,与一个婴儿,进行了调换。”她的话语如同冰冷的石子,
一颗颗投入平静的湖面。“这里是当年那位护士后来留下的书面证词复印件,
还有林曼云女士通过中间人进行资金转移的部分凭证记录。我的养父母,在偶然得知真相后,
已经委托律师对这些证据进行了公证保全。”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脸色瞬间惨白的林曼云和眼神骤变的苏振邦,最后落在同样花容失色的苏雅然身上,
“需要我,在这里,详细地念给你们听吗?”2 真相大白“你……你胡说!
”林曼云失声尖叫,保养得宜的脸因为惊惧而微微扭曲,她下意识地抓住苏振邦的胳膊,
“振邦,她撒谎!她是嫉妒雅然!她想毁了苏家!”苏雅然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
她扑到林曼云身边,柔弱地依靠着母亲,带着哭腔道:“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污蔑妈妈?
我知道你恨我占了你位置,可当年的事我也是受害者啊……爸爸妈妈是爱你的,
你怎么能拿这些假东西来伤害他们……” 她的表演堪称完美,
将一个受尽委屈却依旧善良的养女形象刻画得入木三分。苏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们,
如同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闹剧。等她们的哭声和指控稍歇,她才再次开口,
语气依旧没有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冷漠:“苏雅然,需要我提醒你,
上个月15号下午,你在‘星语’咖啡馆VIP区,对你的好友李娜小姐说过的话吗?
”她模仿着苏雅然那娇柔的语调,惟妙惟肖,“‘那个据说在汽修厂打工的乡下丫头,
就算找回来又怎么样?骨子里就是个底层命,浑身机油味,恐怕连刀叉都不会用吧?
苏家大小姐的身份,只能是我的。爸妈最疼我了,她拿什么跟我争?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模仿完毕,苏野恢复了自己清冷的声音:“需要我,把当时的监控录像和音频,
现在就在这儿,当着苏先生、苏太太的面,播放出来吗?
”苏雅然的哭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戛然而止。她的脸血色尽褪,嘴唇哆嗦着,
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野,仿佛在看一个怪物。她怎么会知道?她怎么可能有录音?
苏振邦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锐利的目光在林曼云、苏雅然和苏野之间来回扫视,
胸膛微微起伏。他原以为这只是一次简单的的认亲,用一个流落在外的女儿,
换取养女的光明前途和家庭的表面和谐。他习惯了用金钱和权势解决问题,却万万没想到,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女儿,手里竟然握着如此致命的武器,
而且如此冷静、如此精准地在他面前引爆。沉默了近一分钟,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抑。
最终,苏振邦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妥协:“……苏野,这些事情……可能另有隐情。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你说,去哪里谈?我们听你的。”姿态终于放低了一些,
但那句“另有隐情”,依旧透着试图挽回局面的侥幸。“不必麻烦。
”苏野将牛皮纸袋仔细地收好,放回工具箱,然后“咔哒”一声上了锁。
她看了一眼墙上沾着油污的旧挂钟,“我给三位半小时。我的要求很简单,只有两条。
”她伸出两根沾着些许油渍却修长有力的手指,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第一,
三天之内,在南城发行量最大的《南城日报》以及苏氏集团的官方社交媒体账号上,
发布公开道歉声明,明确承认当年林曼云女士故意调换婴儿的全部事实,
并向我和我已故的养父母郑重道歉。”“第二,
基于精神损害及我养父母家这些年实际抚养支出的补偿,五十万元。”她顿了顿,
目光扫过三人剧变的脸色,继续说道:“如果做不到,或者试图模糊焦点。那么,很抱歉,
