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回到冷冰冰的屋子，又熬过去一天。
天光未亮，雪还在下。
李卫国是被活活冻醒的。
不是被风雪，是被胃。
那半块冻窝头像块石头沉在胃底，没化开，没消化，只是硬邦邦地杵着，搅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喉咙里还残留着昨晚混血咽下去的玉米渣，又干又糙，每一次吞咽都像在吞砂纸。
右臂肿得发亮，皮肤绷得几乎透明，紫红色的淤血在皮下蔓延，碰一下，就是钻心的疼。
左臂骨裂的地方稍微一动就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是碎骨头在肉里互相磨。
他尝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尖锐的刺痛首冲脑门，眼前瞬间发黑，冷汗浸透了单薄的旧棉袄里衬，粘在伤口上，又冷又腻。
他慢慢坐起身，每一个动作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
炕是凉的，屋里比外面强不了多少，哈出的气在空中凝成白雾，久久不散。
窗户上结着厚厚的冰花，将外面灰蒙蒙的天光滤得更加惨淡。
他挪到炕沿，弯腰想去够地上的鞋，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他眼前一阵发晕，差点栽下去。
胃里猛地一阵抽搐，空的，连酸水都吐不出来，只有一阵阵灼烧般的痉挛。
他扶着炕沿，大口喘着气，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缓了好一会儿，他才穿上那双露着脚趾头的破棉鞋，鞋底冻得硬邦邦，踩在地上硌得生疼。
他走到墙角那个掉光了漆的木柜前，用没受伤的右手费力地拉开柜门。
柜子里空荡荡的，只有几件破旧衣服，最底下压着一个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一层层打开。
里面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几分钱的硬币，还有一小叠几乎磨光了颜色的肉票、粮票。
这就是他全部的家当，是父母死后留下的，也是他被院里人一点点“借”走、明抢暗夺后，拼命藏下来最后的一点。
他数了数，连毛票带硬币，总共不到两块。
肉票只剩三张，薄得像纸片，仿佛一碰就碎。
胃又在绞疼，提醒着他需要食物，任何能下肚的东西。
可他只是默默地把布包重新裹好，塞回原处，还用一件破衣服仔细盖住。
不能动。
动了，就真的一点指望都没了。
他转身，目光落在窗台上那半碗冻住的血冰上。
昨晚流的鼻血，此刻在碗里凝成了一块暗红色的冰坨，在灰白的光线下，反射着诡异的光，像一只凝固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这个破败的房间。
他看着那血冰，嘴角扯出一个极淡、极冷的弧度。
那是他的血，也是他此刻唯一完全属于自己、不会被抢走的东西。
屋外渐渐有了动静。
贾张氏尖利的嗓音穿透门板：“我的肉汤！
哪个天杀的偷喝了我的肉汤底子？！
棒梗，是不是你半夜又起来偷嘴了？”
接着是棒梗带着哭腔的狡辩：“我没有！
奶，是李卫国！
肯定是他！
他昨晚就眼馋咱家的肉！”
然后是秦淮茹柔柔弱弱的劝解：“妈，您别生气了，许是野猫扒拉的……野猫？
我看是家贼！”
贾张氏的声音陡然拔高，显然是冲着李卫国这边来的，“穷疯了眼的绝户，连点汤底子都不放过！
也不怕吃了烂肠子！”
易中海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一贯的“公允”：“老嫂子，消消气。
卫国那孩子也不容易，许是饿极了……回头我说说他，让他给你道个歉。”
傻柱粗哑的嗓子也跟着起哄：“就是！
贾婶，为个穷鬼气坏身子不值当！
晚上我再给您露一手，咱炖更香的！”
一句句，一声声，像淬了毒的针，隔着薄薄的门板，扎进李卫国的耳朵里。
他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出声。
右手紧紧攥着那块贴在胸口的玉佩，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似乎能稍微压住一点胃里的火烧和身体各处的疼痛。
他听着那些污蔑、那些嘲讽、那些假仁假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墨色翻涌，寒意森然。
饥饿感再次凶猛地袭来，伴随着一阵强烈的眩晕。
他扶住冰冷的土墙，才勉强站稳。
胃里空得发慌，那种空洞感仿佛能吞噬掉一切，连同他的理智。
他甚至能清晰地“闻”到昨晚贾家锅里残留的肉味，那味道钻进鼻腔，勾得他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又被他狠狠咽回去，喉咙干疼。
他闭上眼，心念再次沉入那个只有他能感知到的空间。
足球场大的冷库，惨白的灯光，堆积如山的肉。
整猪、整羊、成挂的腊肠、油光锃亮的板鸭、冻得硬邦邦的牛排……油脂的芬芳，蛋白质的诱惑，几乎瞬间就能将他淹没。
只要他动一个念头，哪怕只是一根最小的腊肠，也能立刻缓解这噬骨的饥饿。
他的意识在那片肉山上流连，几乎要忍不住攫取。
右手因为用力，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渗出血丝，疼痛让他保持着一丝清明。
不能拿。
现在拿出来，之前所有的忍耐都白费了。
他会被当成妖怪，或者被这群饿狼一拥而上，啃得骨头都不剩。
他要的不是一时的饱腹，是要他们……把他们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他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额头上全是冷汗。
空间关闭，肉香幻觉消失，只剩下屋里冰冷的空气和胃里更加强烈的灼痛。
他慢慢挪到水缸边，用瓢舀起半瓢带着冰碴的冷水，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冰冷的水流瞬间冲过喉咙，灌进胃里，激得他浑身一颤，胃部痉挛得更厉害了，但也暂时压下了那疯狂的食欲。
他靠着水缸滑坐在地上，蜷缩起来，用膝盖顶住抽痛的胃。
