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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梓城南的雨，落得并不尽兴，只在青石板路上点了几滴懒洋洋的水珠。

宋玉麒紧了紧单薄的长衫，提着粗布行囊，没精打采地往前走。

他原本想去书肆碰碰运气，却在新开的“福运杂货铺”前止了步——因为一群人围作一团，正鼓譟着看热闹。

他拨开人群，便瞧见前头桌案上一堆麻花撒得满地，一只算盘跌落在泥泞里，咯啦啦摇曳不止。

一张俏生生的女子脸庞正横眉怒目，却偏偏带了分市井女侠的英气。

她左手杵腰，右手板着一根油亮的棍子，对面蹲地的是个小胖子，嘴里还塞着糖葫芦，嘴边焦虑又不失滑稽。

宋玉麒预感不安，正要退后，却被一只大手猛地推了出来。

“阁下可是想赖账不成？”

那女子冷笑，棍端点地，目光精亮如初升银杏叶。

宋玉麒这才明白，自己竟然撞进了市井喧嚣的纠纷——而主角，似乎便是这两人。

“我、我只是路过的。”

宋玉麒微笑，试图解围。

“路过？！”

小胖子苦着脸，“我叫石小七，是本地‘善行帮’的跑腿——刚才分明是她自己掷的骰子，输得心服口服，偏要赖账，怎么怪我？！”

“呸！”

女子扬着下巴，“姓石的，你说谁赖账？

我明明还没看骰子呢！

你就喊赢！”

一时众说纷纭。

宋玉麒觉得自己仿佛掉进猪油锅，左不是右也不是。

偏巧此时，一道喝问远远传来：“谁敢在福运铺前撒野，活得不耐烦了！”

茶馆门板“吱呀”一声推开，从里头走出一队穿灰色短褂的壮汉，为首的满脸横肉，绰号“黑牛李”。

传说此人六亲不认，收保护费有一套，专门盯着小贩敲诈。

人群骤然缩成一团，石小七鼻涕泡都吓破了，偷偷往宋玉麒身后缩。

“这是你们几个人闹事？”

黑牛李扫视一圈，最后目光停在宋玉麒身上，“翰林公子也会沦落到跟我们打牙祭啊？

哈！”

宋玉麒面色镇定，心里却叫苦。

头顶的雨忽然大了些，滴滴答答敲在破旧的竹伞上。

他灵机一动，三步跨前，先冲花锦鲤低声道：“姑娘，咱们有冤报冤，但今日只怕先要共度此关。”

花锦鲤秀眉一挑，剑眉星眸里分明写着“不服气”三个字。

可在黑牛李那双牛眼的注视下，她只狐疑地瞟了一眼宋玉麒，仍是板着脸没出声。

黑牛李围上来，一声冷笑：“给脸不要脸。

跪下磕三个响头，老子饶你们皮肉一回。”

石小七打了个寒颤，正要开溜，宋玉麒眼睛一转，大声叫道：“各位乡亲父老，黑牛李竟然要敲诈朝廷新任粮课使的外甥，这可是公然作乱啊！”

话音未落，围观人群一阵哗然。

“粮课使的外甥？”

“真的假的？”

黑牛李眉头跳了跳，近旁的小走卒们互相使着眼色，竟也迟疑了。

谁都知道最近知府换了新头头，最怕惹火烧身。

花锦鲤眼里闪过一丝惊愕，嘴角竟勾出一抹细小的笑：“你当了官亲戚都不告诉我们？”

宋玉麒低声道：“装相而己，众人怕官，不怕光脚的。”

石小七连连点头，卡着嗓子哆嗦着慢慢凑前，配合地作揖：“各位大爷高抬贵手，我这兄弟素来谨慎，到了桑梓不过三日，怎敢惹下祸端？

咱们不如各退一步——”黑牛李脸上笑容消失，朝身后手下一挥：“你们俩，去查清楚。

若这小子真有来头……”他话音刚落，宋玉麒忽然指着人群之外大喊：“捕快来巡街了！”

霎那间，人群躁动，黑牛李反手掏袖，一团烟雾弹似的东西倏然砸在地上。

趁着迷雾西起，他带着手下夺路而逃。

人群稀松开来，空气中还留着火药味，石小七长出一口气，拍拍胸口：“玉麒兄，机智，机智！

要不是你这招，咱们现在怕是要掉皮了。”

花锦鲤打量着宋玉麒，眼中闪着新鲜的光。

“原来你是翰林公子？”

她收了棍棒，笑得明眸皓齿，“怪道说起话来不带喘气儿。”

宋玉麒忙摇头：“家门不幸，己无官眷可攀，只剩张嘴仗义，智谋当吃饭罢了。”

他自嘲一笑，一抹落寞掩在眼底。

石小七两只小眼一转，凑过来调侃：“其实玉麒兄就是仗义，还会编瞎话。

锦鲤姐你呢？

彩头十足，动起手来连黑牛李都得让半分。”

花锦鲤耸耸肩，嗓音豪爽：“咱本就是个杂货铺的小掌柜，仗着有点腕力，讨口饭吃。

不看今天你我冤家路窄，我还真少有看得顺眼的家伙。”

这话说得，倒把先前的剑拔弩张抛诸脑后。

气氛也渐渐缓和下来，雨水冲刷着街上的血腥与烟火，那杂乱的麻花与算盘仿佛也成了少年心性的见证。

宋玉麒自嘲地摊开手，带点玩笑：“各位今日结缘于假官事，戏耍了庙堂地痞。

这缘分，可比鸡飞狗跳来得妙趣横生。”

这话刚出口，花锦鲤与石小七俱是一愣，然后忍俊不禁，相互递了个心照不宣的眼色。

“倘若不是你，晃点黑牛李这种老狐狸，怕是要栽跟头。”

花锦鲤拍了拍他肩膀，豪气干云，“以后有啥事照面喊一声，咱也不是只会打架的。”

石小七提溜着麻花残渣，眨巴着眼：“三缺一，唔……玉麒兄懂买卖，锦鲤姐会削人，咱的小道消息天下无双。

有你们做伙计，石小七这小命也算有余粮了。”

宋玉麒抬头望去，雨色己淡，青天仍藏在云层彼端。

一场误会，一场嬉闹，三人却在市井喧嚣中意外聚首，各逞其能，相看而笑。

脚下水巷尚在流转，帽檐下新旧人生擦肩而过。

他们相对而立，背后庙堂阴影无声蔓延。

前路未知，却也正因未知，而新鲜得令人心动。

此刻桑梓城南，阳光正自云缝间落下，照在三人的肩膀上，有了结伴江湖的第一道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