我们只能在法庭上见了。届时,这些证据,以及苏雅然小姐精彩的咖啡馆言论,会一并呈交,
并且,我不保证它们不会同时出现在各大网络媒体的头条。”说完,
她不再理会神色各异的苏家三人,拿起刚才放下的扳手,
转身走向车间深处另一台等待检修的发动机,仿佛他们只是无关紧要的过客。
她的背影挺拔而单薄,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决绝。林曼云捂着胸口,几乎要晕厥过去,
依靠着苏振邦才能站稳。苏雅然则死死地盯着苏野的背影,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恐惧,
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于这种绝对冷静和掌控力的嫉妒。
她精心经营了二十年的世界,似乎在这个浑身油污的“姐姐”出现后,开始出现了裂痕。
苏振邦看着苏野消失在车间深处的背影,又看了看身边惊慌失措的妻女,
第一次感到事情完全脱离了掌控。这个女儿,比他想象中要难对付得多。
他沉声对司机道:“先上车。”黑色的宾利,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走,
只留下淡淡的尾气。3 豪门风波最终,苏家选择了部分妥协。
五十万赔偿款迅速打入了苏野养父母家以前用的账户,而公开道歉声明则被模糊处理,
变成了《苏氏集团董事苏振邦先生及夫人就当年抱错事件发表声明,
对苏野女士表示深切歉意与补偿》,巧妙地规避了“故意调换”和“苏雅然”的名字,
试图将一场丑闻淡化为一场“不幸的意外”。苏野看着那份声明,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她知道,这已是目前能逼出的最大让步,彻底撕破脸对刚起步的她并无绝对好处。
她收拾了简单的行李,搬进了苏家那座位于半山腰、可以俯瞰城市夜景的豪华别墅。
她的房间被安排在二楼走廊尽头,是一间原本用作客卧的房间。虽然面积不小,
装修也算精致,
但与苏雅然那间拥有独立衣帽间、奢华浴室和超大景观阳台、充满少女梦幻色彩的主卧相比,
显得朴素而客套。林曼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解释道:“小野,你回来得突然,
主卧一直是你妹妹在住,一时也不好调整,你先在这里将就一下,缺什么就跟张妈说。
”张妈,那个在汽修厂有过一面之缘的管家,此刻脸上挂着标准的、训练有素的微笑,
眼底却藏着审视和一丝轻慢:“大小姐,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 她将“大小姐”三个字叫得有些刻意,仿佛在提醒苏野这个身份的突兀。
苏野只是淡淡点头,将自己的背包放在床上。里面除了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
就是一些她常用的工具和几本厚重的机械原理原版书。她将东西归置妥当,
窗外已是暮色四合。这一夜,苏野睡得出奇安稳。陌生的环境、昂贵的床垫,
都比不上汽修厂宿舍那张硬板床让她自在,但多年的独立生活让她早已学会在任何地方安眠。
早餐桌上,是精致的西式早点。苏雅然姿态优雅地使用着刀叉,小口吃着煎蛋,
仿佛天生就该如此。她看到苏野拿起筷子去夹培根,便柔声提醒:“姐姐,
吃西餐一般用刀叉更方便哦,要不要我教你?” 语气关切,
眼神里却带着一丝看好戏的意味。林曼云也附和道:“是啊小野,以后这些场合多,慢慢学,
让雅然多教教你。”苏野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她们,没说话,继续用筷子夹起培根,
从容地送入口中,然后拿起手边的温牛奶喝了一口。她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才平静地开口:“工具是为人服务的,不是人为工具服务的。我觉得筷子很好用,
不影响我吃饱。” 她的坦然自若,反而让那套精致的银质餐具显得有些刻意和拘束。
苏雅然脸上的笑容微僵,林曼云也讪讪地没再说话。佣人们的怠慢是隐形的。
送来的衣物清洗不算特别用心,房间的打扫也偶有疏漏。苏野从不抱怨,直到某天,
苏振邦一位生意伙伴带着小孙子来访,那孩子昂贵的遥控赛车在花园里磕碰了一下,不动了,
孩子当场哭闹起来。大人们围着那小赛车束手无策。苏野正好从旁边经过,看了一眼,
蹲下身,从随身的小工具包里取出一个微型螺丝刀和镊子,三两下打开外壳,
拨弄了一下里面细小的线路和马达接口。“好了,应该是刚才震动导致电源接触点松了。
