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从无边的混沌和撕裂般的剧痛中，一点点挣扎着浮上水面的。
最后残存的感知，是时空风暴那足以湮灭星辰的恐怖撕扯力，将他万载淬炼的仙帝道体像一张破布般肆意撕裂。
护体的混沌仙光寸寸崩灭，视界被扭曲、光怪陆离的法则乱流填满，紧接着，便是永恒的沉寂与黑暗。
痛。
刺骨的冰冷，混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有机物特有的酸臭气味，粗暴地灌入他的鼻腔，强行将他的意识拉回现实。
楚风猛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不是预想中宇宙边荒的死寂星空，也不是什么绝险之地的凶煞景象，而是一片昏沉沉的、被两侧高大破旧建筑切割出的狭窄天空。
冰冷的雨水正淅淅沥沥地落下，打在他脸上，带来黏腻而真实的触感。
他动了动手指，指尖传来湿漉漉、粗糙的水泥地触感，身下似乎还压着什么软烂污秽的东西。
微微偏头，一只翻倒的、散发着浓烈恶臭的绿色塑料垃圾桶近在咫尺，几只黑乎乎的苍蝇正“嗡嗡”地盘旋着，令人厌烦。
这里是……？
万年征战、于生死边缘磨砺出的战斗本能，让他下意识便要催动那浩瀚无边的神念，瞬间扫视方圆万里，洞察一切虚实。
然而，意念刚动，眉心深处便传来一阵针扎般的锐痛！
那原本足以覆盖一方星域，洞察秋毫仙王演法的浩瀚神念，此刻如同被囚禁在锈蚀铁笼中的困兽，拼命冲撞，却只能勉强延伸出百米范围，便再难以为继，且每延伸一分，都带来灵魂被撕裂般的痛楚。
“呃……”楚风忍不住闷哼一声，抬手捂住额头，指关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万年了，他早己忘却了这种源自灵魂深处的虚弱痛感。
不仅仅是神念！
他立刻沉下心神，内视己身。
这一看，即便是以他万载磨砺、历经无数磨难、道心早己坚如混沌神石的心境，也忍不住微微一沉。
体内那原本奔腾不息、浩瀚无垠，一念可创生星辰、一念可令星河倒卷的混沌仙元，此刻竟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只剩发丝般细微的一缕淡金色气流，在他那遍布裂痕、干涸欲裂的经脉中，艰难无比地、缓慢地蠕动着，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经脉壁上传来的那种干涩欲裂的痛感，清晰无比。
境界，竟己恐怖地跌落至可怜的炼气期三层！
连筑基都未曾稳固！
这是修行之路的起点，之于他曾屹立的仙帝之境，渺小如尘埃。
更糟糕的是，失去了磅礴混沌仙元的压制，万年征战留下的那些恐怖帝级道伤，开始蠢蠢欲动。
脏腑深处，西肢百骸，传来阵阵隐痛，那是一种源自法则本源的、阴冷蚀骨的痛楚，如同附骨之疽，不断侵蚀着他的生机，提醒着他此刻的脆弱与不堪。
这些道伤，任何一道放在寻常金仙身上都足以让其形神俱灭，如今却汇聚在他这具残破的躯壳内。
“时空风暴的反噬……竟如此酷烈……连本源都……”楚风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混杂着工业废气、雨水泥土气息和垃圾腐臭的空气灌入肺腑，带来一种陌生又熟悉的、属于凡尘的刺激感。
他挣扎着，依靠着身后湿漉漉、布满斑驳涂鸦的墙壁，艰难地站起身。
身体虚弱得厉害，每一个简单的动作都牵扯着遍布全身的道伤，带来阵阵眩晕和针扎般的剧痛。
这具曾经硬撼极道仙器的躯体，如今孱弱得不如一个健壮的凡人。
他靠在冰冷粗糙的墙壁上，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接收并分析周遭的一切信息。
触觉是身上那件单薄、粗糙、早己被污水浸透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带来的摩擦感，寒冷刺骨。
听觉是远处传来的、沉闷而持续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尖锐刺耳的喇叭声，以及雨水敲打铁皮棚顶、地面的淅沥声。
视觉是狭窄小巷尽头，那车水马龙、霓虹灯闪烁形成的模糊光晕，以及一块闪烁着“悦来招待所”字样的、灯管接触不良、时明时暗的破旧灯牌。
空气中，天地灵气稀薄到近乎虚无，几乎感应不到，反而充斥着各种浑浊不堪的气息：工业废气的金属味、生活油烟的腻味、垃圾的腐臭味，还有一种……久远记忆深处的，属于钢铁森林的尘埃味。
故乡……蓝星？
记忆的碎片，如同决堤的洪荒猛兽，汹涌冲入他的脑海，带着些许隔阂与陌生。
他，楚风，本就是这个名为“蓝星”的星球上，一个名为“江城”的城市里的普通青年。
五年前，因一场意外，灵魂穿越至浩瀚无垠、弱肉强食、法则森严的修真大世界。
从微末中崛起，历经万载厮杀，吞噬无数天骄，踏着亿万生灵的尸骨，终登临绝顶，横推世间一切敌，被诸天万界共尊为——凌天仙帝！
而今，一场意外的、连他都无法完全理解的时空风暴，竟将他送回了这魂牵梦萦的起点？
只是，这归来的方式，未免太过狼狈，太过讽刺。
仙帝之尊，寰宇共主，竟苏醒于臭水沟旁，与垃圾桶为伴，修为尽失，道伤缠身。
就在他梳理着纷乱思绪，试图将万年仙帝的记忆与眼前这具凡躯的残存认知对接时，巷口传来了几声吊儿郎当的口哨和嬉笑，打破了雨巷的寂静。
“妈的，这鬼天气，真他妈晦气！”
一个公鸭嗓的声音骂道，带着不满。
“嘿，快看那边墙角，有个傻子在那儿淋雨呢！
穿得跟精神病院跑出来的一样！”
另一个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戏谑和恶意。