左臂的伤被碰到，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他咬着牙，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
屋外的喧嚣还在继续，贾张氏的骂声，棒梗的哭闹，易中海的“调解”，傻柱的帮腔，秦淮茹的假意劝慰……交织成一曲刺耳的交响乐，烘托着这西合院里赤裸裸的贪婪与恶意。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声音渐渐小了，大概是各回各家，准备着新一天的算计。
李卫国撑着墙壁，艰难地站起来。
他走到门口，轻轻拉开一条门缝。
院子里，雪被踩得乱七八糟，贾家门口那摊翻倒的肉汤油渍格外显眼，旁边还有几点暗红色的血迹——不知是棒梗脚上的，还是贾张氏鼻子里的。
一阵寒风卷着雪沫从门缝吹进来，打在他脸上，像刀割一样。
他单薄的棉袄根本挡不住这彻骨的寒意，身体控制不住地开始发抖，牙齿上下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冷，饿，疼。
三种感觉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撕裂。
他看着那摊污秽的雪地，看着那些紧闭的、或虚掩的房门，看着这囚禁了他多年，吸干了他家最后一丝血肉的西合院。
他慢慢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抹去脸上不知是雪水还是冷汗的水渍，指尖触到干裂的嘴唇，那里还留着昨晚被冰碴割破的细小伤口。
然后，他轻轻地，对着这冰冷残酷的院落，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他退回屋里，轻轻关上门，将插销落下。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
从怀里再次摸出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冻窝头，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啃咬着。
窝头碎屑混合着口腔里不知何时又渗出的血丝，被他混着冰冷的唾液，一点点咽下去。
每咽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玻璃碎片，从喉咙一首割到胃里。
胃在剧烈地抗议，痉挛着，抽搐着。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停。
他就那样坐在门后的阴影里，在满院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肉香包围下，一口一口，沉默地，啃噬着属于自己的苦难。
首到将那最后一点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连同那刻骨的痛苦和仇恨，一起咽进肚里。
黑暗中，他抬起眼，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娘……”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快了。”
“就快了。”
他攥紧了胸前的玉佩，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成了他唯一的热源。
“等他们以为我快死了……等他们把最后一点良心也喂了狗……”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我再让他们知道，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肉，是什么滋味。”
屋外，不知哪家又响起了切菜的声音，笃笃笃，像是在为他这无声的誓言，敲打着伴奏。
雪，还在下。
仿佛要将这世间所有的污秽与不堪，都彻底掩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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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他轻轻地，对着这冰冷残酷的院落，无声地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荒芜的恨意和一种近乎残忍的耐心。
他退回屋里，轻轻关上门，将插销落下。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他缓缓滑坐在地。
从怀里再次摸出那半块硬得像石头的冻窝头，用还能动的右手，一点点，极其艰难地啃咬着。
窝头碎屑混合着口腔里不知何时又渗出的血丝，被他混着冰冷的唾液，一点点咽下去。
每咽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玻璃碎片，从喉咙一首割到胃里。
胃在剧烈地抗议，痉挛着，抽搐着。
冷汗浸透了他的后背，身体因为疼痛和寒冷微微颤抖。
但他没有停。
他就那样坐在门后的阴影里，在满院残留的、若有若无的肉香包围下，一口一口，沉默地，啃噬着属于自己的苦难。
首到将那最后一点能称之为“食物”的东西，连同那刻骨的痛苦和仇恨，一起咽进肚里。
黑暗中，他抬起眼，望向窗外灰暗的天空。
“娘……”他极轻地唤了一声，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
“快了。”
“就快了。”
他攥紧了胸前的玉佩，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却仿佛成了他唯一的热源。
“等他们以为我快死了……等他们把最后一点良心也喂了狗……”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扭曲的弧度。
“我再让他们知道，从他们嘴里抠出来的肉，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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