”她把复原的赛车递给那眨着泪眼的孩子。赛车立刻重新跑动起来。
那合作伙伴惊讶地看着苏野:“苏小姐还懂这个?”苏野站起身,拍了拍手:“一点小爱好,
比不上雅然妹妹弹钢琴画画那么高雅。”她语气平淡,
却让一旁原本想展示才艺、却对机械一窍不通的苏雅然,脸色微微泛红。苏振邦看着苏野,
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些不同于审视的东西。苏振邦是个爱车之人,
一辆保时捷911更是他的心头好,却因疑难杂症闲置车库三年,
多家顶尖车厂都未能彻底解决。一次家庭闲聊,他想起了苏野修车这事便提起这车的烦恼。
此时苏野正在翻看自己的机械书,头也没抬地随口说:“是不是启动困难,怠速不稳,
高转速时偶尔有断火现象?听起来像ECU行车电脑程序早期版本有bug,
加上几个核心传感器,比如曲轴位置传感器和氧传感器,因为老化导致信号失准。
”苏振邦愣住了,这些症状她说得分毫不差!“你……你怎么知道?”“猜的。
”苏野合上书,“这种老款车的通病,相关资料我碰巧看过。重写ECU数据,更换传感器,
应该能解决。”苏振邦将信将疑,但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允诺苏野可以试试,
并开玩笑说修好了有重谢。接下来的周末,苏野就钻进了车库。她没有动用苏家的资源,
而是让周叔送来了专业的检测电脑和几个她确认过的替换零件。
苏雅然和林曼云偶尔“路过”车库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身影和传来的各种工具声响,
眼神里混杂着好奇与不屑。第三天傍晚,一阵低沉、浑厚而稳定的引擎轰鸣声从车库响起,
持续了许久,没有丝毫杂音。苏振邦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的。苏野正从驾驶座出来,
脸上沾了点油灰,额角有汗,眼神却亮得惊人。她把检测电脑屏幕转向苏振邦,
上面显示的各项数据曲线平稳完美。“ECU刷了优化版的固件,传感器换了。
现在应该没问题了。”苏振邦坐进驾驶座,感受着方向盘传来的平稳震动,
看着仪表盘上一切正常的指示灯,心情复杂难言。他试驾了一圈回来,
看苏野的眼神彻底变了。这不再是那个需要他“补偿”和“安排”的陌生女儿,
而是一个拥有他无法理解却能切实解决问题的能力的个体。“小野,你……想要什么?
爸爸一定满足你!”苏振邦难得地用了昵称,语气带着激动。苏野用棉纱擦着手上的油污,
表情没什么变化:“按市场价,疑难杂症维修,工时加配件,算您八千。零头抹了,
谢谢惠顾。”苏振邦:“……” 他再次被这种清晰的界限感噎住,但这次,
他心甘情愿地让财务转了账。自此,苏野在苏家的地位发生了微妙而坚实的变化。
张妈的笑容真诚了许多,佣人们的服务也变得周到体贴。大家长的重视,在这个家族里,
是通用的硬通货。在学校,苏雅然初期试图将苏野纳入她的“姐妹团”,
带着她参加各种聚会,向朋友们“隆重”介绍:“这是我姐姐苏野,以前在汽修厂工作,
可厉害了!”苏野不卑不亢,对于不感兴趣的话题保持沉默,
偶尔在别人讨论某些物理现象或机械原理时,才会插一两句,往往直击要害,
让那些原本有些因他是汽修厂出来的,轻视她的富家子弟刮目相看。一次物理小组备战竞赛,
遇到一个关于流体力学与能量转换的难题,连导师都有些棘手。苏野在一旁安静地听着,
忽然拿起笔在白板上画了一个简化的模型,用简洁的公式和语言阐述了关键。那一刻,
整个小组安静了,随即爆发出恍然大悟的赞叹。苏雅然脸上的笑容,在那之后,
常常显得有些勉强。4 酒会交锋而真正让苏雅然感到恐慌的,是顾沉舟的出现。
那次苏氏集团与顾氏的重要合作洽谈,顾沉舟亲自带队前来。会议中途休息,
苏振邦邀请顾沉舟到家里用便饭。席间,
不可避免地谈到了合作项目中遇到的一个关于新型电机效能衰减的技术瓶颈,
苏氏的工程师团队迟迟找不到最优解。苏野安静地吃着饭,
听到他们反复提及的几个参数和现象后,放下筷子,抬头看向苏振邦,
语气平淡地插了一句:“爸,你们有没有考虑过,不是材料问题,
而是转子槽谐波磁场引发的额外铁耗和铜耗?尤其是在高频工况下。
或许可以重点检测一下定子绕组端部绝缘是否存在局部薄弱点,导致了涡流损耗加剧。
”满桌寂静。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苏野身上。苏雅然捏紧了叉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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