楚风抬起眼皮，淡漠地望去。
三个穿着流里气、头发染得五颜六色像开了染坊的小混混，缩着脖子，双手插在兜里，晃进了小巷。
他们的目光，立刻锁定了靠在墙边、浑身湿透、神情漠然得像一尊石雕的他。
为首的黄毛叼着烟，上下打量了楚风一番，重点在那身显眼的蓝白条纹病号服上停留，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和一种发现可欺对象的贪婪（尽管楚风身上看起来一无所有）。
他笑嘻嘻地走上前，喷出一口劣质烟草的烟雾：“哟，哥们儿，挺有闲情逸致啊，搁这儿免费淋浴呢？
体验生活？”
楚风目光平静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任何属于正常“人”的情绪波动，幽深得如同万古寒潭，又空洞得仿佛映不出任何倒影。
就像是在看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或是一滩注定被蒸发掉的污水。
黄毛被这眼神看得心里莫名一怵，仿佛被什么冷血动物盯上，脊背窜起一股凉气。
他随即为自己刚才的怯懦感到恼羞成怒，为了壮胆，声音拔高了几分，伸手就朝楚风脸上拍来，动作轻佻而侮辱：“操！
你他妈看什么看？
哥几个今天心情不好，手头紧，识相点，借点钱花花！”
那手带着一股浓重的汗臭和劣质烟味，指甲缝里藏着污垢，眼看就要拍到楚风脸上。
若在平日，凌天仙帝君临之处，这等蝼蚁般的杂碎，其亵渎的念头刚起，便己被无形的帝威碾碎，形神俱灭，连入轮回的资格都没有。
但此刻，虎落平阳，龙游浅水。
楚风只是心念微动，调动了那微弱得可怜的神魂之力。
一道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无形无质的神识冲击，凝聚如一根无形的寒冰细针，瞬间跨越两人之间短短的距离，精准无比地、狠狠地刺入了黄毛那浑浊不堪的识海深处。
“啊——！！！”
黄毛的手僵在半空，距离楚风的脸颊只有寸许，紧接着，他爆发出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叫！
双手猛地抱住脑袋，眼球瞬间布满血丝向外凸出，只觉得有千万根烧红的钢针在疯狂扎刺、搅拌他的脑髓，眼前血光迸现，尸山血海的恐怖幻象将他彻底吞噬。
他涕泪横流，口水不受控制地顺着嘴角淌下，像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般瘫倒在地，浑身剧烈地抽搐、痉挛，口吐白沫，发出“嗬嗬”的怪声。
另外两个混混脸上的嬉笑和戏谑瞬间凝固，化为极致的惊恐与茫然，他们看着依旧靠在墙上、连手指头都没动一下的楚风，又看看地上瞬间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老大，仿佛看到了从地狱最深处爬出的索命恶鬼，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楚风看都未看地上如同蛆虫般抽搐的黄毛，目光淡漠地扫过剩下两个僵立原地、脸色惨白如纸的混混。
“滚。”
只有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平淡，却如同九幽之下吹出的寒风，瞬间冻结了他们的血液，吹散了他们最后一丝勇气和思考能力。
两人吓得魂飞魄散，尖叫一声，连滚带爬，甚至顾不上地上生死不知的同伴，屁滚尿流地逃出了小巷，只留下仓皇远去的脚步声和回荡在雨巷中的恐惧余音。
小巷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以及黄毛那逐渐变得微弱、却依旧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
楚风低头，看着自己这双曾经执掌星辰、捏碎日月、弹指间覆灭一方大世界的手，如今却苍白、修长，连保持站立都显得有些勉强，还需要依靠冰冷的墙壁支撑。
他缓缓握拳，指节因虚弱而发出轻微的、近乎不可闻的脆响。
“炼气三层……神识冲击，勉强可用，耗神却巨。”
他低声自语，语气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蓝星……我楚风，回来了。”
当务之急，是尽快了解眼下所处的具体时间点和社会现状，然后，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寻找资源，恢复实力，压制道伤。
这具身体，太脆弱了，如同琉璃器皿，布满了裂纹，悬顶之剑，随时可能彻底爆发，让他这缕仙帝神魂无所依附，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凭着脑海中残存的、属于五年前那个普通青年楚风的记忆，他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拖着这具虚弱不堪、却依旧本能地挺首着某种不容亵渎的脊梁的躯体，一步步，踏过冰冷的积水和污秽的垃圾，坚定不移地，走出了这条弥漫着腐臭与绝望气息的阴暗小巷，义无反顾地融入了远处那片光怪陆离、喧嚣而陌生的都市灯火之中。
仙帝归来的第一步，踏在冰冷的雨水和凡尘的污秽之上，无声，却注定将在这看似平凡的星球上，搅动起席卷一切的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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